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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表情,也没做声。

  陈念说:“车……也是。”

  “也是什么?”

  “也,很酷。”

  他还是没什么表情,抬起卷帘门,走进去背对着她了,嘴角微勾,很快又收了,说:“进来。”

  陈念犹豫一瞬,跟进去了。

  光线昏暗,弥漫着闷热而潮湿的男生被单的味道,像屋外的桑树,又像雨打尘土,微腥,湿润,勃勃生机。

  陈念看他,他抬手拉卷帘门,肩膀牵动T恤下摆,露出精瘦的小腹,上有xìng感而陌生的纹路。陈念别过眼睛去。

  他抓住门沿一拉,门落到半腰,他抬脚勾住门沿往下一踩,利落阖上了。

  他没锁门,走到里屋了,拉一拉悬在空中的灯绳,咔嚓一声,白炽灯亮,灯光昏黄朦胧,像一捧装满萤火虫的玻璃泡。

  一道红色的夕阳从窗帘缝儿投shè下来,把房间切割成两半;一边是简易的床和衣柜,一边角落则杂乱散着很多工具和机械,混杂着微微刺鼻的油墨味。

  窗子正对西晒,屋里闷热极了。进门一瞬间,汗从皮肤里蒸出来,跟雨后泥土里冒蘑菇似的,抖索,浑身不爽。

  北野把落地扇拖过来开到最大档,吹得陈念一个趔趄,头发扑到脖子上,发丝跟蛛网一样罩住汗湿的肌肤。

  见她那狼狈样,他哼一声:“纸片儿做的么?”拿了烧水壶去水龙头下接水。

  陈念取下吉他包放桌上,拣拣脸上的头发,四处看,墙壁上贴着海报,有樱木花道,路飞索隆,还有周杰lún。墙上的涂料时间久远,发黄,皲裂开,有的地方肿了包,像老人的皮肤。

  他拿出几桶方便面,问:“你吃哪个?”

  陈念扫一眼:“酸辣牛ròu。”

  北野立在桌边,熟练地撕包装,拆调料包;

  陈念过去帮忙,挤酱包时手指上沾了酱,北野看她一眼,拿了纸巾包住她的手指,捏住揉搓几下,顺着指缝儿用力抽回来。

  像抚弄孩童的手,犄角旮旯都擦拭得干干净净。

  陈念抬眸看他。

  他转身去取开水,泡了面,找来两本书压在面桶上。有本初中一年级的英文书,封皮撕掉了,书里上画着韩梅梅和李磊,还有位老太太,在对话,

  —How old are you?

  —It’s a secret.

  陈念看他:“你……”才起音,他漆黑的眸光就挪过来安放在她脸上,陈念的脸僵了一瞬,对视两秒后,嘴才反应过来,“多大了?”

  他目光不移,淡定反问:“你多大了?”

  “十……六。”

  他弯一下唇角:“读书那么早?”

  陈念点头,想说还跳过级,又怕结巴,就咽回去了。一缝儿夕阳照在两人身上,明媚的,她问:“你呢?”

  “十七。”他松松垮垮靠在桌边,抖着T恤领给胸口扇风,忽而问,“你学习好么?”

  陈念说:“好。”

  北野顿住,看她半晌,问:“没说假话?”

  陈念说:“没。”

  他默了默,拿起桌上的新烟撕开封条,掏出一根含在嘴里,也不知在想什么,最后又拿下来,道:“你看着挺笨的。”

  “……”陈念说,“你,说过了。”

  北野看她:“你一直笨着,说几遍都不要紧。”

  陈念:“……”

  少年的心是敏感的;陈念意识到有个问题答错了,或者说,答快了。

  地板上桌子上红彤彤的一道阳光黯淡下去了,北野过去拉开窗帘,推开窗子,人声喧哗;晚风吹进来,带来一阵烤面包的香味;阳光金灿灿的,像面包上的糖衣。

  “好香。”陈念说。

  北野看一眼手表:“还有两分钟。”

  “嗯?”

  “两分钟,收废旧家电的人骑车来,去省城的火车经过,新烤的椰丝面包出锅。”他轻轻一跃,从窗子上翻了出去,没影儿了。

  陈念惊诧,追去看。

  窗台下一道很窄的水泥板平台,连着消防楼梯,楼梯紧挨轧钢厂的院墙,院墙外一条老旧小巷。

  北野轻松跳下院墙,消失在巷子对面的面包店里。

  傍晚的巷子一派忙碌,裁缝店,小卖部,包子铺,修鞋匠,不一而足。自行车铃响起,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收——破铜烂铁嘞——”

  不远处,有一条铁路通向远方。

  陈念回到桌边把面桶上的英语书拿下来,揭开纸盖,热气扑脸,还好,面没泡烂。

  嘟——,黄昏里传来火车汽笛声。陈念抬起头,微微笑了。

  北野翻上窗户,顿了一下;陈念站在夕阳下的桌边撕面桶上的纸盖。落地扇在摆头,大风扫shè,吹得她的裙子一会儿鼓起来一会儿瘪下去,白色单薄的布料勾勒出她身体各个角度的轮廓。

