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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2章

  “怎么回事?”阿崇扒着前面的椅子问。(全文字)

  武立不确定地说:“不知道啊”

  那些人,男男女女,有老有少,年纪大些的看起来有五六十,最年轻的看着像不到二十,明显分成两派,面对面地争执着什么,距离远,人多声杂,仔细听,能听见几个大嗓门声嘶力竭地喊话。

  “开工?你们还想开工?趁早倒闭吧”

  “一群神|经病,要闹去跟领导闹,你们堵在这里干什么!”

  “你们不要吃饭我还要吃饭,发什么疯!”

  “你们还给姓徐的打工,也不怕断子绝孙!”

  “我操|你妈,你儿子死了?你给老子滚回去给他买棺材!”

  骂人的人口不择言,越骂越难听,蒋逊斜着身子望着那群人,听了几句,回头看向贺川,贺川眉头微皱,问武立:“水叔是不是也在?”

  武立一愣,仔细找了找:“诶,水叔真的在哎啊,我知道了!”武立一惊一乍,扭头对后面说,“前两天放完春假,工厂重新开工了,水叔他们不让开,这几天一直在商量呢,现在是闹起来了,直接堵在路上了!”

  蒋逊问:“前面就是工厂?”

  贺川说:“前面是二分厂。”

  武立皱眉:“他们这样吵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们车子还过不去。”

  贺川想了想:“你往那边拐,阿崇,你带水叔过来。”

  “好!”阿崇立刻下了车,快步钻进了人堆里,一眨眼就被密密麻麻的人群淹没了。

  后面王潇担忧地问:“他们不会打起来吧,阿崇会不会有事?”

  武立立刻道:“不会不会,崇哥逃跑最厉害,要是打起来了,他第一个就能逃出来。”

  蒋逊忍不住笑了下,连贺川都勾了下嘴角。

  车子已经绕进了一个路口,那边的吵架声仍旧跟瀑布一样“哗哗哗”响,没多久,阿崇就回来了,后面跟着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穿着件蓝黑色的夹克衫,秃头,瘦巴巴的,皮肤粗糙。

  “阿川,你回来啦?”

  贺川下了车:“刚回。水叔,前面怎么回事?”

  叫水叔的刚才吵得脖子都红了,现在还没缓过来:“那些王|八|蛋,前几天我挨家挨户的去找,让他们过完年不要开工,大家一起搞罢工,结果才几天,全都来上班了,一帮王|八蛋,龟|孙子!”

  果然跟武立说的一样,贺川说:“搞罢工能管用?”

  “要不然怎么办,就让他们继续放毒气?让大家死光了是不是就好了?”

  贺川笑了笑:“让他们接着闹,走,我们去你家吃个中饭,顺便跟你商量个事。”

  水叔机灵,知道贺川要商量的事离不开这个,立刻答应了,打电话回家让他老婆多炒几个菜,上了车,才发现车上还有两个陌生姑娘。

  贺川坐回去,摸了下蒋逊的头,向水叔介绍:“蒋逊。”

  水叔打量蒋逊:“哦,蒋”

  蒋逊笑道:“水叔,叫我小蒋就行了。”

  “哎,小蒋!”

  另一边阿崇介绍:“她叫王潇,来这里旅游的。”

  水叔正坐在王潇边上:“来这里旅游?宁平?”他像是听到什么大笑话,“吃饱了撑的!”

  王潇尴尬,不知道怎么回应,阿崇打圆场:“这不是我们今天有事,我硬拉她来陪着嘛!哎武立,开快点啊,水叔家有什么好吃的?可饿死我了!”

  武立往小路上开,路窄,只容一辆车通过,幸好对面一直没有来车。

  乡下地方,除了住宅就是工厂,远远的还能看见高高竖立起来的烟囱。经过一条河,河水不算清澈,但也不算浑浊。

  水叔分了根香烟给贺川,又让贺川往前面递一根,他注意到蒋逊在看河,说道:“这是宁河,我们喝的水就是宁河水。”

  蒋逊问:“这是饮用水?”

