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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3 章

  得了空便带上孙贵妃、何惠妃和焦昭仪一道,去西苑赏雪,还让人上了烤支子来,几个人围着熊熊烈火,一边烤火,一边有小中人给伺候着烤牛羊ròu吃。

  “这个再搭配上一些nǎi酥,就是小循最爱了。”皇帝便指点着烧得通红的铁支子,和两个妃子说笑道,“可惜,现在双身子,咱们出来逛也不能带上她。”

  孙贵妃笑着说,“哎哟,你还让她吃这个?可见得是不懂医理了,有孕在身的都吃不得不好消化的东西,不论身子好不好都得忌讳。倒是nǎi酥最养人的,她也爱吃,不妨送去给尝点儿。”

  皇帝有点好奇,“这又有什么忌讳在内了?”

  “也不是说忌讳。”何惠妃道,“孕fù最怕下通不畅了,万一一用力,孩子掉出来该怎么办?烤ròu这样上火郁结的东西可不敢给乱吃的。不过nǎi酥她那也有,上回我过去还端出来待客呢,说是孕后口味变化了,一闻到那膻味儿就想吐。”

  这两个妃嫔都是怀孕生产过的,此时道起家常倒也是其乐融融,皇帝听得饶有兴致的,因笑道,“没想到女人生孩子还有这么多讲究。”

  “我们没文化。”孙贵妃打趣皇帝,“只能说些这个,不比得那些翰林词臣,还能吟诗作对的讨大哥欢心。”

  “你们要是吟诗作对起来,我才痛苦呢。”皇帝开怀大笑道,“说好吧,对不起我的良心,说不好吧,对不起你们的苦心,说来,都还要多谢你们俩免了我的这番烦恼。”

  四人都笑了起来,焦昭仪起身执壶给三人满上了杯子,笑道,“牛ròu快烤好了,虽然这样的做法粗,但也是真香得很。”

  饮长春酒,切烤牛ròu,还有无数小点心在一旁随时等着取用,几个人的心情当然非常不错。孙贵妃和何惠妃虽然说了点家常,但却也不会一直揪着家常打转,还是要和皇帝说说新出的歌舞,新看的杂剧,新读的杂书等等,几轮对话下来,焦昭仪就有点赶不上趟了,只能在一边温酒切ròu。皇帝瞥了一眼也不大在意,因道,“最近又做了几副鼠儿图,改明儿给你们看看。让你们猜猜我画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谁。”

  孙贵妃和何惠妃都抿嘴笑起来,孙贵妃道,“总不至于想的是两个没出世的哥儿吧!”

  “这可难说。”皇帝真真假假地道,“万一我想的就是两个小哥儿呢,就是得和老鼠一样,灵活强韧,才能延年益寿嘛。”

  “小循没事喜欢画猫、养猫,您就中意老鼠。”孙贵妃被皇帝说笑了,“我倒要看看,这哥儿是像猫多一些,还是像老鼠多一些。”

  几人说笑了一会,焦昭仪躬身献了一碟烤牛ròu上来,袖子被拉扯着褪了几寸,露出了白生生的手腕。皇帝不免就多看了一眼,也露出了少许温存,“你也坐,让她们来服侍便罢了。”

  焦昭仪细声笑道,“女儿可不敢。姐姐们跟前,哪有我坐着不动的道理。”

  能入选,长得肯定都不差,虽然文化水平是差了点,但焦昭仪小意儿会伺候人啊。而且,比起一直称呼皇帝为大哥的潜邸旧人,新人的身段要更柔软多了,一声女儿叫出来,柔柔的多惹人喜欢?皇帝看着焦昭仪的眼神都专注了一点,“让你坐,你就坐。”

  孙贵妃和何惠妃虽然素日里淡淡的,但这么些年下来,起码彼此也都很熟了,此时互相飞了个眼色,都笑道,“这话说得,你也太小心了——坐吧坐吧,被叫大哥觉得我们欺负你呢。”

  焦昭仪唬得忙就坐下来了,有些手足无措的,落在皇帝眼里,倒让他有了几分好笑,“你们也别挤兑她了,她又不知道你们在开玩笑——瞧给小姑娘吓的。都是做姐姐的人了,还没个正形。”

  孙贵妃和何惠妃自然纷纷娇嗔,又坐了一会,何惠妃看看天色,便道,“怕是又要下雪了呢,也不知二姐加衣服了没有。”

  孙贵妃也道,“说来,三姐今早起来,穿的衣服可也不多的,不知养娘可能有这份心思给添些衣裳。”

  其实,说一千道一万的,说到底都是为了找个告辞的借口,这一点,皇帝自己心里也是有数的。他略带感激,同时也是略有些满意地冲两人都点了点头,孙贵妃和何惠妃也就起身告辞,把焦昭仪留给了皇帝。

  从亭子里出来,还要走一段路才能上轿。何惠妃见了这雪中琼林的美景,有些走不动路了,孙贵妃也是兴致勃勃的,“走,咱们从这儿穿林子出去,在那儿上轿。”

  两人便亲密地把着手臂,走在了皑皑的雪地里,何惠妃呵出了一口白气,走了几步路,忽然笑了起来。孙贵妃道,“你笑什么?”

