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照蔚悼王丧礼例行。”
不是不想哭，而是不能哭，我们的身份，万人之上，决定了我们必须深深隐藏自己的情绪，不能成为众人附庸风雅的风向标。
也许，我该告诉他炜儿没死，只是离开了紫禁城，追求他想要的生活。未及开口，他拍拍我，率先出了寝殿。随即传来他惊愕的声音——
“照儿，你怎么还在这里？朕昨晚不是就叫你回去了吗？”
“错，错在照儿，没有照儿，秀荣妹妹就不会死，父皇母后就不会伤心。”
“照儿，快快起来。来人，扶太子回宫休息！”
我追出门外，看着一身晨露的朱厚照惨白着脸色，哆嗦着泛青的嘴唇，仍执拗的笔直着身体跪在殿外，心里又是一阵抽搐，这孩子，怕是要自责一辈子。
“照儿，快起来！”
朱厚照抬起小脑袋，瞳孔溃散没有焦距，“母后还要照儿吗？照儿是多余的孩子，照儿早该死在娘亲的肚子里，这样就不会让母后伤心了……”睁着无神的大眼睛，缓缓向前倒去。
“照儿，照儿！”我忙上前把他抱进怀里。
“来人，快传御医，快传御医！”他小心翼翼的把朱厚照接到自己怀里，抱进了寝殿。
望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如今，照儿是他唯一的希望了吧。
御医来了，诊脉，开方，熬yào。我拿着yào膏，轻轻擦着那乌黑一片的小膝盖，眼泪再次滑出眼帘，第一次知道，这孩子竟然如此倔强。他叹息着上前，亲自帮朱厚照换了额头上的湿帕，望着龙床上了无生机的孩子，幽幽地问：“月月，你恨照儿吗？”
我摇摇头，都是可怜人，有什么好恨的？再说，照儿为了秀荣，差点搭上自己的小命，听说救上岸时，在昏迷不醒中还死死抓着秀荣的胳膊。就冲这份难能可贵的兄妹情深，我也找不出怨恨他的理由。
他刚要再说话，门外有小太监来报，“皇，皇上，李公公在家自尽了！”
我手一顿，下手真快！
“月月，你看着照儿，朕先去文华殿一趟。”
我点点头，没有吱声，皇宫就是大剧院，你方唱罢我登场，绝无冷场、空场。比的不是谁唱得好，而是谁演得真，红得久。
————————————————————————————————————
文华殿——
刘健、徐溥、谢迁、李东阳四位阁老再次组合，打包到来。
“皇上请节哀，这是臣等在差人在李广府上搜到的。”徐溥规规矩矩呈上只余账簿的大木盒。
朱祐樘翻开一看，上面整整齐齐罗列着许多大臣的名字，后面写着某年某月某日，馈送黄、拜米若干石，翻到最后一看，合计竟有数百万石之多。
他一惊，“广食几何，乃受米如许？”
左右曰：“隐语耳，黄者金，白者银也。”
他勃然大怒，“百官之中，竟有如此无耻之徒！李广瞒着朕竟敢如此胡作非为，死有余辜！”下法司究治，命吏部按照账簿上的名单逮捕讯问，严加治罪。
一时之间，满朝文武，人人自危。而我也因此迎来了最不愿见到的访客。彼时，我正喂照儿吃yào。
“母后。”照儿弱弱的呼唤着我，却不再与我对视。
“怎么，yào很苦？”
朱厚照摇摇小脑袋，啜着眼泪，“母后不喜欢照儿是不是？因为照儿不是母后的孩子，是别的女人生的，是不是？”
我手一抖，“是谁说的？”
“母后，照儿，照儿见到娘亲了……”
yào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我的脑子哄的一声zhà开了……是该继续编造谎话，还是该承认事实？
“母后，母后。”朱厚照轻轻拉着我的衣襟，“母后说过，照儿要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的心，照儿的眼睛和心，都告诉照儿，照儿不恨母后，即使母后……”他抿紧嘴唇，没了下文，许久后才道：“照儿喜欢母后，真的喜欢母后！”
我恍惚着不知该如何回答，张鹤龄哭号声恰好在殿外响起。强迫自己回过神，“婵娟，让萧飞把太子殿下抱去偏殿去休息。”
“呃，是，是娘娘。”婵娟也有些失神。
