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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2 章

  等会儿把马牵到附近,你跟守门的说,你要小解。我适才见他们看守不严,都给你留了情面,好跑得很。”

  梅昭点了点头,握住梅隽的手:“……姐姐,你真的想好了?他是你夫君。”

  梅隽知道要离开古骜,感觉肩头似乎卸下了重担般,神色又恢复了之前飒爽的勃勃生气。见弟弟问她,梅隽自嘲地勾了勾嘴角:“错嫁了。”

  “那日后……日后怎么办,我们去哪里?”梅昭问道。

  梅隽道:“你不是一直想做游侠么?姐姐陪着你去做游侠。身边有个仆役,我也是近日才知,他家是开商铺的,我们先去他那里落脚。”

  梅昭听见‘游侠’两个字,眼睛亮了一亮,这才笑了出来:“好。”

  梅隽回了房间,将古骜送给他的短剑挂在了房舍内,她叫来那仆役,那仆役胸前还印着她之前踹上的那一脚鞋底印子,一听她招唤,便一路小跑着来到梅隽面前。

  梅隽道:“帮我写封信。”

  那仆役点了点头,立即研了墨,梅隽想了一想,道:“就写,‘今日一别,望君珍重’罢。”

  “就写这些?”

  “就写这些。”

  “把疆儿抱过来我看看……”

  那仆役在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娘子此行,要带小少爷么?”

  梅隽叹了口气,面色有些犹豫:“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了。”

  那仆役道:“若是带上小少爷,怕是走不了。”

  梅隽不语。

  那仆役道:“有志者没有不在乎子嗣的。”

  梅隽咬了咬牙,道:“唉,让我再看他一眼。”

  “睡着了,小娘子跟我来。”

  梅隽来到儿子古疆床边,眼泪啪地落了下来,滴在古疆盖着的小被子上;她用力地擦了擦眼睛,还是决然地转身走了。

  ————

  阳关道上,天各一方,在日渐渐向晚的时候,古骜终于率部追上了梅隽梅昭一行,怀里的儿子哇哇乱哭,只见梅昭梅隽一人一马,此行只带了一个青年仆役,帮他们挑着包裹。

  古骜翻身下马,上前一步,抱着孩子,唤道:“……隽娘,你这是做什么?”

  梅隽静静地望着古骜,这些日子来,她面对着古骜,从未如此心平气和。

  她终于知道与古骜的婚姻,是如何重重地束缚着她了。

  看着古骜的面容,梅隽忆起了……自己是如何在yīn影下吊影自怜,是如何压抑着自己,力图讨他欢心,是如何在他无数次的冷漠相待后,对自己也厌恶不已。

  可是离开他,看着远方未知的前路,梅隽仿佛又寻找回了年少时的勇气般,英姿勃发,充满希望。

  梅隽安静地凝视着古骜,这个曾牵动她心绪的男人,缓声道:“从今往后,你是你,我是我,我们就此别过。”

  古骜看着妻子,怀中的孩子仍然在大哭,他感到手臂中沉极了,他不甘地道:“为什么?”

  梅隽叹了口气:“你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说明你不懂。”

  “你不管疆儿了么?”古骜恳求道。

  梅隽微一垂目,看见了古骜至今仍系在腰上的那缕古锦腰带,忽然觉得释然了。她一开始以为,自己的愤怒是因为情敌,但事到如今,她终究明白,他需要她忍受的,她一样也忍受不了,而她想要的,他却分文不给。他们两个,终究不是一路人。

  如果真有刻骨铭心的爱,还能将两人拉扯在一起,可惜,从一开始,两人的婚姻,就是一场jiāo易。

  梅隽道:“我信你能好好待他,你能么?”

  “他是我儿子,我自然好好待他。”

  “那我就心无挂碍了,”说着,梅隽调转了马头,喊上梅昭,梅昭抱拳道:“大侠,若再相见,便是江湖了。”

  说着,两人带着仆役,提马扬鞭,一道向路的前方奔去。

  “古军统,追么?”有人在身旁问道。

  古骜看着三人消失在落日尽头的背影,许久没有说话。

  第98章

  “大哥!大哥,不好了!”就在古骜望着前路怔忡若失的时候,忽然陈江策马快鞭地赶来了,在身后呼唤道。

  落日余晖下,马蹄尽处,一切归于平静,远方夕阳将大地照耀得平整无余,一切悄然无踪。古骜对于陈江打破寂然的声音仿佛充耳不闻……

  “大哥!”陈江勒马在古骜身前,又叫了一声。

  古骜这才抬了抬眸子,问道:“怎么了?”

  陈江伸出袖子擦了脸上冒出的涔涔细汗,喘了口气道:“大哥,吕公子回来了,说要治大哥妄议军政之罪……令大哥这就上郡城。”

  古疆原本不哭了,眨着眼睛在古骜怀中吧唧吧唧地咂嘴,这时似乎是受了陈江纵马而来的惊吓,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古骜轻轻地拍着儿子,对陈江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吕公子既回来了,具体情形如何?”