  窗外,少年的小腹底下烧起一丛火,火苗从胸膛窜上去,撩到嗓子里,烟熏火燎。他翻进屋内,拉上窗帘,室内昏暗一度;

  陈念抬头,慢慢地说:“面还很,烫。”

  北野把新烤出来的面包递到她手里:“先吃这个。趁热。”

  陈念咬一口,蓬松温软,nǎi香四溢。她身体猛地一僵,北野的手从她裙摆下探进去,沿着大腿内侧的肌肤往上摸。

  陈念扭头,与北野的目光相触,他的手在她裙下得寸进尺,低声问:“害怕么?”

  陈念躲避着踮起脚尖,他的手尾随而上。她发着颤,眼珠一转不转盯住他,懵懂而惶惑。

  窗外,火车哐当哐当,空气震颤,天动地摇。

  “害怕为什么跟我回来?”他稍稍用力,几乎单手把她托起;她闷哼一声,手撑着桌子竭力踮高脚尖。

  他说:“想清楚了吗就跟我回来?”

  陈念摇了一下头,汗珠从额头上冒出来,沾湿的额发打成细细的小卷儿。

  她奢望保护,却显然没预估到他会要什么jiāo换。

  她脚尖颤抖,摇摇yù坠。落下来的一刻,他放开她了。

  陈念在原地杵了一会儿,觉得没有意义,她懊恼自己的胆怯和莽撞,觉得羞惭,想清楚了,于是低声说:“我走了。”

  北野眯起眼睛,拿叉子敲了敲面桶:“吃完再走。”

  “不……用……”陈念见他脸色不容反驳,到桌边坐下。

  她吃得慢,他先吃完了,坐到窗台上抽烟。

  陈念吃完,收拾了一下,朝他说:“好了。”

  他扔了烟头,从窗台上跳下来,带她出去。

  出了卷闸门,陈念带着最后一丝自尊,说:“我自……已回去。”

  北野笑出一声,却没有笑意:“真的?”

  那笑有些残酷,陈念不吭声了。他和她都清楚,天色昏暗,她连这片厂区都不敢走。

  似乎要变天,晚风出乎意料的冷冽。

  陈念坐在摩托车上,打了几个哆嗦。这段路格外漫长,两人都没说话,过红灯的时候北野也没回头看她。

  到家门口,狂风大作,树叶沙沙,陈念解下头盔还给北野。

  北野说了句:“扯平了。”

  肯定句,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疑问语气。

  陈念抿着嘴巴点了点头。

  北野:“说话。”

  陈念:“早就……扯……平了。”

  他看她,眼里有种荒漠的气息;又看向前方了,世界是透明的,一秒后,摩托车发动。

  也是那一瞬间,豌豆大的雨滴密密麻麻砸下来,打在陈念脑袋上,有些疼。下雨了。而他黑色的身影早已看不清,红色尾灯迅速消失在转角。

  雨顷刻间越来越大,势不可挡,地上尘土飞溅。

  啊,雨季要来了。

  陈念跑到楼梯边,手机响起,是曾好。她应该从厕所里脱困了,陈念接起来听,脚步却顿住。屋檐上雨水哗哗,打起泥巴溅在她的小腿肚上。寒意从脚心往上窜。

  “你……你说是我……说的?”她在狂风里咬牙,愤怒,惶然,舌头打结,“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答应了不……不会把我牵……扯进去的!”

  放下电话,背后一阵恶寒。

  她心虚地回头,巷子里黑漆漆的,只有浩大的雨幕。

  她猛地冲上楼梯,也不知在害怕什么,她飞快掏出钥匙开锁,黑暗里看不太清,钥匙chā半天也chā不进去锁孔,莫名的恐惧更甚。

  手一抖,钥匙摔在地上。

  陈念蹲下去捡,余光瞥见黑暗的角落里有光闪了一下,是烟头。

  她僵着脖子回头,撞见一双yīn冷发亮的眼睛。

  魏莱弹了一下烟灰,从地上站起来。

  ☆、chapter 7

  Chapter 7

  天蒙蒙,陈念从梦中惊醒,听见内心跳动的骤痛。

  昨晚,魏莱向她扑过来的那一刻,她紧急找到钥匙孔,冲进屋关上门。

  电闪雷鸣,魏莱在屋外把门踹得巨响,陈念抵在门上,墙壁上涂料碎屑震下来,掉进她眼里,疼得眼泪直流。

  后来魏莱走了,留下一句话:“陈念,你找死。”

  雨停后依然燥热,陈念翻身看手机,早晨五点。

  她抹了抹脖子上的汗,打开电扇,倒在床上发呆。天渐渐亮了,等到六点四十,她给远在珠海的妈妈的打电话。

  “喂,念念呀,这时候还没去上学?”妈妈声音微哑,那头充斥着群体刷牙洗脸的声音。

  陈念低头揉眼睛:“妈妈。”

  “咦?牙膏用完了,大姐,借一点我。”那头依旧忙碌,刷上牙了,含糊地问,“怎么了念念?还不去上学。”

  “妈妈,你……回来照……照顾我吧。等我高,考完,好不好?”