张鹤龄铃来了，看着地上没来的收拾的yào碗碎片，哭得更凶，“娘娘啊，臣闻知噩耗，几yù昏厥，臣……”
“鹤龄，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张鹤龄一愣，抽泣着说：“臣得知李广公公昨夜去世，去李府慰问，却见李府富丽堂皇，有胜王府，臣以为朝中百官向李广‘孝敬’之谣言却有可能，臣……”
“你呢？你和李广有没有勾结？”我实在不愿在听任何关于朝廷的话题。
“臣，臣没有呀！”
“你以为，李广会傻到不留下罪证，任人宰割？”
“娘娘，娘娘恕罪！臣，臣是被迫贿赂李广那厮的，朝中文武，多是受其yín威，胁迫而致呀！”说着，泪流满面。
“本宫心中有数，你退下吧。”
“这，这儿……”张鹤龄徘徊着不肯离去。
“念在我们姐弟一场，本宫送你一句话，鹤龄，你要谨记，好自为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臣，臣谨遵娘娘教诲，必当痛改前非，一心为国！”言罢，重重磕下了头。在地上留下了浓厚的水痕，唯独不知，那水痕是汗水，还是泪水……
真相大白
当人忙碌到无暇悲痛，只能在心底默默纪悼哀思时，那才是人生最大的悲哀。而他，正是如此，向李广行贿的官员从地方到中央，遍布全国，数量惊人。
宦官专权，百官巴结，意味着朝纲腐败，政局混沌，这对于一向任人唯贤的他来说，简直是政治上的耻辱；作为一个爱民如子的帝王，他更是深感自责。
“你太苛求完美了，世事本无绝对。百官阿谀奉承一个宦官，确实与你的纵容有关，但也因此，看透了那些道貌岸然的官员本质。汲取经验教训，在今后日子里，对你的执政、用人，有了更高的要求。俗话说，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怕的是一错再错。”
“月月，谢谢你。”他拉我坐到身旁，“你说过，一个人的力量越大，责任越大。朕的力量微不足道，但朕的身份赋予了朕至高无上的权利，朕的每一个决定都关乎天下万民。是朕无德无能，登基至今毫无建树，有负苍生。”
“人贵自知，但我讨厌妄自菲薄，对自己没有信心的人。我不知道传说中的三皇五帝究竟如何圣贤，但你在我的印象中，就是万古难求的好皇帝！你勤于朝政，励精图治，广开言路，礼贤下士，勤俭治国，不铺张浪费奢靡享受，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十年如一日，丝毫未有懈怠。如果说这样的君主都不是优秀的君主，试问几千年来，华夏民族又出过几个合格的皇帝？”
“月月，你太夸奖朕了，朕之所作，不过是尽到本分。”
微微叹息，他永远是这样，不居功，不自傲，难怪史官几次三番上疏为他撰写本纪都被他一口回绝。浅浅一笑，也正因此，我才会刻骨铭心的爱着他，一个值得我爱，我追随的男人。
随手拿起他刚批好的折子，提出疑义。无论官员质素如何，在他的苦心经营下，朝局稳定多年，若是此时大刀阔斧惩治数百名官员，必然掀起动dàng；当年，他初登大宝，裁汰冗员，罢黜jiān佞传为佳话，正是新帝借此扬威立腕。可如今，满朝文武早已有了姻亲、师徒、朋党……千丝万缕的联系，牵一发而动全身，冒然行事，实不英明。
他长叹一声，“朕也知此理，可朕不闻不问，天威何在，朝纲何存？也愧对天下百姓啊！”
“略施薄惩，不与深究，更显皇上仁厚。经此一事，这些官员感恩之余，必然谨小慎微，用心为朝廷办事，对天下百姓而言也算因祸得福；若有冥顽不灵，顶风作案者，再施以重刑不迟。”
他握紧我的手，“月月，生为女儿身委屈你了；但朕更加庆幸你是女儿身，朕才能娶你为妻。”
我笑而不语，靠进他的怀里，政治我哪里懂得，这些都是他十年来陆陆续续教会我的。
“朕只是觉得奇怪。”他拿起账本，“这其中为何少了一页，前后相加，与李广所录的合计相差几万两。莫非是李广有意庇护，故意除去？”
我一惊，坐直了身体。
“怎么？月月哪里不舒服？”他忙放下账本，紧张的追问。
