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你明白我说的话吗？”

  我又回到了这间棕色和米黄色相间的校长办公室。我从我的硬木椅子上抬头向上看，只是告诉弗洛斯先生c弗雷泽小姐，当然还有妈妈，这一场大灾难，已经让我精疲力尽，感觉虚脱得像抹布被拧干了一样。在哪儿都比这儿好，我想着。意识轻轻飘走了一会儿。

  “我在给你机会，茉莉，”弗洛斯先生对着我说，“给你机会弥补自己犯的错。虽然你并没有造成什么破坏，但是你在那里，就算只是跟着，也是你做了错误的选择，做了错误的事情。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做正确的选择。”

  妈妈用手指狠戳我。她今天不知道戳了我多少次，我想我现在应该有瘀伤了。我局促不安地在椅子上蠕动，试图活动开黏在一起的手指。

  弗雷泽小姐也转过身全神贯注地看着我。她的眼睛是棕绿色的，还带着小斑点。那是亲切，充满善意的眼睛，跟萨琳妮的不一样。

  “这是我的建议，我希望你能协助我准备这次的话剧表演。也就是说，话剧开演前的八个星期，每天下午课程结束后，你都必须和我一起工作，必须努力工作，我不会允许你松懈怠慢。我说给凳子上漆，你就给凳子上漆；我说熨戏服，你就必须熨戏服。基本上，你就是我的助手，必须努力工作来弥补你的朋友造成的损失。”

  我的脸滚烫，心却冰冷。帮助话剧表演做准备工作？您不能让我做这个来偿还。我吓坏了，我希望她不会让我做那些会让人们看到我，注意我的事。

  深呼吸，我张开嘴。

  “我不想无礼，”我说，“不过，您说还有一个选择。”

  妈妈翻了个白眼：“老实说，刚才的话你是什么都没听见吗？”她耸耸肩，抱歉地看向别处，好像在说，她这样不是我的错。

  弗洛斯先生抱着双手，站在他的桌子前面。“选择，茉莉，”他缓慢而大声说道，他的鼻毛在每一次呼吸中来回晃动，“是在帮助弗雷泽小姐，或者像萨琳妮和其他几个学生一样停课三周并留下永久处罚纪录之间。”

  他大声地清了清喉咙里的痰。“就个人而言，我倾向于让你停学三周，但是弗雷泽小姐说服了我。现在，你自己需要说服我，你值得我们这样帮助你。因为到目前为止，我没有看到你的任何努力。老实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有任何差错，你就将马上被停学。”

  “哦，茉莉，”妈妈看起来疲惫而绝望，“你被赐予了一条救命绳索，你知道吗？要心存感激。”

  相信我，我也很想表示我心存感激，可是我几乎说不出话来，喉咙像被冻住了一般，舌头发麻。双手紧握着座椅。

  是的，这是一个选择，这绝对是一个选择，但是弗雷泽小姐给我的选择，正是我这四年来努力避免去做的事情。协助处理话剧表演事务不是代表着要做很多事，被很多人看着，跟不同的人说话，甚至还可能意味着要把自己的名字展示在作品里！仅仅是这样想着都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其实没有选择。停学固然可怕，但至少简单。我要做的无非就是等过那三个星期，并努力在这期间无视妈妈。而另一方面的“弥补”，却会让我完完全全沦落地狱。

  “好了，说吧，”弗洛斯先生不耐烦地说，“你想怎么做？”

  我慌张地四处张望，奢望着找个地缝或者秘密出口什么的。我的眼睛越过粉刷过的高墙，草绿色的地毯，还有天花板上的日光灯。记得八岁的时候，我读过一本关于间谍的书，书中的主角只要按下椅子上的按钮，就可以突然从一个暗道被直接传送到建筑外面。可当你真需要这个暗道的时候，它在哪里啊？弗洛斯先生的办公室只有一扇门，那扇刻着他黑色的名字的门。而我知道，我不可能走出去那扇门，除非这件事有个了结。

  “茉莉，”弗雷泽小姐说道。我必须得转过身看着房间那头的她。“我知道你不认为这是个选择。我知道你宁死也不愿意帮我做那些会让你引起别人注意的事。我知道这不容易。但是，我必须告诉你，到目前为止，不做选择对你来说没有好处。当时，你跟着她们，就是因为那样做比较简单。但是你看，结果你来到了这里，不是吗？你面对着的是被停学的处罚，这可能会在以后带来严重的影响。而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什么也没有做。”

  她靠近我：“做正确的选择，让自己回到轨道，不然谁知道你最后会怎么样。你拥有着生活，可是也只有你生活在其中，而且你只有一次机会。”

