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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5 章

  一定要上船的!”

  袁迈惊讶地望着她。做梦也没想到她竟会用这样强硬的态度与自己说话。她现在,完全就是命令的口气,容不得他拒绝。

  他自小随父祖游历四方,少年时经历过战事,这几年,统领如同一支庞大海军的船队,遭遇过穷凶恶极的海盗,也指挥过针对当地反对武装的惨烈战事,甚至有过千钧一发死里逃生的经历,也算是有点阅历的人。但是此刻,面对这个用强硬态度与自己说话的年轻女子,他一时竟词穷,不但词穷,连后背都开始冒汗了。

  他在与她的对视之中,终于落败。无奈地苦笑了下,避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低声道:“徐四姑娘,你很好。但你真的不再适合上船了。请你务必谅解我,勿要叫我为难……”

  “拿来!”

  青莺打断他话,忽然冷冷道。

  “什么?”袁迈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我的文稿!”

  她说道。

  他不解,一动不动的时候,青莺已经过来,一把抓过他方才放在桌上的那叠纸,撕拉一声,上头的几张纸已经变成两半,被她揉成一团,然后甩在地上。

  袁迈大惊失色,一个箭步过来,急忙要从她手里抢纸张。她死死捏住剩下的厚厚一叠,咬牙要撕开,却因了太厚,力气不够,只扯破了上头几页,终于被袁迈从她手中一把抢了下来。

  “你做什么!快别这样!”袁迈见她还要来抢,急忙举过头顶。青莺跳了起来也够不到,几次过后,拳头便落到了他的肩膀和胸膛,眼中也迸出了闪烁泪光。听她用带了哭腔的声音怒道:“你当我为什么辛辛苦苦地写这些东西?我全是为了你!既然你不领我的情,我还要这些做什么!你把这些,连同我先前给你的那些,统统都还给我!我全撕了才干净!往后我也死了心,再也不会让你为难了!”

  她说着,停了手,睁大眼凝望着他。

  第125章

  袁迈望着面前泫然垂泪的女子,良久,放下了护举书稿过顶的手臂,将那叠已然皱了的纸张放在了桌案之上。他又蹲□去,默默地捡拾起被她撕毁散弃在地的片片纸头。就在他俯身到了她脚前,伸手去够那半片落在她裙裾边的纸头时,她的鞋忽然踩住了纸。他的手一顿,停在了她的裙裾之前。

  “你真就与我这般无话可说?”

  她低头望着他,泪眼更甚。

  袁迈仰面,与她对视片刻,终于缓缓站了起来。

  对面的她,此刻星目蕴雾,玉颊沾湿,犹如一枝带雨梨花。三年一千多个日子的朝夕相对,纵然是铁石心肠,想来也会被打动了,何况他这样一个血ròu凡人?

  “徐四姑娘,蒙你错爱,是我袁迈三生之幸。倘我是个完整之人,今日「…松语文学…txt小说下载站」即便低贱入泥,我亦不惧去应你的心意。”他眸中掠过了一丝压抑的痛楚之色,声音却愈发平静了。

  “只是我必定不能让你得享福全一生,又如何能误你青春?你如今对我,不过是存了几分怜恤之情,你自己不觉罢了。犹如烟云散尽,往后你就会明白,此刻你的想法是何等可笑。徐四姑娘,以你的玲珑剔透心,你仔细想想,就会明白我所言字句,都是为了你好。”

  青莺擦去了面上泪痕,望着他,点头道:“可算听到你说一两句长些的话了。可是这话我却不爱听。你以为我是可怜你才对痴缠至此?你错了。再可怜一个人,我也决不至于搭进去自己的一辈子。在我眼中,你是顶天立地的伟岸丈夫,丝毫不逊旁的男子。我与你志趣相投,我对你心怀仰慕。故此才想要陪伴一生。你是去势之人,但那又如何?咱们能相伴到老,难道不胜过这世上的许多怨隙夫妻?我知道你的志向并非宫廷权势,否则你也不会自领出海之事。”她顿了下,“我并不畏惧世俗看待。退一万步说,倘若你如今因了身份有所顾忌,我也绝不会勉强你如何。我只要你继续让我上船,继续做你的女官……如此我便心满意足了!”

  “徐四姑娘,你说的都没错。只是……”袁迈微微闭目,睁开眼时,目色暗浓,如这窗外的幽霾夜色,“只是我对你一向无心,如何去领受你的万千厚爱?袁迈此生只愿游历四方,建功立业,此外再无别念。”

  青莺凝视着他,半晌,唇边渐渐现出一丝惨淡的笑意,望着他喃喃道:“一向无心……好个一向无心……你瞒不过我去的。倘若你真的一向无心,我又如何会将心事这般托付于你……袁迈,你扪心自问,这真是你的肺腑之言?”

