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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他的身后均是隆鼻高额的骑兵,一眼扫去,铠甲重重,摩擦生光,和马蹄一起轰隆作响,那马匹也披挂上寒气森森的银甲,远远滚着刺眼的光芒,透出铜墙铁壁般的肃杀之气。

  即使不懂军法谋略之人,也可看出这支军队的强大剽悍。初一不禁暗自担心,他双目急急在地上逡巡,但烟尘滚滚,哪里能辨认吴三手身影?

  初一差不多像折足雁,肠子都悔青了。

  “为什么这么愚蠢!居然听任吴三手跟随自己潜入军营,以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外间被辟邪少主封杀的武林固然艰险,也好过目前这刀头舔血的军旅生涯,尤其这浓烟滚滚的战场上,即使吴有武技傍身,哪里还能寻得安息之地?”

  吴三手一直是魏翀手下的帐中文书,掌管地图史册,排山寻道,一路当先。刚才和他同一营帐的老兵jiāo谈,得知吴文书不知不觉走至前方,不见踪影。初一听了大惊,忙沿路飞奔而来。

  辽军紧紧咬住魏翀军队,风驰电掣地催马进关。

  面前的金柱盘绕的一线天近在眼前,魏翀突然一提缰绳,顿步回首,凝视身后紧跟的手足。

  他手中长剑指天,仍是在雷声般的马蹄中大声嘶吼:“众将士听令:调转马头,迎面对敌,后股做前锋,前军分两枝掩杀,后退者立斩!”

  干哑吼声回dàng在山涧,dàng气回肠地激起兵士的勇气。只见魏翀手下均亮起手中武器,齐声呐喊:“魏马连营,摧坚断金!”

  这热血沸腾的嘶吼穿透沉霭苍穹,凛凛地打了个声尖,在四周滚滚轰鸣。

  初一似乎也身受感染,紧攀握手掌,只觉心底有股奔腾的热浪走遍周身,不能抑制。他双目圆睁,极力辨认下方动静。

  辽军首领是朝中八贵之一的耶律行天,他也听到了这热血的呼喊,面部仅是微微冷笑一声:“残兵弱将怎么抵抗我的铁狮?”

  手下一名精通汉方的副将稍稍拍马走上,低头说道:“耶律将军,中原行军讲究‘虚实相映’,这三猿峡中地势险阻,yīn气阵阵,似乎埋有伏兵!”

  耶律行天傲然地睥睨一眼,对着身前的裨将哂笑:“中原人就爱讲这些无中生有之事!三猿峡是天然断壁,哪里能埋有伏兵?这场胜利是我们大辽的囊中之物,速速追击,不可蛊乱军心错失良机!”

  耶律行天一紧坐骑,一展方朔,一马当前喊杀过去。

  顿时谷中厮杀震天,喊声惊天动地地回响。

  魏翀军队均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拿ròu身拼杀战甲齐崭的铁狮军团。黄沙漫天,血腥弥漫谷间,前方军队不断有士兵被斩杀落马,像是凄艳的山花中chā进一道冰冷的匕首,身子在地上翻滚几下,被辽军铁桶般的马蹄践踏,顿时脑浆四溅,甚至来不及呼喊。

  初一双目紧紧盯住烟尘中那道高大的身影,寻找吴三手一事被他早已放在一边。他双手在山石上猛然一拍,借着这股大力,人像只山壁上掠翅的苍鹰,纵身朝地底跃去。

  shè人先shè马,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初一还是懂得,苦于没有惊人臂力shè马,那么拼死也得擒住辽军首领。

  初一像颗冲天的弹子,两个起落踏足于辽军铁狮之中。

  那辽军估计也是久经沙场的铁旅,惊见空中落下一个力道又大又快的身影,迟钝一下,马上应变。有几名冲散的辽军,早横起长qiāng,像扎稻草一般刺向初一。

  初一长身掠起,双臂伸展,看准了马上一名士兵,发狠撞去。那名士兵闷哼一声,掉落马下,顿时被践踏致死。初一知晓纵然身负绝技,在这千军万马的战场上也难施展,于是先夺了帅旗,纵身朝前跃起。

  辽军骁勇善战,在这突发变乱之前兀自镇定,似是有人临场指挥一般,都狠狠地举qiāng空中,意图削掉初一踏马疾驰的脚踝。

  初一一甩帅旗,旗子像片大云“呼”的一声扫开重重光影,机警地借着间隙提气狂奔,跃向耶律行天身后,手中贯注所有真力,大喝一声,照着耶律行天后背劈落,全然不顾身后的刀光剑戟。

  耶律行天在辽中也是勇猛武士,听到脑后风声,心中大惊,回朔格挡,胯下神骏极通主人心思,顿步回首,稳住身子。

  想是那耶律行天手下纪律严明,均是视死如归之人,只见两三卫士来不及阻断,居然合身扑在主帅身上,生生受了初一这一棍棒,立时毙命。又有随机应变的士兵,支起长qiāng刺向空中,逼得初一提气跃起,闪躲杀着。

  初一的身子在空中轻巧一翻,底下辽军雪亮铠甲寒光粼粼,连成一片,如风浪中汹涌的海潮。眼见错失擒杀良机,心中便滚过一个闪亮的念头。他踏足jiāo击的qiāng戟上,借力一点,身形朝前仓鹫般掠走,手中“呼”的挥展帅旗,口中发力呼喊:“大帅已死,帅旗在此!”