  “我笑她呀。”何惠妃没有指名是谁,只是漫不经心地道,“这会儿只怕是都要美上天了吧。”

  “你这话……”孙贵妃想了想,也笑了,“说的是谁,我可不知道了,我觉得说谁都对。”

  何惠妃免不得扑哧一笑,“就你贫嘴……你可别歪派我啊,另那两个美上天的,我可得罪不起。”

  “谁又会到处乱传了呢?”孙贵妃白了何惠妃一眼,“再说,人家正得意呢,我们两个失意的,难道就不许酸上两句么?谁心胸这么狭窄,连一两句话都不让说了?”

  何惠妃也翘了翘嘴角,“你可别想再从我嘴里骗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

  徐循本身位分还不如贵妃呢,哪有资格阻止人家说话?孙贵妃摆明了是在酸皇后呢。何惠妃却是看破了不愿跟着说,孙贵妃也没生气,她忽然叹了口气,淡淡地道,“其实吧,我也挺羡慕她们的……不说是男是女,起码有个盼头不是?这几个月,心里总归都是好过的。”

  “你心里就不好过了?”何惠妃便反问道,“若是连你都不好过,咱们底下的妹妹们,谁还能活着呢?岂不都难过死了。”

  孙贵妃望了何惠妃一眼,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何惠妃看了她的表情,也不禁叹了口气,她收敛了自己多少有些过分戒备的表情,叹道,“等着瞧吧,要是都生的男孩,好戏才刚开台呢……其实就是现在,谁不是睁大眼睛看着呢?我就纳闷了,这产婆的事,清宁宫竟不出来说句话?”

  “还早呢。”孙贵妃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句,“现在就给划过去,还嫌太早了点……再说,说不定也是想看看。”

  她有句话没说:恐怕,清宁宫那里也是想看看坤宁宫真正的为人和心胸。当然,也不乏是有考验一下永安宫的想法。

  何惠妃自己却也是体会到了这一点,她长出一口气,“倒也是,有清宁宫在那镇着,出不了什么大乱子的。”

  “这可难说了。”孙贵妃幽幽地道,“不都有说法吗,妄作小人……真正聪明的人,这辈子就是坏可不也就是坏上那么一次、两次的?能够坏到点儿那也够了。”

  这时候不坏,什么时候坏?嫡长有个年纪相近的兄弟,平白就给皇位生出了多少变数?以皇后和皇帝的关系,这一次恐怕都是她最后一次生育了。若生的是儿子又夭折了,可没有第二个嫡子给她撑腰。要说从前的大度,那都是该当的,大度了对她有好处,不大度对她没坏处,真正聪明的人就懂得约束自己,不纵情恣意地坏了大事。可现在,现在不坏,什么时候坏?

  “永安宫这下确实是为难了。”何惠妃也叹了口气,“不过,小循心里也明白着呢,就不知是在打什么主意了。”

  “她在宫外有娘家呀。”孙贵妃随口道,“从外地物色些产婆来也不是不行,若是依我,干脆京城的是一个也别用了。全用这样的省心——”

  她有了一丝幸灾乐祸,“只看她有没有这个决心了。”

  这么做,不等于是在和皇后翻脸吗?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徐循能不能走到这一步,把从前经营起来和皇后的关系一概抛弃,除了她自己,那可就谁也不知道了。

  何惠妃又呼出一团白气,见孙贵妃瞥着自己,遂道,“别看我啦,我也什么都不知道,这事,她就是想和我说我也不会问的。”

  “我不就是好奇吗……”孙贵妃也有些讪讪然,因道,“问你一问也不会掉块ròu。”

  何惠妃扑哧了一声,又若有所思地道,“不过,这都七个月了吧——也该预备起来了。她那里却还是没什么动静,难道就真的是要赌一把那一位的心思,还有自己的福运了?”

  皇后就是要收买产婆,当然也不可能是大手笔地都置换上自己的人,顶多就是买通一两个产婆借机下黑手而已,若是福运足够的话,很可能确实是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徐循想赌一把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思路,只是那样确实也是有些太被动了。

  孙贵妃有点小遗憾,也没多说什么,而是指着远处冰封的湖面,笑道,“若是小时候,我敢绑了木板上湖里滑冰去,现在身子沉了,却是不敢,你呢,你敢么?”

  何惠妃看了看湖面,不知如何,反而感慨了起来,她道,“我敢啊,反正,我天天本来也就在滑来滑去的。”

  “哎。”孙贵妃长叹了一声,也伤感了。“别这样说,你要这样说了,这日子还能往下过吗?”

