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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苍可曾怜悯?纷繁乱世蝼蚁偷生,何谓真情何谓假意?纵使真情又有何用?’这世道谁没了谁都活得下去——是你们教会了我残忍。”

  秋叶依剑身躯如同那日的初一一般,猛烈地震动,他旋转面目,沉默地背对冷双成良久,最后冰冰凉凉地“呵呵”直笑起来。“你,秋叶依剑,赵应承都是自私浅薄之人,草菅人命玩弄感情,凶狠歹dú冷酷无情……”——居然一字不漏地开始背诵出冷双成说过的话。

  他的语声压抑而深沉,带着混杂了颤音的绝望,身形却是挺拔尊贵骄傲如阳。

  冷双成沉默地垂下眼睑,不言不语。

  秋叶依剑伫立极久,面对池水看不清面目,他的身后是水波粼粼反shè的光晕,落在银白貂裘上一道一道的摺映;他的身前是疏林扶风荼蘼落花,影随风动暗香满盈,可是良辰美景虚设,无人在满园幽香中发出一丝声音。

  “尽管你不开口,但是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吴三手、阮软、南景麒、孤独凯旋、楚轩、唐七还有白璃。本来我还指望由你主动问我,但是现在看起来……”秋叶依剑站了这么久,最后用一种平稳冷漠的语声说道。

  冷双成面上多少有些耸动震惊,连番的震撼纷至沓来让她有些无力支绌,但她仍旧提醒自己必须冷静——这个人即使动情,但终究冰凉如雪,像站在云端的神,如此可怕居然一字不错地说出了她的想法。

  “你对我不好奇,从来不去想我在说什么。你明明会医术,从来不想为我医治。甚至你猜到我昨夜扑到这个水池里受了风寒,你仍是纹丝不动地陪我站在风里,冷双成,你真的是个残忍的人,对别人如此宽厚,对我如此残忍。”

  冷双成不禁苦笑一下,感觉到这个世间真的是令人啼笑皆非,不过一日,尽是再现往日熟悉的话语。“世子知道什么叫做感情吗?”

  朝阳淡淡地洒落在面前的影子上,他那袭淡蓝袍底纯净无瑕,不染任何尘芥,如同天边的白云,有种悠然长存无法触及的隔离。

  “融入到血脉里的温暖,那是亲情,如同我看到吴有和东阁先生。无需思量自是难忘,那是真情,如同渗入到呼吸里的自然。”她平静地开口说道,心里则有点凄然,没想到会和如此冷漠的人谈论她一直避而不见的感情,而且还不敢提及天啸的名字。

  秋叶依剑一直背对着她,听完这句后沉默了会才问道:“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自由。”冷双成坚定地说,“自由地生活,不受任何支配地活着。”

  秋叶依剑突然转过身,带着泠泠的一阵微风。精致的五官上没有任何感情,深邃的瞳仁里明澈似冰:“我能许你所有,惟独……”见到面前之人坚韧如斯的身躯后,后面的字悉数吞入腹中,仅是漠然说道:“随我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推开一扇门进去,穿过云母屏风,在一大簇缨络般缠绕的花影面前,冷双成看到了吴三手。她能辨认出是吴三手的面容轮廓,可是这张脸,却再也不是那种满不在乎的神情了。

  ——吴三手面容枯槁,鬓发灰白,两眼呆滞地凝视地面,风吹动他的额发时,卷起了上面深深纵横的伤痕,可他还是那般无yù无求无知无觉地坐着,坐在一片生机勃勃的影子里。

  冷双成低低地呜咽一声,挣脱了秋叶依剑的手,猛地跪扑了上去。她紧紧地搂住他的双腿,将脸庞深深地藏在他膝盖上的青衫中:“为什么,为什么要跟着我……”语声沉痛压抑,双手上青筋暴起,抑制不了地颤抖。

  秋叶依剑一步一顿走上前,盯着伏身的那个人影,吐出两字:“起来。”

  冷双成悲痛万分,听闻这两个冷漠的字句后,双目泛红起身怒视:“满意了?你?”

  他抿着唇形鲜明的薄唇伸出手,想抹去那双眼眸里的仇恨与冷酷,还未伸至她的脸庞,冷双成突然出手。

  她的左手稳稳抓向空中的那截云锦饰纹的袖子,右掌虚张一招“高山流水”击向了他的胸膛。这式掌法极为平常,冷双成初使此掌的目的是为了拦截秋叶依剑的接近,以他的功力要避开简直易如反掌——先前在梅林旁,她就察觉了自己内力稍稍有回转迹象,但是要伤到武技此刻比她还强的秋叶依剑,简直是无稽之谈。

  可是他还是没有避开,结结实实地击在他胸膛时,俊秀的眉头皱都不皱一下,面色如常。仅是伸出手盖住了她的眼睑,微微触动着说:“别看我。”

  雪莲般的气息静止在面容上,让冷双成冷静了不少。她后退一步站定,冷冷道:“世子既然带我到吴有面前,想必是有话要说吧?”

