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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一个名字:“冷琦。”

  檐廊下,默默地走来一个单薄的身影。

  黑衣乌发的冷琦出现在众人面前,触目的黑色包裹着消瘦的身躯,愈加清减俊秀。

  “少主……”

  秋叶依剑的身影似乎永远在沧桑岁月面前,隽永深刻。“雪影营,马连城,你亲自督办,厚葬。”

  银光也默默地走上前,掠向冷琦的眼光里,似是带着一些火星子里的微亮。

  秋叶依剑转身看着四周浑身血污的银衣卫士,直视其中一人,语声平缓:“详细报告战役情况。”

  那名雪影骑士上前恭敬一礼,沉吟片刻,用一种沉稳冷静的声音开了口:“我们在断崖之上等待出击,传来一句长稳的呼声,催促马城主出手。冲到谷底时雪影已折了三成,耶律行天出动的是铁狮团,下来后才看清被夺了帅旗,挂穿了几名辽军,稳稳地扎在石壁脚。他一味发狠催动士兵围攻马城主,两人jiāo战时,冲出来一人,挥着大刀连人带马将马城主掀翻。”

  秋叶依剑冷漠地一挥手,所有卫士躬身一礼,抬起马连城,安静有序地退出了武州行辕古朴大院。

  “拦腰斩断。”秋叶依剑突然面朝冷琦,说了这么一句。

  冷琦沉默了会,才尝试着开口:“少主认为是谁?”

  “不是耶律行天。”秋叶依剑缓缓说来,目光里透着坚定。

  银光不禁点头赞同。因为辽军统帅耶律行天用qiāng戟出名,这是宋朝众所周知的事情。

  “能将迎风一斩力道舞到如此火候,几人可行?”

  秋叶依剑的这句问话倒不是假装。大刀是绿林或是军中大将嗜喜之物,江湖中他能细细数来,了若指掌,但是军旅中埋藏的可能就不好统筹了。

  冷琦走出一步,语声里掩藏不住的肯定自得:“关印、穆石开和耶律行天之侄——耶律保。”

  秋叶依剑听罢,眼里滚过一道寒芒:“原来是他。”

  冷琦与银光双双注视在少主身上,一时不甚明了语出何因。

  “冷琦算掉了一个人。”

  “请公子明示。”

  “关印之徒,桐城韩远山。”

  “公子何以肯定?”

  “耶律保不似其叔,贸然险进,和马王无任何深仇大恨,何必煞费气力在战场上拦腰斩人?”

  后面的话语秋叶依剑冷漠一止,似是不屑花费精力提及。而冷琦与银光公子也清楚,穆老爷子远在七星,绝对不敢得罪少主,只有关印被杀,他的弟子极有可能怀恨在心,争个鱼死网破。

  “韩远山一定在耶律行天军营中,居然做了辽狗。”

  银光听着公子冷冷的语声,抬高了眼眸,似是对公子第一次出语骂人感到微微惊奇。

  “明日jiāo战,先杀了他。”

  秋叶依剑的目光落在银光白皙的面容上:“此举关键,不准失手。”

  银光会意,微微颔首:“是,公子。”

  ——公子yù于大军压境之际,首先shè杀军中谋将,不仅肃清中原风气,最主要的是寒了辽人的军心。

  银光抬头看了冷琦一眼,似是犹豫半刻,才谨慎开口:“明日赴死入城,公子可有人选?”

  秋叶依剑顿步,目光冷冷地在两人面上转了一圈,双袖后负,看着银光:“羽林卫巡山,送来一份大礼——吴三手。”

  银光悄悄松了一口气,反观冷琦,静止不动,似是老僧入定。银光有了一丝的轻松,脸上无意识地露出温润的笑容,这一切,都落在秋叶依剑不起波澜的眼里。

  “光知道怎么做了?”他的语声冷漠而平静。

  “公子的意思……”

  “将消息散出去。”

  “是。”

  “一定要不着痕迹。”

  银光抬头,看着面前那道天神一般的身影:“公子……”

  “魏营里何时有如此人物,能判断出马连城的走向,将呼声送到百丈高的悬崖?”

  冷琦听后紧紧抿着唇,身子微微抖动,眼里闪耀着点点火光。

  银光没有注意到这些,仍是有些迟疑地问:“公子是说……”

  秋叶依剑的目光胜过檐角冰绡,他直接盯住院中方才步出的府邸大门,一字一语:“为何这么多的路你不走,偏生又叩关入户了,初一?”

