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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4 章

  衣裳。

  他们都知,面前这一位储君,很快就将是未来的国君了。他的一喜一怒,便可决定他人的生死,从此往后,一言一行,更得小心谨慎,生恐触了他逆鳞。

  ~

  一座城的人都在惶惶,电闪雷鸣越来越急。

  子时一刻,大雨终于倾盆而下。宫里的剧变外间的人尚且不知晓。大街小巷中,火光照不透这一层层厚沉的雨雾,可京师的突然戒严,仍是引起了人们的不安。

  久居京城的人,政治觉悟都较高。

  封路,锁闸,关城门,不准进,也不准出,这样的事情,在大晏建国以来,还是第一次。这样的结果,便是整个应天府地界都陷入了恐慌。京畿之地的大营里,火光通明,方圆几十里地,府邸大宅里未有一人入睡。

  新一轮的风起云涌,就要到来了。

  可宫里的消息全部断了,人人都知京里出大事了。

  可到底出了什么事?无人知晓。

  有人说,皇帝突染恶疾,情智不清。

  也有人说,其实是皇帝已经驾崩了。但碍与北狄的和谈,为了边疆的稳定,秘不发丧而已。一个“皇上驾崩了”的消息被私底下传扬,越传越远,深夜不眠的茶楼酒肆之中,已经编得煞有介事。

  城里的人想出来,出不来。

  城外的人想进去,进不去。

  于是,京师的城门便成了一个极为诡异的所在。

  城门口的内外都聚了不少的人,议论纷纷。各个城门全是皇太孙的人,虽人心惶惶,却并未混乱,一队队的兵士,如莽莽的一支黑蛇在城里游走,不论这些小民们如何讲,他们都一概置之不理,看着乌央乌央的人群,低低逗乐子取笑。

  暴雨一来,许多人开始找地方避雨,可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嘚嘚”传来。只见一行十来人疾快的靠近了紧闭的金川门城。为首的一个男子面色冷峻,目光凌厉,一袭颀长的身影骑在马上,迎着暴雨,样子极是威风肃杀。

  他们全是北狄人的装束。

  这样的一行人突然出现在城门口,引起了不少人的观看。

  城门是紧闭的,城墙上一名甲胄森森的校尉大声低喝。

  “站住——!做什么的?”

  最前面那一个男人并不答话,只一步一步走近,面色极冷,灼灼看他。那个校尉吓了一跳,下意咽了咽唾沫,“你们……到底是何人?”

  这一行正是从运河秘密潜入京师的赵樽等人,随行的便有北狄大将阿古。他抬头看了一眼城墙上的人,大步上前,用生涩的汉话喊:“你等没有看见吗?我们是北狄来使,奉北狄太子哈萨尔之命,请来询问。我面前这位,是你们南晏的晋王殿下,你等还不速速打开城门?”

  “晋王殿下?”

  那个校尉趴下半个身子,见了鬼一般看着赵樽。

  他曾经见过赵樽,但只是远远一瞥,并没有这般近的见过zhēn rén,如今看到一个活生生的“死人”站在面前,他差一点惊惧出声儿。面色变了又变,他低下头来。

  “少在这胡说八道,我们的晋王殿下已故去数月!”

  阿古冷冷一哼,抹了一把雨水,不客气地仰着脑袋低吼,“北狄皇帝的国书已呈于贵国皇帝,岂容你一个小小校尉置疑?”

  一听这话,那校尉有些紧张了,疑惑道:“真是晋王殿下?你们……真是北狄使臣?不是说使臣尚未抵京吗?”

  阿古道:“如若不信,打开城门,看我等的勘合。”

  他们说得这般斩钉截铁,那个校尉不敢再迟疑了。可先前金川门守卫有接到上头的命令,不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许擅自打开城门。他一个校尉,又如何敢抗命不遵?

  委婉了声音,他道:“你们稍等片刻,我去禀报周将军知晓。”

  城墙上的那一颗脑袋,很快消失了。

  不过片刻,还是那名校尉,他又一次出现在城墙上。

  “我们周将军说了,马上入宫禀报,你们稍等。”

  阿古看着那个缩回去的脑袋,抬眸瞪了一眼,又望向边上的赵樽,低低道,“晋王殿下,你们南晏的人真是不友好,哪里有这样的待客之道,人已经到地方了,却被拦在外面的?”