  声音乘着凶猛澎湃的海潮,回声连绵起伏,四散而走。

  果然,耶律行天大怒,催促铁狮团,弃魏翀前锋队伍不顾,团团涌向谷中腹地。

  初一身形在谷中两方将士中闪躲,似一缕清风,游dàng于谷底。他左穿右chā之后,蹿到一处平坦之地,马不停蹄,提气朝崖壁上跃起。

  初一的左右脚背互相jiāo替借力,单手攀援,使出了江湖中常见的“纵天梯”。只是初一气息绵长,内力深厚,稍一用力,片刻来到一处倒挂的树枝上。

  他站稳身形,右手贯注全身力气,将手中帅旗像只标qiāng般地投掷出去。那黑金帅旗上贯注着风,带着猎猎奇响,带着初一两百年的平生所有修为,“嗵”的一声笔直飞去。

  辽军铁狮团里顿时像开了锅的沸水,zhà开一片,惨叫声连绵不断,那帅旗撞下几人后,稳稳地chā在泥石坚固的地面,迎风招展。

  初一伸展双臂,当胸仰望无尽苍穹,似乎聚起天地间的所有力气,纵声长啸:“马连城,帅旗开道,冲啊!”

  啸声浑厚绵长,纵是百里开外,也在山谷间撞dàng,隐隐回响。

  马连城敛目俯瞰,果真在滚滚黄沙之中有片白光,知道有人将辽军主力引到了地方。他无声地大手一挥,发力将手中短刺刺向马股,刺上沾染的yào物遁入战马血液,马匹受惊,马上抬蹄,带着面具,慌不择路地冲向前方。

  滚滚风中就只传来一句洪钟般的大喊:“上!”

  马连城紧紧伏在马背上,抱紧了马头,双目眯起,准备在谷底时撕开马眼上的遮掩。耳畔一直传来的呼呼风响,他根本不敢回头,但是他相信座下的战马,因为他觉得,除了马,可以忠诚相信外,一切事情都不能肯定。

  身后不断有马匹仰翻的声音,一道一道白色身影笔直地朝谷底滚去,那些铁打的雪影骑士,失足滚落时,也不闻惊呼惨叫之声。

  “好儿郎!”马连城心底不禁大呼,这畅快淋漓的一仗,似乎让他见识到了中原男子的铁骨雄风。

  顷刻之间,雪影营如一片轻浮的白羽,从天而降,突然chā进了铁狮的战团。

  魏翀冲到前方后,透过遮天黄沙,看到了辽军后方浓烟滚滚,有一支银色衣饰的骑兵乍然出现,心中大喜,更是振臂直呼:“援军雪影已到,拼了!”

  初一孤单地站在石壁上,冷冷山风卷起衣角,单薄的身子显得萧瑟无边。他抿着唇,目视谷底,第一次发现,即使空有武技却无用武之地,在沧桑的战场之上,自己渺小得如一粒尘土,丝毫不起作用。

  初一不回避不瞠视,默默地俯瞰大地苍生。他看到了笔直跌落的雪影团,看到了厮杀一片的铁狮军,看到了紫衣鲜亮的马连城,看到了无数殁于三猿峡的滚烫躯体,又感到心底手臂的一片麻痹。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日月无情,转千世亘古不变。

  武州古井台素有“九州第一台”之称,且不说它的古朴雄奇,立于尘世五百年来的历史,光是细数檐间落月,星斗满天,银河飞潋,都觉得睿智大气,岂是一个“古”字能言?

  古井台重叠砌成三层,里外三座城池,外层木砖,中间石壁,内层坚实不动的青岩镶嵌,环环相扣,固若金汤。

  秋叶依剑并没有亲自来到古井城,但是对那里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

  三年前,重修云胡客栈时,他就拟定了计策,重金聘请了一个人,为他描绘出燕云十六州所有大小图形,制成卷册,随身携带。

  此刻,秋叶依剑手上正一展一副卷册,旋转身躯,盯着面前苍白之人:“吴先生,别来无恙?”

  那容貌依然俊美如昨,那语声依然冰凉渗骨,只是吴三手觉得,今日的秋叶依剑比三年前更是莫测难辨。

  ——辟邪少主明明知晓初一和我有所jiāo集,即使不知我已拜他为师,但依照他睚眦必报的xìng子,自己被俘之际,就应当将我一掌劈死。

  ——他瞳仁明明冷澈深邃,照得见人影,为何我只觉得看不清任何情绪,骨子里带着轻微的颤抖,冷冰冰没有一丝温度?

  吴三手想起了初一,不禁也学着他闭上了眼睛。

  秋叶依剑双目沉聚在吴三手面上。“吴先生想必知晓自身处境?”