  他避开了与她jiāo错的目光,并不回答。

  “随船一事,如我先前心中所言,已成定局,断不会再改了。”最后,他只是咬牙说完这一句。朝她长揖一礼后,竟仿似忘记这是他自己的宅邸,转身匆匆而去。

  青莺怔怔立着,注视着他仓促飞逝而去的背影,孤清身影许久悄然不动。

  十月二十,距袁迈率船队离港已经过去四五天了。这一次与前回一样,仍走太仓港。少帝效仿太上皇,此次亦亲自送行。徐若麟随驾,三日前回京。

  廖氏为徐耀祖周年祭,前些日起,便一直在城东南西北四向的各大寺庙里布施道场。这日去碧云寺。初念随同一早过去,到了午后,道场完毕,一行人出来时,竟遇到徐若麟亲自来接。廖氏便自己上了马车,让他夫妻二人一道作伴回去。

  等前头的人都走了,徐若麟看向还余惊喜的初念,笑道:“今日得了些空,我便出城来接你。正好有些时日没去后山了,如今景色不错。咱们过去看看。”说罢伸手过去牵住她,两人并肩往后山报恩塔方向慢慢而去。

  去年底时,有一不具名人,往碧云寺投了一笔香火银,指明要修缮后山荒弃多年的报恩塔。寺中僧人见银子丰厚,修塔绰绰有余,自然乐意,待到今年春暖之时,便开始修缮,数月之前完工。

  此时秋光潋滟,山色宜人。初念与丈夫携着手,沿着山阶一路赏景而上,最后停在了修缮一新的报恩塔前。仰头望去,见一色簇新青砖黑瓦,飞檐处高悬青铜塔铃,映在碧蓝长空之中,塔身矗立庄严。二人再度推门入,拾级而上,最后到了塔顶,拜过宝像之后,并肩立于孔窗之前,眺望下去,见满山层林尽染,处处芙蓉含娇。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却又恍若隔世。

  初念正心生唏嘘感叹之时,腰间一紧,丈夫已经伸臂挽住了自己。

  “娇娇,我至今还不知道,咱们第一回到这里时,你到底许了什么心愿?告诉我可好?”徐若麟低声问道。

  初念抬头,朝他嫣然一笑。“来生太远,不敢相望。只想今生今世,能与你相依不分。”

  徐若麟凝视着她,没再说话,却将她揽得更紧。

  “你说,我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下山的时候,初念再次想起青莺,忍不住还是叹息一声,这样问自己的丈夫。

  数日之前,在犹豫再三之后,她终于还是做出了决定,应青莺的求,央了徐若麟将她送上了船。如今,她人应该已经随船到了碧波浩dàng的外海上了。

  徐若麟停下脚步,安慰般地握了下她的手,道:“既顺了她的意,送她上了船,便要相信做得没错。知道我为什么在最后一刻答应帮她吗?”见妻子望着自己,他笑了下。

  “说起来,她的xìng子倒与我有几分相像。她对我求告说,她这一世的苦乐,只能由她自己亲历,旁人谁也无法代替。从了自己的心,这一世才算没有虚度。你知道那一刻,我竟然想到了咱们的当初……何其相像。”

  初念默然。

  这一世,她与自己的爱人何其有幸修成了正果。愿青莺、愿世独也一样——就像青莺说的,能随了自己的心,这其实是一种莫大的幸福。至少,这世上更多的人,他们活着,首先要背负的,是初心之外的那个娑婆勘忍世界。比如萧荣。

  她情不自禁再次回头眺望宝塔。它依然那样静默矗立。但是只要她回头,无论何时,它永远都在。

  她的心再次安定了下来,悄悄靠丈夫靠得也更近了些。

  愿岁月静好,惠风和畅。

  127番外

  船只鼓满风帆,不过数日便驶至外海。一晃眼,大半个月过去了。再过些日,这支全速前进的舰队就会抵达此次航行的首个目的地占城。

  又是一个日落黄昏。袁迈信步至船头,回首眺望紧随在后的这支庞大船队。从他脚下所站的甲板望去,甚至看不到船队的尾帆。这一次,他将承着首航的荣耀,继续统领着他的舰队往更深更远的未知远方挺进。

  或许这一辈子,直到他死的那一天,他也将永远都只在出发与归途之间游dàng。身处浩渺海天,方觉世间万事万物的渺小。人更微如蝼蚁。有时,他难免也会生出一丝苍凉与孤寂。但他知道自己不会后悔。这就是他的宿命。

  副手过来,向他请示过后,转身去下达就地停锚过夜的命令。深沉的螺号声很快响起,第次传递,很快,船上的水手们搅动绞盘,渐渐降下了风帆。

  袁迈的视线调转,看向远处前方的海天一线。那里,一轮红日正半浮半沉于水天之上。它已经消尽了白日的刺目光芒,余晖映出满天霞光,海面之上,也如被撒上了一层玫瑰色的金粉,仿佛一匹随了微波起伏dàng漾的绚烂云锦,美不胜收。

  这样的景色,他看过了千回百回,早已熟视无睹。但是现在,他却忽然对这海上的落日生出了一丝恋恋之意。就是因为她爱这落日景色吗?