  冷冷瞥他一眼,赵樽寒着脸,“没用刀子招呼,已是友善了。”

  阿古皱起了眉头。

  先前得知入京的水路和陆路都已经封锁,他们不得不从江心的官船上跳水上岸,抢了一群南晏兵卒,夺了他们的马匹,快马奔到京师。一路上不少的围追堵截,短短二十来里路,竟是阻挠不断,好不容易才赶到这里,仍然只是闭门羹。

  他是奉命跟随赵樽来的。

  可这一会子,看着死锁的城府,看着他一张暴雨打湿的冷脸上,那一抹比刀锋更冷的寒光,阿古不由长长一叹:“我不明白,你为何执意要今夜入京?船只堵了,城门锁了,路也封了,一路追杀,他们要取你xìng命之心,昭然若揭。依我看,与我们的太子殿下一同入京,才是你最安全的办法。像你这样过来,完全是自投罗网,把命往人家的刀口上撞。以身犯险的暴露于人前,不是智者所为,更不像你晋王的做派……”

  赵樽没有回答他的话,久久不语。

  就在阿古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突然勾唇。

  “她在等我,我不愿她多等一刻。”

  ~

  一阵凄风苦雨笼罩了皇城。

  子时二刻,乾清宫里,赵绵泽面色苍白地坐在外殿。

  皇帝不能再苏醒过来的消息,让整个正殿陷入短暂的沉默。

  看了赵绵泽一眼,钦天监监正司马睿明上前禀道,“皇太孙,陛下在御景亭受jiān人所害,伤重不醒,臣等夜观天象,确有紫薇陨落,帝星衰败之象。然,天相独坐丁酉,是又一代名主上升之象,天意如是也。”

  赵绵泽看他一眼,目光微微一凝,并不吭声,只望向殿中众人。吕华铭与谢长晋对视一眼,上前两步,跪叩道,“殿下,鲁兴国先前已直言,陛下苏醒无望。但国不可一日无君,依微臣之意,为稳定朝纲,安民之心,皇太孙殿下宜早登大宝。”

  他话刚落,诚国公元鸿畴冷哼一声,“这些不忠不孝之言,老夫实在不忍听。吕尚书,陛下染疾,尚未宾天,你半点忧君之心都无,竟让皇太孙登大宝?岂非是诅咒陛下不能康愈?”

  吕华铭老脸一红,低声一斥,“诚国公,陛下龙体不康,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四方小国必定蠢蠢yù动。尤其北狄人狼子野心,若是他们知晓此事,和议是否还能进行?北边可会再生不安?如果此时国中无君,朝野动dàng,岂非于国无益?”

  “红口白牙,老夫看,狼子野心的是你!”

  “你,血口喷人!”吕华铭骂将回去。

  眼看二人就要吵起来,赵绵泽皱起了眉头。

  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铺国公东方文轩突然上前道:“诸位,陛下早已放手让太孙主政,传位之心天理昭昭,一件名正言顺之事而已,怎会有违天道?”

  东方文轩向来中立,极少参与朝中党羽之争,如今在这一场白炽化的争论中,他的话极有分量。时人皆讲究一个“名正言顺”与“天道lún理”,在大多数人的眼中,尤其是一些迂腐的老臣,实际上都是默认了赵绵泽的储君之位的。如今争论的焦点,无非是何时继位而已。

  众人争执,赵绵泽一双深邃的眼睛黑沉温和,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们讨论,一时间,竟是看不透他到底藏的什么心思。好一会儿,就在众人为了那个至高之位争论的时候,他却不发表任何意见,只是摆了摆手,冒出一句。

  “让贡妃进去为陛下侍疾吧。其余妃嫔……让她们都散了。”

  这一句八杆子打不着的话,惊了一殿的人。

  他们在为他的事情cāo心,他似是一点也不cāo心,只想着皇帝的安好?赵绵泽一句简单的话,让很多老臣暗自点头。心道:皇太孙果然重孝道也!

  乾清宫的外面,一阵阵哭声,着实让人恼火。

  何承安得了令出去了,看了一眼跪在殿外的妃嫔娘娘们,叹了一声,尖着嗓子道,“皇太孙有言,让贡妃娘娘侍疾,余下的娘娘们,都回去歇了吧。”

  声嘶力竭的哭声,戛然而止。

  一个“侍疾”的词,让许多妃嫔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那些入宫未有生育的妃嫔。她们跪了这么久,与其说是担心皇帝,不如说是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危。若是皇帝真有一个三长两短,她们没有孩儿的人,大多都要殉葬。

  谁愿意去死?

