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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方购买了两盒共两千一百毫克的文法拉辛缓释胶囊。

  随后出庭的是为本案出具验尸报告的犯罪鉴识专家,他应检察官的要求陈述了尸检结果,说Eli York的死因正是过量服用含有中枢神经兴奋成分的文法拉辛,估计剂量在两千毫克左右。按其死亡时间时间推断,服yào的时间是在九月十日凌晨一点至两点之间。

  检察官适时地重提了一下监控录像里Han离开银厦的时间,一点三十五分,刚好落在这个区段里。

  Ward并未对此提出异议,只是提出两个假设,以及随之产生的两个问题:

  假设一.死者在不知情的状态下喝下混入文法拉辛的酒。但留在现场的两只酒杯属于威士忌纯饮杯,容量是三盎司,两千毫克的yào物能否在短时间内不留痕迹的混入?

  假设二.死者被迫服下yào物。死者和被告均为成年男xìng,身高均为六英尺上下,体重也相当,为什么尸检时并未在死者身上发现明显伤痕?

  接下去的一个证人便是Lance Osler,按检察官的要求重复了一遍他的证词:去年8月30日,曾在巴黎和平路上一家商店里看到Han打了Eli York,并威胁要杀了他。

  Ward站起来做jiāo叉询问,装作很随便的问:“Osler先生,请问你在市立芭蕾舞团的职衔是?”

  “首席演员(Principal Dancer)。”Osler回答。

  “据我所知案发时本案被告是首席演员,而你还只是独舞演员(Soloist Dancer),你是什么时候晋升到现在这个职衔的?”

  “去年十一月。”

  “也就是本案被告被拘捕之后不久……”Ward话音未落,检察官又一次叫了“反对”。

  Ward转向法官,解释说只是想阐明证人与被告之间存在利益冲突,却没能得到法官的支持。Lance Osler回答问题的态度起了很大的作用,很坦率,没有犹豫,也毫无愧色。

  Ward只得抛出了那个问题:“Osler先生,你和被告的妻子是什么关系?”

  “反对”声又从检方座席上响起来,但这一次法官示意Ward继续。

  “对不起,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证人席上的Lance Osler沉默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那个问题,反而看着坐在旁听席里的Esther问,“Esther,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算是什么关系?”

  这句话让旁听席上一片哗然,检察官在证据开示的过程中已经看到过相关的物证,所以也不意外,但肯定在那里后悔,太倚重Osler一个人的证词,没有准备的再充分一些。

  Ward走回辩方座席,拿出那几张酒店账单,一个日期一个日期的问下来:当时在哪儿?和谁在一起?做了什么?

  Lance Osler一一回答,始终看着旁听席里的Esther。李孜没办法很清楚地看到Han和Esther脸上的表情,她听着那些咄咄逼人的问题,禁不住自问,那些原本隐没在岁月和琐事里的秘密一旦被这样清晰明白的说出来,当事人到底是怎么样的心境。

  法官敲击法槌,叫了声“安静”,问检方还有没有其他要向法庭出示的证据,然后便宣布休庭,把Ward和那个检察官都叫进了办公室。法庭上旁听的人陆续散了,Han也被法警带走,李孜便也跟着进了候审室。

  一看到李孜进去,Han就问:“她怎么样?”

  “谁?”

  “Esther。”

  李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把之前Esther说的那些话告诉他:“她觉得是她让G离开了你,又隐瞒了那么许多事,还有Lance Osler,把所有事情搞得无可救yào,你不可能原谅她了。”

  “我才是无可救yào的那一个,”他摇摇头,轻笑了一声,“G离开我不是因为Esther,她迟早要走的,我们根本没可能在一起。至于Esther和Lance的事情,我很早就知道了。”

  李孜不知道Han为什么会说他“没可能”和G在一起,但更让她意外的是,他早就知道Esther和Lance的事情,连忙问他:“之前你怎么不说?”

  “只要Esther不想说,我就不说。”Han回答。

  “为什么?”李孜不能理解,那是xìng命攸关的事情。

  Han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喃喃的说:“我们在一起许多年了……”

  “但Esther觉得你从没爱过她。”

  “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我是一个几乎患上自闭症的孩子,你觉得为什么我会主动跟她讲话?”他笑起来,却仍旧没有给出一个直截了当的答案,“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你说的那种爱,只知道我喜欢半夜里醒来,发现她握着我的手熟睡,喜欢看她站在镜子前面换衣服,喜欢看她做所有的事,工作上的,家里的,她没意识到自己有多坚强,虽然许多人都只当她是个被宠坏了的公主。”

  “但你说过陪她去毕业舞会是为了卖掉手上的利他灵,”李孜打断他,“这是她一直介怀的事情。”

  Han闭上嘴巴,过了很久才说:“Esther让我想起我母亲,那个时候,她那样不顾一切地为我奔走,我害怕也会有不好的事情在她身上发生,就像我母亲一样。我只想要把她推出我的生活,她值得更好的东西。我不想做个自私的人,但我的确是。”

  “那G呢?为什么你始终放不下她?”