  当他习惯xìng的将目光投向瞭望台下的那个圆角处时,才忽然惊觉,那里已是空dàng——她最爱这海天一色的落日美景。曾经,她立在这里看风景,而她是他看的风景。如今,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人成为他眼中的风景了。

  晚霞消尽,天空变成了暗青色。夜降临了。他终于转身往舱房而去。

  廊道的尽头,她住了三年的那间舱房还空置着。前两日,他新用那个从史宬馆来的书吏向他询问,可否把这间舱房改为他用之时,他下意识地一口拒绝了。

  他推开舱门,就着舷窗里透入的昏暗光线,再次打量这间空dàngdàng的舱房,眼前便似浮现出她或坐或立,或颦或笑的一幕一幕,整个人竟痴了。

  他回到自己的舱房,坐在了办公用的桌案之后。终于下了决心,明日就照那书吏所请,把那间舱房置用了。

  他知道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他终于长长吁出一口气,开始静下心来伏案工作。将近三百艘的船只,船上数万之众,随他漂流于变幻莫测的大海之上,他肩上的担子不轻,每天等着他处理的事情也是千头万绪。

  小柱进来了,照习惯给他送来一壶刚沏好的茶。

  他的日常生活可谓单调乏味至极。姑且能勉强称之为爱好的,大概就是品茶了。他独饮云雾茶。此茶出汤浓淡口感甘涩,全凭煮茶人的火候掌控。从前一直都是青莺给他泡沏。他也习惯了出自她手的那种茶味。这一次,上船数日,他发觉送来的茶味依旧,宛如仍出自她手。此时喝一口,舌尖弥香,仍是那种熟悉的味道。看一眼小柱,以为是他伺候青莺时日久了学会的,微微点头,随口赞了一句:“茶泡得不错。”

  小柱目光仿佛微微闪烁,嘻嘻一笑。

  这两天,小柱瞧着便一直是这副怪异模样。袁迈以为他苦于再次上船,要渡过接下来的漫漫长旅才这样。也没怎么在意,让他下去了。小柱诺诺而去。

  夜渐渐深了,袁迈在银烛之下仍伏案未歇。忽然他停了手中的笔,起身出去,沿着楼梯,下到下层一间专用于储藏卷宗文档的舱房,去寻一本书。

  这种事,从前都是青莺做的。他伏案之时,每每需要什么,只消对她说一声,或者根本无需他开口,等他想用之时,她总能准确无误地把他需要的卷宗或书册取来放在他桌案之角。他自己从不需要费心。此时秉烛在排排书架上找了半晌,也没找到想要的。知道新来的书吏尚未上手,对这些更不熟。一时竟忽然控制不住地心烦意躁起来,重重地击了一下书架。架子随他手势扭曲,发出咯吱一声。

  “袁大总管,你要找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

  袁迈心如被电击,猛地回头,竟看到青莺正立在自己身后靠近门口的那架书架之侧。青衣小帽,一身小太监的装扮,正对着自己盈盈而笑。

  这怎么可能?一定是自己幻听幻觉了。这个时候,她怎么可能会在船上?

  他还僵立着不动的时候,她已经朝他走了过来,极是自然地从他手中接了烛台,到了角落处,蹲□去,很快从成排的书卷中抽了一册出来,轻轻吹去上头蒙了的一层灰尘,然后微笑着递给他,口中道:“我方才路过你的桌案,看见你停在那里,便猜你要找这个,对也不对?”

  她手里拿着的,正是袁迈想要找的。他仿佛被催眠一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机械地接过她手上的书。

  她再次一笑,把烛台塞回到他的另只手上,然后环顾了下四周,略微蹙眉,随口轻声抱怨道:“停了一年多,这屋里仿似竟从没人过来打扫一般。一股霉味。明日要叫人过来除下尘了。”说罢自顾而去。

  袁迈不由自主地转过脸去,怔怔望着她施施而去的背影。就在她要出舱门的时候,他终于彻底醒悟了过来,把手上的烛台和书在书架上一放,几步便追了上去,一下拦在了她的面前。

  “你怎么上了船?”

  到了此刻,他的声音里还满是不可置信。

  青莺看他一眼,道:“我哥哥送我上来的。”

  袁迈惊讶万分。

  即便徐若麟知情,甚至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是他亲自安排她上了船,袁迈也深觉不妥。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必须立刻送她回去。

  “你不能留下。明早我就派船送你回去!”

  他严肃地望着她,声音紧绷,不带丝毫感□彩。

  青莺却不似从前。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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