  侍疾证明皇帝还活着……

  一个个貌美的fù人抹着眼睛退下了。

  贡妃却是唯一一个没有哭的人。她跪在妃嫔们的前面,听了何承安的话,却也没有吭声,也没有谢恩,只是一个人慢慢走入殿中,那长长的裙裾在风中飘动着,一如既往的华贵。

  轻撩垂下的帘子,她看向那个床上躺着的男人,目光淡淡的,竟似没有悲伤。看不出深情,看不出倚赖,也看不出其他,她只是坐在床沿上,替他掖了掖被子,握住了他的手。

  “好好睡吧。”

  ~

  一次生死变故,宫中生生不安,江山更迭迫在眉睫。赵绵泽从乾清宫出来,焦玉便急匆匆走过来,看了一眼他的眼色,急急道:“邬成坤失手,晋王与北狄已抵京师。一刻钟前,金川门守将周正祥来报,北狄使臣与晋王殿下已到城门外……”

  “饭桶。”

  想到赵樽回归,赵绵泽目光骤冷,心中如有虫噬。

  北狄的国书昨日已到文华殿,他秘密扣下了,尚未发出。如今在朝堂之上,大多人都还不知赵樽生还的消息。原本他封锁城门,封锁水路,除了安定局势之外,是想把赵樽堵在运河之上的,等这等缓过来,再行它法。

  没有想到,他速度倒是快,竟然已到城门下。

  一个人也敢回来?果然是他的十九叔。

  赵绵泽目光一点点变凉,突然的,轻轻一笑,“焦玉,一个死去的人,怎么可能无端端活过来?这样虚假的消息,我如何信得?依我看,这个中必有猫腻,指不定是北狄人的图谋不轨。”

  焦玉一惊,猛地抬头,“殿下……您的意思是?”

  赵绵泽目光浮出一股冷意:“晋王赵樽已殁于yīn山,盖棺定论,整个大晏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目光淡淡地瞥过来,他看着焦玉的脸时,眸子yīn霾一片,“既然他已经死了,那就死了吧。死了,他还是本宫的皇十九叔,是百姓亘古传颂的大晏战神,威名赫赫的神武大将军王……必会让百世称颂,也会在太庙里,享万代子孙的祭奠。”

  焦玉慢慢地垂下头来。

  “是,属下明白。”

  万代祭奠,百世称颂,这些词他自是听得很明白。如今皇帝出了这件事,不可能再醒来,皇太孙继位已成必然。皇太孙成了皇帝,他要让一个死人不能复活,谁又能让他活着?

  史书上已安案,历史的笔不由赵樽书写。

  再英明神武的人,也会慢慢被世人遗忘。

  只要赵绵泽登极之后,不开这个口,赵樽即便还活了又能如何?——他只能是一个死人,一个活着的死人,不可能再恢复他的身份。

  冷风一吹,焦玉湿透的身上凉了凉。

  考虑了一下,他还是请示,“眼下如何处置?”

  “还用本宫教你吗?”赵绵泽温和的一笑,“焦玉,你跟我这些年,最是清楚我的为人。若不是他这般急着赶回来逼我,我不会想让他死……如今,自是容不下他了。”

  “是。”焦玉不禁一颤,“殿下这便去办。”

  轻轻“嗯”一声,赵绵泽又低低吩咐了他几句,“记住了,务必封锁消息,不能让任何人得知晋王回来过。”

  “殿下放心!京畿之地尽在掌握。”

  “去办吧!”赵绵泽摆了摆手,大步向前,眸中一片凌厉。

  ~

  赵绵泽去了楚茨殿。

  他到的时候,已经是过了子时,暴风雨中,门口大红的灯笼,刺了一下他的眼。他没有撑伞,身子已是湿透了一片,看了一眼值守的阿记和卢辉,他低声问了下情况,大步入内。

  他到门口时,夏初七已接到通传。

  整理好了衣裳,她坐在帐子里,静静等待。

  脚步声来得很快,赵绵泽是急匆匆赶来的,可到了她的屋子,他却突地定住了脚步,久久不语,脚上像挂了石块,沉重地挪不动,只看着那垂立的帐幔出神。

  外面有烛火,隔着一层帐子,夏初七亦能瞧到他的影子。

  静寂一瞬,她问,“找我有事?还是棋局解开了?”

  赵绵泽没有回答,一步一步走近,走到床帐之前,眉头深锁着,慢慢抬起手来,像是要撩开那帐子看一眼她此时是何样的容颜。可那只停顿在半空中,好一会,又无力的垂下。

  一阵幽然的凉风中,他低低说,“若你来治,可有把握?”

  夏初七知道他指的是老皇帝。

  向他问了一下鲁兴国的诊断情况,她安静了一瞬,回了两个字。

  “一样。”

  “真的没有法子?”他声音很低。

  “于你而言,不是更好?”她轻轻一笑。

  他没有回答,很久,很久都没有回答。

  一片静谧中,烛光拉长了他的影子。

  夏初七攥紧双手,心里一凉,突地有一些窒意。

  她认识赵绵泽这样久,从来都是不怕他的,不管什么样子的他,从一开始到现在,她就没有紧张过。可这一刻,他的沉默,他低低的呼吸,竟是令她心中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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