  “踢踏……踢踏……”三猿峡静寂山道上清醒地响着马蹄的声音。

  谷中尸体jiāo错,qiāng戟纵横,黑色的骑兵,雪亮的铠甲,翻仰的马匹,丢弃的旌旗,一堆一堆地充塞着谷底。战后黑沉沉的硝烟盘旋在山峡上空,久久不经散去。

  初一麻木地执着马缰,小心地避开地上战士的尸首,缓缓地走出三猿峡。

  初一以为两月前官道上看到的生灵涂炭,饿殍遍野就是人间凄惨极致,现在看看沟底,才知道自己是多么肤浅。

  抬眼望去,三猿关外,千里砾石,万里风沙。暮色四合,天地昏暗。红的是血,顺着一个时辰之前还是滚烫的身体流出,汩汩有声。惨烈的是风,卷起漫天黄沙,冲撞突起的战火,撕心裂肺地悲鸣。还有倚叠如山的尸首,没有名字没有分别,合着暗哑的大地,沉睡在地脉深层。

  初一低头看了下双脚,靴子浸染成了深沉的黑红。

  马背上的人dàngdàng幽幽发出一句小声的呓语,初一听了不由得心酸:战士倒下,才能安然地休息,犹如进入了梦境。

  浓烟滚滚的战地残墟上,初一一人一骑,右手虚挽缰绳,身后的老马似乎比初一更通晓世故,默默地低头行走。

  魏翀睁开双眼时,只觉得遍身疼痛,咧嘴抽气,惊醒了初一。

  魏翀一转眼,就看到一双浩如烟海的瞳仁,里面是一碧万顷的沉静。“是你救了我?”

  初一点点头。

  他默默地靠在营地的木桩上,透着微弱的火堆,看着魏翀。

  “这里是哪里?”

  “赵公子的营地。我把大人和那批步卒送到这里来了。”

  魏翀沉默地躺在干硬的沙地上。心底冷冷地打了个突,颤抖着发不出声音。

  “魏营……”初一轻轻地说了这个两个字。

  “我知道。”魏翀闭上了眼睛。

  顿时校场上只流淌着冷冷的风,两人都没再开口。

  初一的面目在火光中忽明忽暗,只是那种木讷的神色,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如那似水流年不露痕迹。

  “可笑阿成还信誓旦旦确保大人安全……大人你多保重,阿成就要离开这里了。”

  魏翀不动,胸腔如山峦般起伏,传出来沉闷的声响:“多谢小兄弟救我一命。”

  初一看着火光,似是苦笑一声:“大人,阿成不懂什么大道理,但还是想劝大人,万般xìng命都死去,自己还能活着,这就是老天的选择。阿成还祈求能再次见到大人。”

  魏翀听完,久久没了声音。滚过两声重重咳嗽后,他才开口,语声里像带着看破尘世的惨淡:“你放心,若不战死,我们必然再见。”

  初一拉起身上的斗篷,缓缓走到魏翀身畔,蹲下身给他叠加一层盖上:“大人是光明磊落热血之人,铮铮傲骨万世千秋,我那兄长吴有极像将军,此刻我已有了他的消息,我放心不下,特地等大人醒来辞行。”

  初一的眼里澄净如练,他注视着魏翀紧锁双眉的面部,又坚定地说:“但是我相信,大人如仁者无忧,如勇者无惧,在这天地一方沙场上,无人能挡!”

  魏翀的双目剧烈跳动,面上如同林间掠过的风,凌乱地抖成一片。

  “大人,你再好好休息一下,还有两个时辰才到天明,那个时候阿成就不在了。”

  魏翀仍旧沉默着,初一看着他硬朗的脸庞,混在在血污颓败的胡须中,居然轻颤。

  初一出手拂了魏翀的睡穴,将他身子放好,掩好衣角,默默地守护这最后一点时机,等待着拂晓的来临。

  四周一片寂静,无风无光,只有淡淡的火苗在场地里跳跃,发出一两声噼啪声响。

  初一抬头环视这片行军中草草搭建的营地。

  此处地处凤鸣山脚,地势偏僻,坐落于群山怀抱,仿似稳坐军中帐的诸葛武侯。山上的草木凋尽,落出参差嶙峋的山石,黑夜里闪着幽幽白光。这是一种突兀的冷硬,带着塞外不屈傲桀的姿势,融入了骨子里的旷远。

  即使无风,即使yīn凉如初一这样的体制,他还是感觉到天地之间的荒芜寒冷。

  寒冬腊月冰天雪地,冬雪未溶万物折服。黑色旌旗高悬空中,挂着凝结成霜的晶亮。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初一耳畔不时传来叮叮咚咚窸窸窣窣的声音——周遭步兵们睡梦中带着疼痛的呻吟;稍稍动作,盔甲上滚下的冰渣子的脆响。

  谷仓状的帐篷稀稀落落地立在这片山脚,厚实寂静,黯淡无光。士兵们忍受着凉彻入骨的寒冷,昏昏沉沉地睡去。

  大地上一片沉默,所有人在黑暗里潜伏,等待着夜尽天明,天明之后无尽的命运。

  初一默然起身,一一巡视那些步兵的身体,细心地为他们检查伤口,顺便盖好不能蔽体的毡巾。走到一个额角缠满纱布的士兵面前,初一低头凝视半晌,心里只觉得凄凉。他蹲下身给他掖了掖披风一角,手指尖一片冰冷,不由得挽起袖子一探鼻底,察觉无一丝呼吸,身体却硬邦邦地僵卧着——那年青的面目冷硬如石,竟然死去多时。

  初一蹲了极久,颤抖着伸出手,将披风拉高,缓缓地盖住了他的脸庞。

  26.重影

  营地里隐隐约约露着一两点烛火。黑夜无光,永无止境。只有守夜换更的士兵穿梭往来,间或伴有几句声响:

  “口令?”