“没，我，我是想，抄家所得，与其没入国库，不如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笑得很假很心虚。
他拍拍我的手，“朕也是此意。”
回到坤宁宫，思来想去还是烧掉了那日从账本上撕下的一页。紧抿嘴唇，张鹤龄，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母后，你在烧什么？”
“没什么！”我慌忙扔掉刚烧了一半纸片，让婵娟收拾了，走过去扶住朱厚照。“照儿，你怎么起身了，御医不是让你在床上好好倒上几日吗？”
“母后，照儿，照儿想请旨，求母后放了娘亲。”他低下小脑袋，“千错万错，都是照儿的错，照儿不该出生，惹母后和父皇不开心。”
我有点头晕，晃了几下才站稳脚跟，“孩子，我们上一辈的恩怨，与你无关，你只要健康快乐的成长便是。”心中苦涩，能说的却只有这么多，无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不该承担罪责。
“母后，求求母后，娘亲好可怜，一个人……”
“照儿，住口！”朱祐樘蹙眉站在殿外，气势汹汹吼道：“那个女人不配做你娘！”
“可是，她真的是照儿的娘亲呀！”朱厚照委屈的哭了起来。
“告诉朕，是谁告诉你的？说！”
“父皇，没有，没有，没有人告诉照儿！”朱厚照紧摇着小脑袋，泪花纷飞，“是照儿自己去的昭德宫。父皇息怒，不要去怪娘亲，娘亲好可怜，是照儿不好，都是照儿不好！”说着，扑上前抱住他的大腿。
他挣扎两下，见朱厚照两只小手死死抱住不放，大吼一声：“来人，把太子送到仁寿宫，请太皇太后亲自管教！”
几个内侍上前硬拖着把朱厚照带了出去，坤宁宫上空，凄凌的童声如冤魂般徘徊不散。
“月月，照儿不懂事，你不要多想。”他走上前宽慰我。
“让我靠靠，靠靠就好。”钻进他的怀里，闭上眼，任湿润无限夸大。照儿终究不是我的孩子，母子连心，天xìng使然，更何况我对他，也做不到大公无私，问心无愧。
————————————————————————————————————
仁寿宫——
朱厚照呜呜哭着，太皇太后这个心疼呀，抱过来问明始末，却也直皱眉头。
“皇曾祖母，照儿真的心疼娘亲，呜呜……”
“照儿，你是我朱姓皇族，堂堂大明太子，休要再提那个歹dú的女人辱了自己的身份！”
朱厚照一愣，只觉更加委屈，摇着太皇太后追问：“娘亲好可怜，为何你们都讨厌娘亲？”
太皇太后回想起当年的一幕幕，想起张韵婷巧舌如簧的一次次蒙骗自己，设计自己为她铺路，脑仁生疼。更恨自己愚蠢到助纣为虐，险些失去了皇上。挨不住朱厚照的死缠烂打，一时气急，把张韵婷下蛊dú害皇后终身不孕的事说了出来。
“……你母后和皇上早在宫外认识，情投意合，私定终身，后来借着张家待选入宫，岂料那个女人竟然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以为自己如何如何，哼！哀家不说了，一提起她，心窝都堵得哄……”
朱厚照雷击般惊呆在当场，他再小，也明白dú害皇后意味着什么。泪眼朦胧，原来自己不但是多余的孩子，更是个错误的开始……
娘亲罪孽深重，天理不容，即便如此，母后这些年还能善待自己，他怎么能去恳求母后放了娘亲，简直是对不起母后。咬紧小银牙，娘亲百死难辞其咎，他好恨，为什么那样无耻的坏女人会是自己的亲娘，他有何脸面在去面对自己的母后？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活到今天？若是死在那个女人的腹中，母后就不会为自己cāo心，因自己伤心了，秀荣妹妹也不会死，都是自己，都是自己的错呀……
————————————————————————————————————