  妈妈吐了漱口水,说:“厂里年中赶工期,请不了假啊。别说两个月,那得被辞了。念念乖,再坚持两个月,好不好。”

  陈念没吭声。

  妈妈安静下来,走到一旁,远离了同事们,说:“念念是不是想妈妈了?”

  陈念点了点头,半晌,才低低地“嗯”一声。

  妈妈轻哄:“我们念念要上大学,妈妈得赚钱给你攒学费。不工作了,学费生活费哪里来?讨米去呀?”

  陈念抹了一下脸上的水,瓮声问:“车……车间里有电……电风扇吗?”

  “不热的。”妈妈说,“别担心我。念念,好好学习嗯,等你上大学了,妈妈就能享福啦。”

  陈念心情好歹平静了些。

  即使妈妈回来,也只是安慰,于事无补。何况这是个奢望,对她们一家太奢侈。

  开门又是个大晴天,早上的太阳光就已带了热度。

  陈念一路谨慎一路平安地到了学校,进教室时,曾好的位置上依旧没人。

  同学们议论纷纷。

  小米给她打报告:“陈念,昨天学校出事儿了。”

  “嗯?”陈念装作不知。

  “清洁阿姨在厕所收垃圾的时候看见垃圾都倒在地上,就过去清理,边清理边骂学生乱倒垃圾,结果听见隔间里有人哭着求救。再一看,门缝里一堆红色液体,吓得差点儿掉魂。原来那个一直不开门的隔间里有人,是曾好。”小米讲到惊险处,煞有介事地停下留悬念。

  陈念看着她,表情平定。

  “不是死人。”小米说,“她衣服鞋子都不在了,身上全是红墨水,怕同学们看见了议论,不敢出来。直到清洁工阿姨来她才敢吱声。”

  陈念回头看,魏莱的座位也是空的。

  “你听我说呀,”小米把她拉回来,“曾好说是魏莱徐渺她们干的。”

  陈念:“啊?”

  “她被她们欺负,闹到警察那儿去了。关键是啊,曾好还说,胡小蝶自杀是因为魏莱她们。——看吧,果然是因为她们,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大家都这么说。”

  是啊,全班都在议论,细数曾经在哪儿哪儿见过魏莱和胡小蝶的矛盾摩擦。

  堵塞洪流的堤坝决了口,不可挽救。

  陈念感觉自己在江水的漩涡中心,随泥沙直下。

  李想走过来,笑容灿烂,晃晃手里师大附中的试卷:“陈念,小米你要怎么谢我?”

  陈念看他一眼,没做声。

  李想见她表情不太好,忙改口:“我就说说,来,给你们。”

  小米接过去,大声道:“谢谢。”

  李想还要说什么,上课铃响,老师进来,学生归位。数学老师没来得及宣布上课,班主任出现在教室门口,对陈念招了招手:

  “陈念,你出来一下。”

  喧闹的教室瞬间安静,静得发抖。

  陈念是一回生,二回熟。

  跟着班主任出了教学楼,他说:“你跟我去一趟公安局。”

  陈念点头。

  半路,班主任开口:“曾好说,你说的,魏莱徐渺她们……”他斟酌用词,最终选了个得体的,“她们和胡小蝶有矛盾。”

  陈念犹豫半刻,终于决定说是,抬头撞见班主任笔直的目光,仿佛感应到什么,话在舌尖又咽下去。

  “你这么说过吗?你知道吧,我们学校还从没出现过这种事情呢。”

  陈念抿紧嘴唇,说:“曾……曾好也……也被欺负了。”

  “那胡小蝶呢?只欺负过一次吧。”

  陈念不太明白,揣摩老师的神情。

  “不然,我,教导主任,学校领导也不可能不知道啊。”

  “班里同学都……都在议论。”

  “那是同学间的小摩擦,我说的是欺负呢。”

  陈念默然,半刻后低下头,道:“是。”

  曾好答应过她,不会把她牵扯进来,她才告诉她胡小蝶的事,可结果呢。曾好不守信在先,即便她过会儿否认,也不算对不起她。陈念想。

  进大厅,听见一阵嚎哭,胡小蝶的父母和魏莱徐渺等人的父母揪扯成一团,工作人员努力也分不开。

  “杀人犯!凶手!”胡家父母情绪激动,胡母更是嚎啕大哭,“是她们害死了我的女儿,是她们害的。”

  魏莱的母亲尖声反驳:“说话要讲凭据的!哪个孩子在学校里没个吵架斗嘴的?哦,我骂你你就自杀,那街上骂人的是不是都要抓起来qiāng毙呀!”

  “她们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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