  “我和Esther一起经历了许多事,她更真实,是我的朋友,也是家人。至于G,”Han沉默了片刻,“我无法解释我对她的感觉,可能她就是我遗忘的那个理由,为什么要跳舞的理由,我的命运。”

  “Esther不仅仅想做你的朋友或者家人,这对她来说远远不够。”李孜知道自己越线了,却还是忍不住要说出来。

  Han沉默了很久,突然问:“她爱Lance吗?”

  “她爱你,”李孜回答,“自始至终。”

  法警推门进来,告诉他们,开庭了。

  李孜重新走进法庭,Ward已经坐在辩方席位上了,抬起头看着她问:“会说法语吗?”

  “说的不好,但听得懂。”李孜回答,“干嘛问这个?”

  胖子拿腔拿调的说:“我们要去巴黎了。”

  等所有人都陆续落座,法官也回到位子上,宣布再延期两周审理,然后就又休庭了。

  由于时间紧迫,离开法庭之后,Ward就开始安排去法国的行程,定下当天晚上九点多飞巴黎的机票。一路上,李孜都犹豫着是不是要把出差的事情告诉Terence,直到到了事务所楼下,才下决心拨通了他的电话。

  “我马上要去出差,”她轻声说。

  “去哪儿?什么时候走?”Terence问。

  “先到南特,可能还要再巴黎呆上几天,今天晚上的飞机。”

  “要去多久?”

  “大概一周左右。”

  “你一个人?”

  “不,还有一个人一起。”

  “男的女的?”

  “男的,但又老又胖。”

  她听得出Terence在笑。Ward从她身边走过去,目不斜视的抛下一句话:“当心点,我听得到。”

  李孜做了个鬼脸,赶紧跟Terence说拜拜,挂断电话,去追那个胖子。

  (part 3)

  次日上午十点,李孜和Ward到达巴黎戴高乐机场,因为刚好在飞机上过夜,并没有多少时差要倒。他们搭巴士到奥利机场转机去南特,李孜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看外面的街景。一月底的巴黎,连日的冰雪寒潮刚刚退去,城市的许多地方仍旧覆着一层尚未融尽的薄雪,埃菲尔铁塔因为建筑材料的关系,清除积雪不能用常规撒盐、撒沙的方法,只能用暖风机慢慢的吹着,所以仍旧是银装素裹的样子。其他赫赫有名的地方也几乎看不到什么游客,满眼萧瑟的景象。她自嘲的想,她总算也见识到巴黎了,虽然原因一点也不浪漫,同行的还是这么一只胖子。

  又是一程飞行之后,他们到达南特,时间已过中午,两人在机场简单吃了点东西,坐上一部出租车。司机是个一头白发的老头儿,典型的法国人,看到说英语的客人十分头疼。李孜只得说着一口生硬的法语,找出记在手机备忘录里的那个地址给他看。司机点点头,表示他知道那个地方,这让车上的三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大约三十分钟之后,出租车停下来,司机告诉他们,就是这儿了。

  李孜和Ward付钱下了车,面前是一幢颇具规模的老式建筑,像是座城堡,有些地方却又加造了些不lún不类的小房子,一座布满洛可可风格雕塑的拱门后面是一个典型的法国式花园,许多穿白衣的人进进出出,环形车道上停着几部蓝白相间的车子,车身上印着阿斯克勒庇俄斯的蛇杖,即使不懂法语也看得出来这是一座医院。

  他们从医院接待处辗转找到管理处的一个秘书,问她这里是不是有一个名字叫Lou的人。秘书被问得摸不着头脑,直到李孜拿出那张翻印的照片给她看,秘书立刻就认出来照片上的胖女人是心胸外科病房的护士Lou。

  他们被带到一间会议室里坐等,二十分钟之后,一个穿着粉红色护士制服的亚裔女人出现在门口。

  李孜站了起来问:“您就是Lou?”