白幡挽幛迎风招展，孤寂的灵堂里，只有白烛为夭折的公主嘤嘤垂泪。秀荣安安静静的睡在精致的棺木里，顽皮矫情的她，再没了往日的聒噪。也许这样挺好，小姑娘疯疯癫癫成何体统。颤抖着手指，抚摸上冰凉的小脸，心忽悠一下被掏空了，地狱yīn风嚣张的刮过干涸的断层，在石化的心脏上留下诡异的哭号。泪如泉涌，明知这样他会更加伤心，可是，我是女人，是母亲，就让我自私的摒弃身份，任xìng一次吧。
搂紧我的双臂不可遏制的颤抖着，天地间一片潮湿，分不清是我们谁的眼泪。
许久后，他嘶哑着声音说：“月月，我们别再看秀荣了，你身子要紧，若是再吐血，我的心就真的只剩碎片了。”
我强迫自己点点头，“不看了，不看了。秀荣是天使，要回天堂的，我们总来看她，她会不忍心离去的。”
“是，秀荣是天使，是天使……”他着魔般一遍遍重复着。明知他不理解什么是天使，却知道他懂得我的意思。
—————————————————————————————————————
昭德宫的大门被重重推开，朱祐樘横眉冷目站在门口，显尽修罗的杀气。
“朕当日留你一命，你竟不知感恩，还敢兴风作浪，恬不知耻！”
“呵呵，”美女娇笑，“皇上，您当日留下妾身一命，当真是慈悲为怀吗？”
朱祐樘被人说中了心思，恼羞成怒，冷哼一声，“既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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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想哭，而是不能哭，我们的身份，万人之上，决定了我们必须深深隐藏自己的情绪，不能成为众人附庸风雅的风向标。
也许，我该告诉他炜儿没死，只是离开了紫禁城，追求他想要的生活。未及开口，他拍拍我，率先出了寝殿。随即传来他惊愕的声音——
“照儿，你怎么还在这里？朕昨晚不是就叫你回去了吗？”
“错，错在照儿，没有照儿，秀荣妹妹就不会死，父皇母后就不会伤心。”
“照儿，快快起来。来人，扶太子回宫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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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儿，快起来！”
朱厚照抬起小脑袋，瞳孔溃散没有焦距，“母后还要照儿吗？照儿是多余的孩子，照儿早该死在娘亲的肚子里，这样就不会让母后伤心了……”睁着无神的大眼睛，缓缓向前倒去。
“照儿，照儿！”我忙上前把他抱进怀里。
“来人，快传御医，快传御医！”他小心翼翼的把朱厚照接到自己怀里，抱进了寝殿。
望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如今，照儿是他唯一的希望了吧。
御医来了，诊脉，开方，熬yào。我拿着yào膏，轻轻擦着那乌黑一片的小膝盖，眼泪再次滑出眼帘，第一次知道，这孩子竟然如此倔强。他叹息着上前，亲自帮朱厚照换了额头上的湿帕，望着龙床上了无生机的孩子，幽幽地问：“月月，你恨照儿吗？”
我摇摇头，都是可怜人，有什么好恨的？再说，照儿为了秀荣，差点搭上自己的小命，听说救上岸时，在昏迷不醒中还死死抓着秀荣的胳膊。就冲这份难能可贵的兄妹情深，我也找不出怨恨他的理由。
他刚要再说话，门外有小太监来报，“皇，皇上，李公公在家自尽了！”
我手一顿，下手真快！
“月月，你看着照儿，朕先去文华殿一趟。”
我点点头，没有吱声，皇宫就是大剧院，你方唱罢我登场，绝无冷场、空场。比的不是谁唱得好，而是谁演得真，红得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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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华殿——