  “这里是安大厨的房间,安颉生xìng嗜酒,yù以花酿酒,因此才有如此繁复花海。”秋叶依剑的语声落在微凉的空气里,穿透了淡薄透明的倒影。

  冷双成镇定地听着,她知道他的言下之意不是如此简单,安颉她也平素见过,一张胖胖和气的脸,弥勒佛般慈祥——但辟邪中谁是纯白如纸的人?银光还对她说过“公子非出自府上庖厨之手不食,非出自白总管亲手所织不衣”,在昨日看见白璃真实面目后,她就明白这两人绝不简单。

  “安颉是七星之一,二十年前投奔辟邪。白璃和他相比,如九牛一毛,因为他是苗疆密蛊真正高手,可以施放所有你想象不到的法术,可以解除所有蛊dú。”

  语声落下,冷双成面容如水般沉静,淡淡说道:“我还记得世子说过‘想从我手上拿到东西也不难,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那么世子又要我付出什么呢?”

  “聪明。”秋叶依剑涩然一笑:“我能放走所有你关心的人,解除所有人中的dú,但是我要取走你的一件东西,那就是月光。”

  冷双成并无询问,只是冷漠地盯住他,右手在腰间轻轻一抚抽出了月光。“唰”的一下月光清辉摇dàng在花木重重的暗影里,映亮了她秋水似的双瞳。

  冷双成倒转月光单手递上。秋叶依剑一直凝视着她,语声低缓说道:“月光,剑长三尺七分宽约一寸,卫子夫所锻神兵,玄冰淬炼见风即寒……我渴望它已经很久了。”

  11.元宵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自唐朝起都城便兴盛夜市,逢值节日之时,更是昼夜无休华灯高照灿如天明。今夜是停战以来第一次的元宵佳节,街上行人喜气洋洋,车马阗拥,不可驻足。

  冷双成拉着吴三手混杂在人群中,耳畔传来水声潺潺,吆喝阵阵,锣鼓声声,她心里丝丝震动,察觉到这是第一次如此自由地呼吸。据秋叶依剑所讲,她在昏迷时已服用过避dú珠,权当寒dú御身的第二层护罩,内力会逐渐回升。可能是能逃离那么紧密炙热的气息,晚风习习下,她渐渐放松了心神。

  一路沿着朱雀门街、贡院走来,城隍庙、月老台、姻缘树络绎不绝,玉佩手饰、胭脂水粉摊位琳琅满目。冷双成继续缓缓前行,不知不觉来到州桥明月前。

  州桥是一座镌刻精美、构造坚固的石平桥,是四通八达的jiāo通要道。桥下汴水奔流,桥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两岸店铺酒楼繁荣,笙歌连成一片。州桥柳岸上林立玉兰灯罩,孩童嬉戏燃放五彩焰火,晶莹璀璨的光亮不息,人在柳林中走,如同在火树银花中漫步。

  银光一直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两人,脸容上虽然带着不解,但是温顺如他,又怎会忤逆自家公子成令:跟着初一,只要不出开封去哪里都可以,但是少了一根毫毛唯你是问。

  银光看到她面容上带着笑意,不禁也微笑着问:“初一看起来很高兴?”

  冷双成转过脸,淡淡一笑:“银光不高兴吗?”

  银光犹豫地摇摇头,语声有些抑郁:“近几日发生了太多事情,我高兴不起来。”见眼前的少年沉默着,又犹豫地接道:“银光对于这些事情很疑惑,询问公子时,公子又冷漠不语,我想初一肯定知道点什么……”

  冷双成紧紧拉着吴三手的手腕,发觉他的眼神有点变动地看着夜景时,也小心驻足陪着他。

  “公子曾命我在古城战场上shè杀叛贼韩远山,一肃中原风气。宫中三天前传令公子觐见,据称已寻访到古城之战私自泄密南景麒之人,公子见了圣上后,传闻龙颜大怒,公子却将此事压了下来,冷淡处置。”

  冷双成回过头,平静说道:“通敌的人是我,消息是白璃散出去的。”

  银光略为吃惊地看着冷双成:“果然和初一有关……只是和白总管又有何关联?”