  女人三十出头,很矮很胖,也很随和,她点点头,又纠正李孜的发音,说:“这是个中国姓氏,我姓楼。不过没关系,大家都叫我Lou。”说完便等着他们说明来意。

  “去年十月你是不是给纽约一个叫K.Yoshida的人寄过一个包裹?”李孜开门见山的问。

  Lou点点头,有些茫然的看着她:“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律师,正在找一个重要的证人,”李孜回答,“你认识一个叫G的女人吗?”

  出乎她的意料之外,Lou摇摇头说:“不认识。”

  “那是谁给了你那只相机?”李孜追问道。

  “是这里的一个病人,她说那台相机是很难觅到的古董,托我帮她寄还给她的朋友……”Lou答道。

  李孜立刻意识到G一定是在法国用了不一样的名字,而且那很可能就是她的真名,连忙问:“她叫什么?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吗?”

  “她叫方杰雯,”Lou怔怔的看着他们,很久才开口说,“但她已经死了。”

  20.除颤

  过去的四年半当中,Lou每隔一段时间就能看到方杰雯,有时候是住院,有时候是回来复诊。四年半的时间足够让一个人改变许多,Lou却始终记得第一次看到她时的情形。

  那天,Lou值中班,快要入夜的时候,从急诊室转来一个心跳骤停的病人。那是一个裹在白色浴巾里的年轻女子,躺在推床上,除掉浴巾,身上只穿着一条极薄的ròu粉色雪纺长裙,裙子浸湿了,几乎透明,从前襟到腰线都在现场急救的时候撕开了。Lou听急诊室的人说,这姑娘是落水救上来的,在救护车到达之前心跳已经停止,幸好La Baule的海滨浴场有台便携式自动体外除颤器,否则即使救过来也可能有严重的脑损伤了。Lou觉得有些奇怪,那时才刚刚四月初,气温在十摄氏度上下,海边可能更冷。谁会穿这样的衣服,下海游泳?

  那个女人在急诊室可又发生了一次的室颤,又是一次五十焦的电击和一轮心肺复苏把她拉了回来。随后的电解质、心肌晦谱检查和超声波心功能测定中发现,她的室颤和心脏骤停不仅仅是落水引起的,很可能还有其他器质xìng的问题,所以才被送来转心外科做进一步的检查。

  Lou按照医生的指示,去找送她入院的男人,希望能知道她的病史。那个男人就站在在诊室外面,也是浑身湿透,长时间的保持那个姿势,像陷入绝境的动物一样喘着气。Lou把需要填写的表格jiāo给他,他什么也没说,伸手接过去。直到这时,Lou才发现他的右手从下臂到手背有一条很长的伤口,小指以不自然的方式向外弯折。

  “你的手可能骨折了。”Lou叫起来。

  但他只是低头看了看,说是在海边的礁石上碰伤的。

  Lou很快叫了一个医生过来看他的手,带他去照X光,固定断骨,处理伤口,趁他缝针的时候,又帮他填了那些表格。他告诉Lou,那女人叫方杰雯,上周刚满二十一岁,是个模特,事发当时正在La Baule海滨一家酒店里拍广告。日落之前,她站在一块礁石上拍最后一组镜头,突然摔倒掉进海里。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来,抬头看着Lou,低声说:“她告诉过我她不舒服,但我还是要她去……”

  “这种事谁都预见不了,至少她现在没事了,”Lou打断他安慰道,半秒钟的停顿之后又加上一句,“暂时。”

  他点点头,沉默了片刻又说:“但她在我手里死过一次了,我感觉的到。”

  Lou是知道那种感觉的,心跳和呼吸停止,身体的关节像是破碎的提线木偶,有那么一瞬,濒死的人脸上会出现一种特别的表情,安宁的解脱的表情。有时候她甚至怀疑,把他们拉回来,是不是真的对他们最好,不过她是宣过誓要救死扶伤的人,没有理由也没有权利这样想。她努力不让自己去钻那个牛角尖,把填好的表格jiāo给他看,他接过笔,用左手签上自己的名字,Eli York。

  后来发生的事情足以证明Lou加上那句“暂时”是对的。当天晚上,那个女人,或者如她入院表格上填写的名字——方杰雯,心室壁破裂被送进了手术室。

  直到Lou下班时,手术仍在进行。她在手术室门外又一次看到Eli York,他独自一个人坐在地上,几乎泣不成声。

  那个凌晨,Lou带着对生命的眷爱以及有关死亡的思索离开医院,开车回家。她赶不走脑子里那个女人的形象,也忘不了Eli York哭泣的样子。南特不是一个很时髦的城市,她也不是一个时髦的人,整日不是在医院工作就是窝在家里,不记得曾遇见过和他们相似的人,美丽、消瘦、高高在上。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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