刘健、徐溥、谢迁、李东阳四位阁老再次组合，打包到来。
“皇上请节哀，这是臣等在差人在李广府上搜到的。”徐溥规规矩矩呈上只余账簿的大木盒。
朱祐樘翻开一看，上面整整齐齐罗列着许多大臣的名字，后面写着某年某月某日，馈送黄、拜米若干石，翻到最后一看，合计竟有数百万石之多。
他一惊，“广食几何，乃受米如许？”
左右曰：“隐语耳，黄者金，白者银也。”
他勃然大怒，“百官之中，竟有如此无耻之徒！李广瞒着朕竟敢如此胡作非为，死有余辜！”下法司究治，命吏部按照账簿上的名单逮捕讯问，严加治罪。
一时之间，满朝文武，人人自危。而我也因此迎来了最不愿见到的访客。彼时，我正喂照儿吃yào。
“母后。”照儿弱弱的呼唤着我，却不再与我对视。
“怎么，yào很苦？”
朱厚照摇摇小脑袋，啜着眼泪，“母后不喜欢照儿是不是？因为照儿不是母后的孩子，是别的女人生的，是不是？”
我手一抖，“是谁说的？”
“母后，照儿，照儿见到娘亲了……”
yào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我的脑子哄的一声zhà开了……是该继续编造谎话，还是该承认事实？
“母后，母后。”朱厚照轻轻拉着我的衣襟，“母后说过，照儿要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的心，照儿的眼睛和心，都告诉照儿，照儿不恨母后，即使母后……”他抿紧嘴唇，没了下文，许久后才道：“照儿喜欢母后，真的喜欢母后！”
我恍惚着不知该如何回答，张鹤龄哭号声恰好在殿外响起。强迫自己回过神，“婵娟，让萧飞把太子殿下抱去偏殿去休息。”
“呃，是，是娘娘。”婵娟也有些失神。
张鹤龄铃来了，看着地上没来的收拾的yào碗碎片，哭得更凶，“娘娘啊，臣闻知噩耗，几yù昏厥，臣……”
“鹤龄，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张鹤龄一愣，抽泣着说：“臣得知李广公公昨夜去世，去李府慰问，却见李府富丽堂皇，有胜王府，臣以为朝中百官向李广‘孝敬’之谣言却有可能，臣……”
“你呢？你和李广有没有勾结？”我实在不愿在听任何关于朝廷的话题。
“臣，臣没有呀！”
“你以为，李广会傻到不留下罪证，任人宰割？”
“娘娘，娘娘恕罪！臣，臣是被迫贿赂李广那厮的，朝中文武，多是受其yín威，胁迫而致呀！”说着，泪流满面。
“本宫心中有数，你退下吧。”
“这，这儿……”张鹤龄徘徊着不肯离去。
“念在我们姐弟一场，本宫送你一句话，鹤龄，你要谨记，好自为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臣，臣谨遵娘娘教诲，必当痛改前非，一心为国！”言罢，重重磕下了头。在地上留下了浓厚的水痕，唯独不知，那水痕是汗水，还是泪水……
真相大白
当人忙碌到无暇悲痛，只能在心底默默纪悼哀思时，那才是人生最大的悲哀。而他，正是如此，向李广行贿的官员从地方到中央，遍布全国，数量惊人。
宦官专权，百官巴结，意味着朝纲腐败，政局混沌，这对于一向任人唯贤的他来说，简直是政治上的耻辱；作为一个爱民如子的帝王，他更是深感自责。
“你太苛求完美了，世事本无绝对。百官阿谀奉承一个宦官，确实与你的纵容有关，但也因此，看透了那些道貌岸然的官员本质。汲取经验教训，在今后日子里，对你的执政、用人，有了更高的要求。俗话说，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怕的是一错再错。”
“月月，谢谢你。”他拉我坐到身旁，“你说过，一个人的力量越大，责任越大。朕的力量微不足道，但朕的身份赋予了朕至高无上的权利，朕的每一个决定都关乎天下万民。是朕无德无能，登基至今毫无建树，有负苍生。”