  陈江叹气道:“大北而归,带出去三万精锐骑兵,据说只回来了七十九骑。仇家部曲倒的确是不堪一击,被吕公子劫了营,慌乱了一阵,据说连运粮之队都被打散了。吕公子当夜得胜便宿于巨鹿边鄙,大哥你也知道,如今巨鹿郡中正好有虎贲军驻扎于当地,与戎人对峙,那些奋武军得了仇公子的报信,回马就去剿了吕公子,三万人尽没。若不是叶郡丞率部出剑阁关接应,吕公子怕是不保……如今千难万险,方才逃回了汉中。”

  古骜心中一沉,他点了点头,将古疆抱着递给了陈江:“……孩子娘走了,这些日子你帮着寻个得力的nǎi妈,照料着他。我这就去郡丞见吕公子。”

  陈江闻言睁大了眼睛:“嫂子她……”陈江似乎立即就明白了,适才古骜沉默地伫立在那里的孤独背影是何来,他小心翼翼地从古骜怀中接过古疆,古疆又大哭起来,陈江一边拍着古疆,一边道:“大哥……要不我带人去追嫂子?”

  古骜摇了摇头:“算了,不追了。追得回人,追不回心,由她去罢……”

  说着,古骜再次跨上马,对陈江道:“我去郡城,帮我照顾好疆儿。”

  陈江点了点头,“大哥……你就这么去么?要不要带些人?”

  “不用。”古骜道,“寒门生死存亡之际,需秉忠直谏,何必如此?”说着,古骜快马一鞭,便绝尘而去。

  ————

  在汉中郡的郡府之中,吕德权正端坐在最上正中之高座上,怒发冲冠,一名医正半跪在旁,给他的手臂处理着伤口。终于包扎好了患处,吕德权忽然扬起袖子,抬手就将手边案几上的砚台挥了出去,吼道:“古骜还没来么?去叫的人催了几次了?他就是如此目无兄长?”

  话音落地,厅中砚台碎裂,四下寂然无声。

  十余名军统,全是汉中守军之栋梁,如今皆被召集立于阶下,众人闻言不语,有人面上略显不忿之色,却生生被人扯了袖口,方压抑下来。

  此时长史李崇德却站在吕德权身后,听了吕德权的话,连连颔首。

  叶雄关躲过那砚台落地溅起的墨汁,终是打破沉默,出言道:“公子息怒。”

  吕德权一拍案几,道:“息怒?他趁着我不在郡府,调兵遣将,妄议军政,本公子在前方流血,他便在后方嚼舌?”

  古骜刚跟着通报之人靠近了厅门边,就听见了吕德权吼出这么几句话。古骜脸上挂着细汗,面容之上带着一路驰来的满目风霜之色,脸色略显yīn沉。他来到城外的时候,看见露野的尸骨和满路相偕而行的伤兵……那番残败景象,似乎又刺痛了古骜心中最难受的地方。原本就难以平复的心情,如今就像被理智的堤坝截起的洪水,几乎一触即溃。

  古骜不等通报之声,径自便推门撩袍迈步跨进了内堂,门声吱呀响起,脚步沉凝,一时间众人皆回首,目光全都聚焦在了古骜身上。

  古骜仰目朗声道:“兄长,骜在此,你有何吩咐,尽对弟说便是,何必迁怒于旁人?”

  吕德权抬眼一看古骜,立即站了起来,抬起手便指着古骜道:“你……你你!父亲被擒,你见死不救!畏缩逃生!如今本公子在外征战,你在做什么?谁让你调兵?”

  古骜看了一眼吕德权,又看了一眼站在一边默然不语的叶雄关。其实当日调兵之事并非出自古骜,而是叶雄关自作主张,不过是邀古骜商议而已。且当时共商之人十又余,全是各部兵统,今日也尽数在场,正皆目光灼灼,望向自己。

  古骜知道,自己对于汉中防守之势的主张,当日商议时,不过被采纳得多些,但是调兵之事,倒全是叶雄关亲自经手。

  那日,古骜亦觉得叶雄关做得对。

  ……若是叶雄关不趁着吕德权冒然出征,便紧随其后赶紧布谋防务,怕是这次百倍而归,吕德权想回,都无人接应了。

  可如今也不知为何,‘调兵’的矛头,竟一夜之间全转向了自己。

  古骜一路行来,人生的无常与满目的疮痍,带给他内心的压抑,如点燃了烈火,可表面上,此时的他,却显得更冷酷沉静了。

  虽受了‘妄自调兵’的指责,但古骜仍不觉得此举有何过错,当下便回道:“兄长不听谏言,出战即败,若是把怨气发在骜身上,能令牺牲之将士死而复生,骜愿尽受之。如今汉中危急,人人皆可建言。之前义父亦曾言,汉中并非世家做派,不是一姓一家之汉中,乃是天下寒门之汉中,兄长你忘了么?”