  “你家公子为了抓住我,真是煞费苦心。白璃喂食吴三手吃了蛊dú将他催眠,得知了我的一些事情。她散播消息是为了报复我,缘由你也看到了,只因你家公子突然转了胃口,喜欢起了男人。”冷双成朝着银光冰凉凉地一笑。

  银光一惊,半晌没有言语——公子不同于往的举止即使迟钝如斯的人都看得出来,可是这个初一仍是淡漠,甚至温顺的他都出语诋毁公子,这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看着面前两人出神地盯着夜市中的火花时,银光吞吞吐吐说道:“公子那日面圣时,还违抗上意拒不接手密宗案件,如此反常引起了神算子先生和庄王的注意,吴总管已经动身赶赴开封……”

  冷双成想起了吴算子那双犀利的洞察秋毫的眼睛,心里也有点担忧:这人一来,很多事情更是无法想象,因为他的精明果干还没有任何弱点可以反击。

  她对神算子的到来颇有些忌惮,想了想对银光说道:“恳请银光公子告诉初一几件事情。”

  银光微微一笑:“公子吩咐如果初一询问事情,银光需据实相告。”

  冷双成沉默片刻,抬首问道:“有几个人的安危初一一直心下记挂,银光是否得知孤独镇主的消息?”

  银光摇摇头微笑道:“这个公子并未jiāo代。”

  “阮姑娘和楚公子呢?”

  “公子由于不接受密宗案件,此案由专程赴京的赵应承世子接手,阮姑娘dúxìng已解倒无大碍,被护送到庄王府,王爷待她如上宾……”

  冷双成闻言后身躯却是猛地一震,冰冷地说了一句:“刚离了虎,又来了狼。”看到银光的疑虑后,也不多话,只是着急地说:“阮姑娘在庄王府并不安全。”

  银光倒是温厚,自顾自地说道:“初一在担忧楚阮二人的境遇吗?公子曾经嘱咐庄王,一定要照顾好阮姑娘的身体,不过楚公子他倒是没jiāo代什么,只是转给了赵公子说了一句‘楚轩是前扬州府尹之子,实属贵族”,想来是提醒赵公子不可太为难之故。“

  冷双成看着银光侃侃而谈,心中气极,忍不住出言低声道:“银光公子真是个宽厚之人——你家公子的言下之意是楚轩公子实属贵族,贵族犯法与庶民同罪!他那厮是要赵应承好好审查之意,庄王都说过楚轩并不知晓计划详情,何来为难之说?”

  银光窘迫,喃喃说道:“初一总是对公子大不敬……”

  冷双成不顾银光护主心切,仍是问道:“唐七呢?”

  银光一腔热血如同被泼一盆冷水,咕咚咚地只剩下小小的水星,面无表情地回答:“被程香姑娘领出去了,公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是怕杀了她寒了你的心。”

  程香好似对唐七极好,是何缘由冷双成并不知晓,她心里还在想着软软住在庄府,楚楚是否会再次暗杀的事情。

  “灯。”

  一直被拽着手腕的吴三手突然含糊地说了一个字“灯”,将冷双成的注意转移了开去。

  柳岸畔悬挂着百盏各色风灯,晶亮如荧熠熠闪光。灯盏的背后是一片沉寂妩媚的柳枝轻拂,两厢映衬一淡一明夺人眼眸。明亮的灯盏倒映在粼粼汴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银光在这倒影流光中迷晃了双眼,正在欣赏之间,听到了冷双成略带迟疑落寞的语声:“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父亲是个饱读诗书的文状元,一直教导我勿以物喜勿以己悲……实不欺瞒银光公子,在这良辰美景之下,我很难做到这点。”

  银光想起公子也是如此教导过自己,心中感同身受,不由得深深叹息:“初一何出此言?”

  “我想知道南景麒的消息。”冷双成终于说出了心里的名字:“我很挂念他的事情,我担心南公子落在你家公子手里。”她说出心里话其实带有很大尝试的成分,因为她认为在秋叶依剑口中是问不到任何南景麒的讯息,只得在银光这里碰碰运气。

  “公子真是料事如神,哎……想来你也不会留心……”

  “荆湘国政局变动极大,新即位的小皇帝被皇后娘娘控制,形同虚设。皇后对内倾轧南将军,对外臣服于辽国。半年前皇后罢免南将军一切职务贬谪为庶民,再后来就没有他的讯息,据说是依照亡父之意归隐山林。”

  银光说这些话的时候,语声里带有浓浓的惋惜,不知道是在担忧南景麒,还是替自家公子可惜。冷双成背对着他,沉默不语面容平静。

  她默默注视这片夜色极久,再转过眼时,就看到了赵应承。

  很难在如此拥挤喧嚣的夜市中不发现他。他俊逸出尘,一袭水青色湖广袖锦袍衬着他淡漠坚毅的脸,似寒星那般耀眼。他淡淡地抿着唇,手中居然还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

  暗处,隐隐有几个晃动的人影。

  冷双成暗提了口气,发觉气息略为单薄,又因有类似影卫的一批人在保护赵应承,她只得谨慎地垂下手,冷冷盯着他。既然不能在片刻之间制服他,她就不敢贸然出手。

  赵应承接过一盏莲花灯,小心地为手中娃娃提着,转过了身。他也看到了冷双成,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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