“人贵自知，但我讨厌妄自菲薄，对自己没有信心的人。我不知道传说中的三皇五帝究竟如何圣贤，但你在我的印象中，就是万古难求的好皇帝！你勤于朝政，励精图治，广开言路，礼贤下士，勤俭治国，不铺张浪费奢靡享受，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十年如一日，丝毫未有懈怠。如果说这样的君主都不是优秀的君主，试问几千年来，华夏民族又出过几个合格的皇帝？”
“月月，你太夸奖朕了，朕之所作，不过是尽到本分。”
微微叹息，他永远是这样，不居功，不自傲，难怪史官几次三番上疏为他撰写本纪都被他一口回绝。浅浅一笑，也正因此，我才会刻骨铭心的爱着他，一个值得我爱，我追随的男人。
随手拿起他刚批好的折子，提出疑义。无论官员质素如何，在他的苦心经营下，朝局稳定多年，若是此时大刀阔斧惩治数百名官员，必然掀起动dàng；当年，他初登大宝，裁汰冗员，罢黜jiān佞传为佳话，正是新帝借此扬威立腕。可如今，满朝文武早已有了姻亲、师徒、朋党……千丝万缕的联系，牵一发而动全身，冒然行事，实不英明。
他长叹一声，“朕也知此理，可朕不闻不问，天威何在，朝纲何存？也愧对天下百姓啊！”
“略施薄惩，不与深究，更显皇上仁厚。经此一事，这些官员感恩之余，必然谨小慎微，用心为朝廷办事，对天下百姓而言也算因祸得福；若有冥顽不灵，顶风作案者，再施以重刑不迟。”
他握紧我的手，“月月，生为女儿身委屈你了；但朕更加庆幸你是女儿身，朕才能娶你为妻。”
我笑而不语，靠进他的怀里，政治我哪里懂得，这些都是他十年来陆陆续续教会我的。
“朕只是觉得奇怪。”他拿起账本，“这其中为何少了一页，前后相加，与李广所录的合计相差几万两。莫非是李广有意庇护，故意除去？”
我一惊，坐直了身体。
“怎么？月月哪里不舒服？”他忙放下账本，紧张的追问。
“没，我，我是想，抄家所得，与其没入国库，不如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笑得很假很心虚。
他拍拍我的手，“朕也是此意。”
回到坤宁宫，思来想去还是烧掉了那日从账本上撕下的一页。紧抿嘴唇，张鹤龄，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母后，你在烧什么？”
“没什么！”我慌忙扔掉刚烧了一半纸片，让婵娟收拾了，走过去扶住朱厚照。“照儿，你怎么起身了，御医不是让你在床上好好倒上几日吗？”
“母后，照儿，照儿想请旨，求母后放了娘亲。”他低下小脑袋，“千错万错，都是照儿的错，照儿不该出生，惹母后和父皇不开心。”
我有点头晕，晃了几下才站稳脚跟，“孩子，我们上一辈的恩怨，与你无关，你只要健康快乐的成长便是。”心中苦涩，能说的却只有这么多，无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不该承担罪责。
“母后，求求母后，娘亲好可怜，一个人……”
“照儿，住口！”朱祐樘蹙眉站在殿外，气势汹汹吼道：“那个女人不配做你娘！”
“可是，她真的是照儿的娘亲呀！”朱厚照委屈的哭了起来。
“告诉朕，是谁告诉你的？说！”
“父皇，没有，没有，没有人告诉照儿！”朱厚照紧摇着小脑袋，泪花纷飞，“是照儿自己去的昭德宫。父皇息怒，不要去怪娘亲，娘亲好可怜，是照儿不好，都是照儿不好！”说着，扑上前抱住他的大腿。
他挣扎两下，见朱厚照两只小手死死抱住不放，大吼一声：“来人，把太子送到仁寿宫，请太皇太后亲自管教！”
几个内侍上前硬拖着把朱厚照带了出去，坤宁宫上空，凄凌的童声如冤魂般徘徊不散。
“月月，照儿不懂事，你不要多想。”他走上前宽慰我。