  她停了停：“不要再随波逐流了。做点什么。”

  所有人都看着我。妈妈的眼神那么悲伤，带着恳求。弗洛斯先生很坚定，略带怀疑的暗示。我专注地看着弗雷泽小姐，她的眼神告诉我，出于某种原因，她相信我。

  这就足够了。我听到了她说的话，我知道她是对的。即便我不愿相信，但我知道自己不愿在现在这条路上再走下去。我那么害怕即将到来的磨难和痛苦，可是我知道现在的痛苦更糟。有些事必须要改变，而现在的我已经足够绝望，绝望到需要改变这一切。

  我稍稍抬起头，像读着台词一般：“我选择话剧工作。”我的身体在暗自挣扎，内心一片慌乱，身体每一处都僵硬无比。但是，我还是做了这四年来的第一个决定。我觉得我好像又可以呼吸了。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在我的脑海里一片模糊。我没有在任何一堂课上看见萨琳妮c瑞伊和蒂拉。我想她们是直接被送回家了，接下来三个星期应该也不会出现在学校了。妈妈回家了，我去上数学课，然后最后一个小时，话剧。

  整堂数学课，我都神奇地觉得一股自由的感觉在我身体里游窜，连黑板上的板书变简单了。我不曾料想到的，内心的某些东西，被释放了。

  我们一起去话剧教室，不是那个被摧毁的房间，而是在礼堂舞台的后面。每个人都在讨论为什么我们要换教室，但是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传闻十分夸张，有人甚至说是因为萨琳妮被抓到在话剧教室里亲了一个十岁的小男孩。但是我什么也不会说。

  弗雷泽小姐很冷静，对待我也很平常，这让我有些吃惊。我觉得特别尴尬，几乎不敢跟她对视。

  但是，自由感——我的新发现，好像开启了我内心里叫做勇敢的盒子，我有了不得不问的问题。

  下课铃声响起，我在教室后面踌躇着，直到每个人离开了教室，才犹豫不决地走到教室的前面。因为冷，也因为紧张，我微微颤抖着。弗雷泽小姐抬起头看着我。

  “嗯，茉莉，”她说，“你有什么事吗？”她的每一个发音都那么完美，我听得毫不费劲。

  我张开嘴，又合上，然后又张开，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想我就直说了。”我说：“今天，您对我很好。您为什么那么做？”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想应该有几个原因，”她用笔轻轻敲着桌子，笔头上有被咬过的痕迹。“我小的时候有点像现在的你。有人给我机会选择时，我就会思考，想着如果我做了另一个选择，会怎么样。”

  “哦，”我回答道。我很想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但是追问好像很没有礼貌。

  “我知道你父亲的事，”她继续道，“我知道那对你来说很不容易。我并不是说这可以成为你做一些错事的借口，没有任何事可以成为做坏事的借口。但是，有时候，当人们经历了痛苦的事情，他们往往需要更多一些的支持。”

  她放下笔，站起来，走到前面的桌子边。“但是，主要的原因是，当我看到你在话剧教室里，看到当你读着剧本，看着他们表演时，你的眼睛在发光。”她笑着对我说：“你也知道萨琳妮不适合这个角色，不是吗？”

  我点头。

  她微笑着。“所以，你看，我知道话剧适合你，即使你现在还不这么认为。我知道你在努力隐藏自己，但是有些东西是你没有办法永远隐藏的。”

  我转身准备回家，她让我等一等：“我有东西要给你，这也是你的其中一项工作。”她转身背对着我，在桌子旁边的一个柜子里找着什么。当她转回来时，手里拿着一本书，她把它递给我。

  “别担心，”她说。我一脸犹豫，不知道这是什么。“这是一本日记。”

  她把它递过来。我伸手去拿，握住书脊。它很硬c冰凉而且光滑。

  “你对我负责的其中一项任务就是这本日记，你要做的就是，写下你的感想。每一天。”

  我依旧犹豫不决。

  “我知道这看起来没什么意义，”她说，“但是我也从来没说过你必须理解我让你做的每一件事情。”她看着我，一脸挑战性的笑容。“别担心，我不会翻开它看。但是我只要看着你，就知道你有没有在做这件事。”

  我把日记放进包里，去乘我的公车。

  “不要忘了——每天，每一点感觉！”当我走出教室时，她喊道。

  我有点吓坏了，可是也很兴奋，记忆里的第一次兴奋。我的脚并没有跳起来，但是好像只要我允许，它们就可以。天蓝蓝的，空气清新，我的眼睛看得更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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