  两人说着,脚步不停,此时已是出了林子,各自上轿后也不方便再说什么了,用眼神互相示意一番,便一前一后地往内宫行去。孙贵妃的长宁宫先到,孙贵妃还没下辇呢,宫里便有两个老妈妈急匆匆地迎了出来,趴在孙贵妃耳边一阵言语。

  何惠妃居高临下,看得真真的——孙贵妃脸上,掠过了极为明显的惊容。

  正在心里寻思呢,孙贵妃忽然又侧头看了何惠妃一眼,她用口型轻轻地说了一句话,便顺着众人的引导,进了长宁宫里。

  何惠妃一路琢磨着孙贵妃的话。

  ‘我服气了’……

  她服气什么了?这宫里是又出了什么事了不成?什么事,连长宁宫里的老嬷嬷都能惊动成这个样子?

  好容易,车驾到了咸阳宫。何惠妃下车进了正殿,正要唤人前来询问呢,她宫里的刘美人已经是急匆匆地进了屋子。

  “娘娘。”刘美人压低声音,很是急切,却也不乏一丝兴奋地道,“坤宁宫那里……有动静了!一个时辰前就传了太医……”

  见红,止不住,传太医……这明显是小产啊!

  何惠妃站在当地,一时也是作声不得,她忽然间已经全明白了孙贵妃的话。

  ——先帝亲口夸过有福运的徐循,真的是太有福运了啊,叫人不服气都不行了……

  哪怕是再晚一步流呢,她和皇后说不得都要撕破脸了,可现在倒好,皇后没了做坏人的机会,相反,却是又迎来了一个不得不大做好人的契机……她这一胎,是再不会有人来为难了。?

  ☆、沉浮

  “啊?”刚听到消息的时候,徐循也是大大地吃了一惊,“昨儿还好好的呢,怎么今日就……”

  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没等柳知恩提示,便吩咐道,“严加约束宫里,这时候有谁在外头哪怕是流露出一点笑意呢,被我知道了,回头就立刻撵出去。”

  柳知恩当然没有异议,连着几个嬷嬷都是赶紧站起身出去了,永安宫里服侍的宫女自然有人去告诉,她们这主要是回下房去给那些还不知情的宫人们传信。免得有谁倒霉多笑了几声,就这样撞到qiāng头了。

  却是没有谁说徐循严厉得不对:风头火势的时候,大家的眼睛除了盯紧坤宁宫,也就是看着永安宫了。就是永安宫这里有一丝幸灾乐祸的表现,传到外头去那都是故事,三言两语间,徐循和皇后的jiāo情,还有她自己的名声可就是全完了。

  柳知恩亲自给几个小中人说过了这事儿,盯准了再三嘱咐,这才满意地回了屋子。徐循还在炕上靠着,一边抚着肚子,一边和钱嬷嬷说话,“……怎么会突然间就不好了?”

  “生孩子的事就是这样。”钱嬷嬷倒是不大吃惊,“孩子没落地,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的。皇后娘娘这一胎怀相也不是太好,前一阵子就有过下红的事儿。一般过了四个月,都很少下红的……”

  “啊?”徐循放下了手,“我怎么不知道呢?”

  “您知道这个可不利于养胎。”柳知恩chā了一句嘴。

  钱嬷嬷也是认可地点了点头,“都说这两个孕fù间会互相冲犯的,这事儿要没这么大,咱们也不会和您说。皇后这一胎,是一直都不大好,下面淋淋沥沥的,不是下红就是流水,反正很少干净过,本以为会一直这样到生产的,不想现在还是保不住。”

  她和柳知恩对视了一眼,都看出来了——这都是努力在保持平静呢。徐循刚说了不准露出一丝不体面的样子,身为她身边的大宫女、大中官,可不好立刻就违反了娘娘的意思。

  不过,不管怎么说,皇后的孩子一去,宫里的局势立刻就清明安定下来了。尽管这还没半个时辰,甚至连天气都没变化,但心态一变,柳知恩都觉得这天色亮堂了不少:从此以后,永安宫可以不必这么仔细地维持着外松内紧的防备了。

  “唉……”徐循也明白钱嬷嬷的意思,她yù言又止,到底还是摇头叹了口气。“你们也别出去打探消息了,只希望姐姐吉人天相,能保住这一胎吧。都说七活八不活,正是七个月呢,指不定还能保住也是难说的。”

  “娘娘说的是。”柳知恩躬身道,“皇后娘娘福泽深厚,定能有惊无险地度过这一关。”

  他和钱嬷嬷对视了一眼,便起身告退,出了里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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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格意义上来说,柳知恩也不算是违背了徐循的吩咐,他并没有刻意地去打探什么,只是回到景山自己的下处,往屋里一坐,许多消息就洪水一样地被冲到了他耳边。

  从一开始觉得不对,到怎么去请太医,到太医进出时的脸色,再到开出来的yào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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