“让我靠靠，靠靠就好。”钻进他的怀里，闭上眼，任湿润无限夸大。照儿终究不是我的孩子，母子连心，天xìng使然，更何况我对他，也做不到大公无私，问心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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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寿宫——
朱厚照呜呜哭着，太皇太后这个心疼呀，抱过来问明始末，却也直皱眉头。
“皇曾祖母，照儿真的心疼娘亲，呜呜……”
“照儿，你是我朱姓皇族，堂堂大明太子，休要再提那个歹dú的女人辱了自己的身份！”
朱厚照一愣，只觉更加委屈，摇着太皇太后追问：“娘亲好可怜，为何你们都讨厌娘亲？”
太皇太后回想起当年的一幕幕，想起张韵婷巧舌如簧的一次次蒙骗自己，设计自己为她铺路，脑仁生疼。更恨自己愚蠢到助纣为虐，险些失去了皇上。挨不住朱厚照的死缠烂打，一时气急，把张韵婷下蛊dú害皇后终身不孕的事说了出来。
“……你母后和皇上早在宫外认识，情投意合，私定终身，后来借着张家待选入宫，岂料那个女人竟然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以为自己如何如何，哼！哀家不说了，一提起她，心窝都堵得哄……”
朱厚照雷击般惊呆在当场，他再小，也明白dú害皇后意味着什么。泪眼朦胧，原来自己不但是多余的孩子，更是个错误的开始……
娘亲罪孽深重，天理不容，即便如此，母后这些年还能善待自己，他怎么能去恳求母后放了娘亲，简直是对不起母后。咬紧小银牙，娘亲百死难辞其咎，他好恨，为什么那样无耻的坏女人会是自己的亲娘，他有何脸面在去面对自己的母后？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活到今天？若是死在那个女人的腹中，母后就不会为自己cāo心，因自己伤心了，秀荣妹妹也不会死，都是自己，都是自己的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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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幡挽幛迎风招展，孤寂的灵堂里，只有白烛为夭折的公主嘤嘤垂泪。秀荣安安静静的睡在精致的棺木里，顽皮矫情的她，再没了往日的聒噪。也许这样挺好，小姑娘疯疯癫癫成何体统。颤抖着手指，抚摸上冰凉的小脸，心忽悠一下被掏空了，地狱yīn风嚣张的刮过干涸的断层，在石化的心脏上留下诡异的哭号。泪如泉涌，明知这样他会更加伤心，可是，我是女人，是母亲，就让我自私的摒弃身份，任xìng一次吧。
搂紧我的双臂不可遏制的颤抖着，天地间一片潮湿，分不清是我们谁的眼泪。
许久后，他嘶哑着声音说：“月月，我们别再看秀荣了，你身子要紧，若是再吐血，我的心就真的只剩碎片了。”
我强迫自己点点头，“不看了，不看了。秀荣是天使，要回天堂的，我们总来看她，她会不忍心离去的。”
“是，秀荣是天使，是天使……”他着魔般一遍遍重复着。明知他不理解什么是天使，却知道他懂得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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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德宫的大门被重重推开，朱祐樘横眉冷目站在门口，显尽修罗的杀气。
“朕当日留你一命，你竟不知感恩，还敢兴风作浪，恬不知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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