  古骜话音一落,叶雄关抬眸看了一眼古骜,倒是吕德权暴跳如雷:“反了!反了!来人,把他拿下去!”

  叶雄关不动声色地递了一个眼色给一名兵统,那兵统上前一步道:“吕公子,太守新丧,兄弟不合,怕是不吉!”

  吕德权冷笑了一声:“不吉?他算计我的时候,想过兄弟不和,愧对父亲了么?来人,把他押下去!”

  古骜怒道:“如今大敌当前,生死存亡,兄长不想如何御敌,如何抵御世家,却在此处分辨谁该调兵,谁不该调兵,我等为抗世家出力,你却猜忌,如何能成事?!我今日说一句,此兵不是我调,但若是无人调兵,我当日也会以太守义子之名,如此调遣!杀了我一个是小,但是汉中还有千千万万将士,不能容你如此胡闹!”

  “你真反了还!”吕德权横眉倒竖,“还不快押下去?!”

  两旁兵甲听闻吕德权暴喝,这才看了一眼叶雄关,叶雄关移开了眼眸,他们这才犹豫上前,将古骜双手缚住,古骜丝毫不畏地道:“我来汉中,是为寒门出力而来。吕太守当日认我为义子,也是为了寒门能壮大生机,因此不拘于一姓一门。义父恩情,骜此生永怀!但是兄长,如今世家虎视,兄长你可看清谁是来犯之敌!”

  “投入大牢!等我发落!”吕德权怒道:“带出去!”

  古骜刚被甲士携着迈出大门,叶雄关便上前一步,道:“吕公子……依老夫之见……”

  尚未说完,吕德权便瞪了叶雄关一眼:“你也少说几句,倚老卖老!”

  众将脸色皆不忿,叶雄关却闭上了嘴,退了一步,不再言语了。

  ————

  古骜被投入郡府之大牢,牢中茅草铺地,入了夜,牢房中没有一点儿光。木栅之后,更阑人静,夜里风凉,古骜无法入睡。妻子的离去,儿子的失母,副统的离开,还有汉中究竟日后会何去何从……古骜负手来回地在茅草上踱过来,踱过去……

  到了更深,一缕月光从牢房的缝隙照下,照亮了古骜的眼睛,他静静地沐浴在月光下,看着自己的全身,军统之服,朴素至简,只有腰上那缕古锦腰带在月色下泛出晶色的五彩,它的光辉太过耀眼,似乎遮蔽了古骜已经破旧不堪的布鞋之褴褛……

  这布鞋曾跟着古骜踏过千山万水,缝了又缝,补了又补。

  是啊……

  自己是为何踏遍了四海江山,最后驻足在汉中……

  古骜轻轻抚上腰上的锦缎……自己又是为何舍弃重病的老师,踏足这纷杂天下?

  不就是为了胸中,那个从不敢忘怀的志向么?

  如今这志向碰了壁,于军不敌虎贲,于政又遇庸主。

  怎么办……

  怎么办……

  挚友云卬用那山云书院珍藏的古锦,给自己绣了腰带,它这时在暗夜中一点一点发出异香,刺激着古骜的鼻端。是啊,自己为什么放弃了那些该守护的,来到这里?

  ——不是为了败于世家,更不是为了侍奉庸主。

  一个想法,悄悄地在古骜心中成型。

  他靠在监牢的墙上,认真地思考起它的可能xìng来。

  第二日中午,有人挂着篮子来送饭。脚步声近,古骜笼了笼带着寒气的衣衫,在茅草堆上翻了一个身。昨夜思维过久,直到早上古骜才躺下眯了一会儿。

  这时听见声音,他有些迟缓地转过身来。

  那送饭的仆役看了古骜一眼,掩袖咳嗽了一声,古骜这才一股脑儿地爬起,走到栅边,接过了饭,接过饭的同时,古骜还接到了一条夹在那送饭仆役指尖的秘条,上面不过寥寥写了几个字:

  “大哥,外面该怎么办?二弟。”

  古骜盘腿坐在地上吃了饭,那仆役等着收碗,古骜仰头喝了一口水,沾湿了指尖在空地处写了一个“怀”字,那送饭的微微点了点头,古骜吃完了饭,那仆役便又收了碗筷,离去了。

  过了两日,古骜便看见守门的都换了人,到了第三天,送饭的人轻声道:“骜兄,是我。”

  古骜来到栅边,看了左右,压低了声音道:“怀兄,你来了。”

  怀歆的面容掩藏在斗篷下,只露出一个细弱苍白的下颌,他启唇轻声道:“这几日,叶郡丞与吕公子对如何发落你的事,争得不可开jiāo。吕公子的意思,是你当初背太守而逃,该是死罪,叶郡丞正据理为你力争……如今大敌当前,若还要斩将,军心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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