  贺川没抽烟,把烟拿在手上玩了,说:“嗯,就是这个。小时候还能下水摸鱼,现在不成了。”

  水叔说:“连衣服都不能在河里洗了,这水脏成什么样了!”

  蒋逊问:“他们在水里排污?”

  “对!”水叔咬牙切齿,“晚上偷偷排,当我们不知道!去年雨水把那边的水渠冲了,里面的管子都露了出来,他们把排污管道偷偷埋在那里呢!”

  宁平镇的居民区就在工厂区边上,这边是镇子的主要区域,水叔家在河对岸,隔着一条河,远远地就能看见一片厂房。

  路边墙壁上贴着很多小广告,水叔家里开着一间小卖部,饭菜就摆在小卖部里。

  来的人多,水叔老婆急急忙忙准备了四道菜,蔬菜都是刚从后面的地里现拔的,等大家都坐下了,水叔指指青菜说:“吃吃吃,看看能不能吃出化工味。死活也就这么几年了,吃死一个算一个!”

  他老婆给他背上来了一巴掌:“你有毛病啊,怎么说话呢!”她笑着跟贺川说,“他最近脾气臭,别听他胡说八道!”

  贺川笑笑:“水叔的脾气我还不了解?”

  几人动起了筷子,饿久了,吃相都狼吞虎咽,王潇听了水叔的话,有点不太敢吃,结果见蒋逊埋头吃得跟打劫一下,她这才跟着吃了起来。

  农家菜,手艺很地道,尝一口就停不了。

  武立要开车,跟女人一起喝椰子汁,另外三个男人碰了碰酒杯。水叔还点上一根烟,奇怪地问贺川:“你怎么不抽?”

  贺川说:“戒了。”

  “戒了?”水叔一愣,“哦,戒了好,你是早该借了。”

  贺川进正题:“你还记不记得九年前来这儿做环评的人?”

  “当然记得!”

  “我这半个月,就是去找了他。”

  水叔怔了怔:“找他?找着了?”

  贺川晃了晃手里的杯子:“找着了,我还拿到了当年那份真的环评报告。”

  水叔把酒杯拍桌上:“那还等什么,马上去告他!”

  “不急,一步步来。”贺川轻声。

  几个人商量了一个小时,水叔老婆又去炒了盘花生米给他们下酒,王潇拿出相机要拍照,非让蒋逊陪她一起去,蒋逊戳了戳贺川的大腿,贺川一边听着,一边若无其事地瞟了她一眼。

  蒋逊说:“我跟王潇去逛逛。”

  贺川握了下她的手指,低声说:“别瞎跑,门口转转就行了。”

  蒋逊笑了下:“知道!”

  王潇背来了一部单反,兴致勃勃地给房子c河流c树木拍照,边拍边问:“蒋姐姐,你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吗?”

  “知道啊。”

  “怎么回事啊?”

  蒋逊问:“阿崇没跟你说?”

  王潇撅嘴:“他十句话里八句话都是在耍人,就两句真的!”

  “他说什么了?”

  王潇想了想:“他说徐泾松跟他们有仇,他们活着的意义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蒋逊笑了:“差不多吧,没骗你。”

  王潇不信:“你也耍我!”

  过了一会儿,屋子里的人出来了,王潇马上朝阿崇跑去,贺川走到蒋逊边上,问:“看什么?”

  蒋逊说:“没什么东西看,就只有一条河。”顿了下,“我记得你说过,你喝过两个月矿泉水?”

  女人记性太好,贺川笑了笑:“十多年前的事了。”

  “怎么回事?”

  贺川回忆:“那会儿我还在念初中,水被污染的没法喝,上头免费送矿泉水,整整两个月,镇上的居民每天只能用矿泉水。”

  “”蒋逊说,“这不是小事,就没人重视?”

  “有,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么多年,一直没人反映?”

  贺川说:“省台有档新闻,专门关注民生的,前两年村民打电话请他们来采访,采访车过来了,还没进厂区就被堵回去了,跟九年前一样。”

  “跟高记者那次一样?”