  吴三手一咬牙,面色大义凛然:“说吧,少主要我做什么?”

  秋叶依剑依然紧盯面前之人,语声似穿透窗外的风,伶仃仃地惊起寒枝上孤鸦数点。

  “明日随我去一个地方。”

  吴三手极想仰天大笑,笑这世间一切的沧桑变幻,反复无常。可是他又抑制住自己,紧紧捏着拳头,不敢造次。

  “龙潭虎穴?万丈深渊?少主要我去的怕是鬼门关吧?”

  秋叶依剑只是盯住吴三手的脸庞,眼光挟着冰雪中的风暴,“砰”的直面扫来。

  “在好奇我为什么不提初一?不提龙纹剑?”

  吴三手大吃一惊,先前心中的确如此想法,到底还是被这个可怕的少年看穿了。他傲然一笑,大声道:“不错!”

  秋叶依剑突然一抬右手,手指暴张,似一只坚硬的铁爪,隔空将桌上一册卷轴吸了过来。一道激厉的风迎面扑来,如同黄沙莽莽,刮得吴三手面目生疼,迫使他睁开了眼睛。

  “唰”的一下,卷轴一端执于一截云锦纹金丝滚边衣袖,另一端无风自展。一副标注详细的宫城图形呈现在吴三手眼前。

  “看清楚了?”卷轴后传来那道冷漠的声音。

  吴三手盯了一眼,拢着双袖,并不言语。

  “古井台,天下第一城。”秋叶依剑双手各执一卷图册,语声不变,“初一和整个天下比较起来,先生愿意站在哪一边?”

  若是初识此处的人听来,这话有说不出的蛊惑与不容置疑的深明大义,但被如此冰凉的语气说出来,被如此冷酷的人说出来,吴三手明白,辟邪少主的选择仅仅是权宜之计——他只是目前先顾全大局,紧握燕云十六州而已,平定之后,恐怕自己和师傅也离死期不远!

  吴三手冷冷地看了秋叶依剑一眼,紧闭双唇。

  秋叶依剑身影如电,不差毫厘地闪身逼近吴三手面前。俊美深邃的五官突然出现在双瞳中,嘴边嚼着一丝似有似无的笑容,这让吴三手顿时忘记了咬下舌根。

  “原来这就是你的回答。”

  秋叶依剑的双目黝黑深沉,让人不由自主地游历跟随。吴三手全身麻痹无力,头脑里却呆呆地想着一句话:墨如点漆,怕也不过如此吧?

  “吴三手,没到地下城,你现在还不能死。”

  25.允诺

  “公子!”静寂极久的房内传来一道嗓音。

  秋叶依剑一挥衣袖,将吴三手身子卷起,摔到一旁的太师椅中。

  银光公子推门而进,俊秀的脸上如同泛着涟漪的波纹,与平日大不相同。他的目光紧追在秋叶依剑面容上,语声里带着天边闷雷的闪颤:“三猿峡战报。”

  秋叶依剑冷冷地盯住银光双眸,面容上找不出一丝丝的裂缝,双手后负立于厅上,白衣翩翩。

  “光。”语声里却带着微微冰凉的喝止。

  银光似是猛然惊醒,面目上一片慎重:“银光先前失态复又失言,银光知罪。”

  秋叶依剑看也不看身前两人,仅仅吐出一字:“说。”

  “此战告捷。”熟知公子心xìng的银光择出重点脱口而出。

  “损失惨重?”

  银光低垂目光,肃然出声:“雪影仅余百人,魏营折翼,全数覆没,马城主……”

  “在哪里?”

  “外间……”银光的语声沉痛,闭起双眼。

  秋叶依剑默然伫立,他紧盯了银光面目一眼,尔后缓缓地冷漠地离开。银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道身影,如此平静得带不起融雪后的风,岑寂的寒冬午后,影影绰绰,拉成一湾幽幽的白色。

  ——公子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出去后又会发生什么,可他旁若无人,冷静得残忍。

  马连城仰面躺在冰冷的地上,只觉得自己脱离了身体,像个孤魂野鬼,飘飘dàngdàng游离在风中。可他双目极力圆睁,拼尽全力盯着苍穹,好似上方悬着九天仙境,无限的悠然神往。

  马连城高大魁梧身躯被放置在一方凉席上,双腿自腰身以下,齐根斩断。鲜亮紫袍透着禇红的凌乱悲凉,如同残阳迟暮坠入山涧,大地与苍生寂然无亮。

  一道雪白耀眼的光芒映入眼帘,马连城什么都看不见,只看得见那冰冷如山俊美如塑的容颜。

  “求公子应允……塞外牧场……世代免征课税……不可兵戎相见……”

  马连城根本无力呼吸,也不敢呼吸,他渴求希翼的目光渐渐在风中散乱,遁世无形。似乎过了许久,他只听到一个冷静的声音,一个清晰的字,终于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准。”

  秋叶依剑静静地盯着马连城乌紫的双唇,周遭静寂无风,静止无声。他的身形在清冷的雪地里站了一刻,才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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