  “折戟。”

  初一返身走回魏翀身旁,似是有些不放心,又探身查看了一下他的气息。

  低低浅浅、远远近近想起一阵低沉的乐声,似埙音醇厚洞箫悲凉。攒在一起先小后大,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声音袅袅不绝于耳,回环萦绕在营地四周,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哀伤。

  初一心中一动,抓起火堆旁布幔缠绕的龙纹剑,在身后缚紧,深深地看了一眼魏翀,尔后回头朝声音响起的地方潜去。

  军营深处是一架广大高起的帐篷,燃起了烛火,影影绰绰照出几个人形。

  洞箫之声由远及近,缓缓地向腹地推移,乐声沉稳,古朴绵长。

  守更的将士早已发觉,在初一右边的帐篷背部,纷纷响亮喝止:“什么人?站住!”

  只是伴随着沉闷倒地的声响,那人依然平缓地吹奏,依然平缓地朝前行走。初一循声望去,隔着高大的帐篷,只看得见一个削瘦的背影。

  从帐篷里闪出几条人影,极快地发动攻势,将来人团团围住。剑气猛烈掌风雄浑,震起沙石满地飞扬。巨大的声响惊起了沉睡的士兵,大家纷纷执qiāng披甲冲出营地,只是强大的气息将众人逼迫在外,无法靠近。初一悄悄地混在人群中,只露出个脸一探究竟。

  ——来的人竟然是杨晚。

  初一距半月前曾在儒州府院里见过杨晚,这个姑娘一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永远微笑的盈盈双眸,情深似海地盯住身旁那个木讷的少年。温柔的脸庞如花般在众人面前绽放,和每一个人说话时,轻声细语,唇边擒笑,干净轻灵得像春风中的杨柳。甚至刺赵的那晚,初一偶然望去,她的面目依旧带笑,手底生风,飘渺的剑影无处不在。

  此刻,却让初一有了片刻的惊异,眼前的杨晚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圆圆的鹅蛋脸消褪成尖尖下巴,眸间含尘灰暗颓靡,间或闪过凌利的寒光。面上如罩银霜,冷冷地逼视与之缠斗的苍山三隐。衣衫褴褛,随着她的身姿起伏,脚上手腕上掠过一节节闪耀的光亮。

  初一定睛一看,居然是被斩断的金色锁链,勒进了ròu里,翻起条条血纹。

  杨晚似乎无所察觉,手上白光泠泠,冷着面目与三老凝神打斗。她的剑影漫天而下,轻盈的身子在三人间穿梭,滚滚的掌风切来,她不躲不避,只是近身一挽寒剑,招招追命,使的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初一看了暗自惊心:这杨晚仿似当日的自己,带着背水一战的决心!

  杨晚一招横dàng,扫开三人,清亮喝问:“你们把杨朝怎么样了?”

  白袍矍铄的是兰君,他稳稳走开一步,微微一笑:“小姑娘,我们的公子既然好好地在这里,那你说杨朝怎么样了?”

  杨晚一听,眼底杀气顿起,咬着牙冲向了兰君。

  兰君向后轻轻一退,潇洒站定。左右两边的松竹二人似门扇般压了过去。三人又将杨晚围住,密织的剑气掌风似网严密,困住核心的猎物。

  杨晚似是恨极了兰君,寒光凛冽的剑尖招招不离兰君的要害,贴身逼近他,一直跟在他的身后。兰君看向了二老,二老会意,趁着兰君身形旋转之际,松竹二人双掌合击,切向了杨晚。

  杨晚被牵制了剑影,头顶上的兰君似落叶飘转,狠狠地击向了她的天灵。

  初一看这三路封杀的杀气,心里不容细想,纵身一跃,双掌生风,劈向了手执利器的竹老。竹老回眸一看,见是初一,冷冷一笑:“又见面了。”手中的碧玉竹杖撩向了初一曲池穴。

  杨晚长剑流转,光影莹莹。划开松柏的手掌,又回旋身躯扫向空中。

  初一刚刚截住了竹老身形,右手后探正待拔剑,却听得杨晚淡漠的语声,不由得生生顿住。竹老趁机一伸竹杖,逼得初一姿势来不及改变,只能朝后翻飞,掠开了两丈开外。

  “杨朝,是你吧?”

  一柄冰凉泛着寒光的长剑洞穿了杨晚的心脏。

  杨晚面容如水,唇间擒笑,似是初见初一那晚,清灵淡雅的声音看向两人,微笑着戏语:杨朝,你们两个是兄弟。

  即使背后被人狠狠地刺穿了心脏,她的面目依然生动,仿若当初。初一不禁屏息,感觉到了随着剑尖流淌下来的血滴,她心底丝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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