  “一样。”

  水叔送他们上车,情绪看起来比之前平静了很多,他又跟贺川说了几句话,一脸郑重其事的样子。

  回到车上,王潇问:“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阿崇说:“去老贺家里。”

  贺川家离这里不远,开车开了十来分钟就到了。

  高三层的农民房,白墙黑瓦,外形没装修,边上还有几栋房子看着像这几年新造的,外墙都贴有米分色或灰色的瓷砖,造型不一。

  房子前面有几块田,田地里还种着菜。

  贺川开了门,一楼客厅空空荡荡,墙边堆着几张桌椅,停着一辆生锈的自行车和落灰的摩托车。往里是厨房,烧灶头,边上是餐桌,厨房另开一道小门,门外是一个湖,冷风灌得猛。

  贺川让阿崇和王潇住二楼,他和蒋逊上了三楼。

  蒋逊进了门,一眼就看到书桌上摆着的学生照,照片里的人留着三七分的短发,穿着件校服,她刚看了眼,边上的人就把相框往抽屉里塞,蒋逊握住他的手腕:“干什么,让我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

  “你害臊啊?”

  贺川松开手,随便她看。

  蒋逊捧起相框,看仔细了,照片里的人脸庞稚嫩,左耳没戴耳钉,蓝白色校服拉链开着,里面的t恤半截塞在裤子里,半截挂在外面,单肩跨着一只书包,脚踩在一辆自行车上,那车跟楼下那辆很像。

  吊儿郎当,流里流气。

  九十年代的老照片,像是蒙了一层晕黄的光。

  蒋逊笑道:“让我想想,我那个时候还在念小学吧,你初几了?”

  贺川已经坐下,腿随意往桌上一搁,说:“初二吧。”

  蒋逊说:“那我四年级。”

  “有照片么?”

  “家里有。”

  贺川指着床:“休息会儿,我前两个月来过一回,灰尘不多。”

  这是他的房间,一米二的单人床靠墙摆着,还没铺被褥,墙壁上贴着几张奖状,三好学生,优秀学生干部他成绩不错。

  房子没有铺地板,就是水泥地,卫生间很简陋,贴了半面的白色瓷砖,淋浴在马桶边上,白色水池里锈迹斑斑。

  蒋逊在浴室里问他:“水叔是什么人?”

  贺川回:“他以前在德升的二分厂工作,去年刚辞职。”

  “去年刚辞?”

  贺川顿了顿,才说:“去年六月,他儿子刚大学毕业,做了个入职体检,检查出得了癌症。”

  蒋逊一愣。

  “后来水叔组织了一百多个人去做体检,一百个人里,六个癌症。”

  蒋逊关上水龙头,问:“为什么不网上发帖?”

  “发了马上被删,没用。”贺川问,“你在干什么?”

  蒋逊回:“洗脸。”

  蒋逊刚准备拧毛巾,门里很快进来一个人,把毛巾夺走了,用力拧干,扔回给她,直接出了卫生间。

  蒋逊擦了擦脸,抹了下毛巾架,把毛巾挂了上去。

  贺川正在铺床,动作麻利,蒋逊帮他套了个枕头套,铺完了,贺川回到书桌,打开抽屉,拿了块玉佩出来,边解绳子边说:“过来。”

  “嗯?”蒋逊走过去。

  贺川问:“戒指呢?”

  蒋逊从外套口袋里掏了出来。贺川解开了红绳,把它穿了进去,刚要打结,就听见蒋逊说:“等会儿。”

  他停手,看着蒋逊抽走绳子,带伤的指头灵活的在连着银戒指的绳子上编了起来,很快编了一个漂亮的绳结,把戒指固定住了,再在头上套了个圈,让贺川用打火机烧出一个球形的头,一个扣就弄好了。

  蒋逊把红绳塞他手里,转过身说:“帮我戴上。”

  贺川顿了会儿,看了看手上那枚刻着豹子的银戒指,慢慢给她戴上了。他亲了下她的耳朵,蒋逊就势靠到他怀里。

  对面是铺着深蓝色床单的单人床,墙上是一排红通通的奖状,奖状下的墙上还有铅笔涂鸦的痕迹,阳光静静洒落。

  冬天快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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