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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3 章

  看着茶蘼落尽,一场花事了。

  第二十六章 醉梦

  海兰与如懿陪在一侧,看着意欢神志迷乱,满心不忍,却又实在劝不得。海兰便问守在一旁的荷惜:“皇上知道了么?可去请过了?”

  荷惜揉着发红的眼睛:“去请了。可皇上正和内务府商议端淑长公主再嫁准噶尔达瓦齐之事,一时不得空儿过来。”

  海兰看着如懿,忧烦道:“怕不只是为了政事,皇上亦是怕触景伤情吧?”

  如懿心底蓦地一动,冷笑道:“触景伤情?”

  是呢,可不是要触景伤情?十阿哥生下来便是肾虚体弱,缠绵病中,与yào石为伍,焉知不是当年皇帝一碗碗堕胎yào赏给意欢喝下的缘故,伤了母体,亦损了孩子。

  所以,才不敢,也不愿来吧!

  如懿的心肠转瞬刚硬,徐徐抬起手腕,玉镯与雕银臂环铮铮碰撞有声,仿佛是最静柔的召唤。她探手至意欢身边,含了几许柔和的声音,却有着旁观的冷静与清定,道:“孩子已经死了!意欢,去!去给皇上亲眼瞧瞧,瞧瞧他的孩子是怎么先天不足不治而死的!只有让他自己瞧瞧,才能刻骨铭心,永志不忘!”

  意欢猛然抬首,死死地盯着如懿,发出一声凄恻悲凉的哀呼:“不!我的孩子没有死!没有死!”她紧紧搂着怀中的孩子,“他会笑,会哭,会动,会喊我额娘了。我打得孩子不会死!不会死!”

  她的哭声悲鸣呜咽,如同母兽向月的凄呼,响彻宫阙九霄,久久不散。

  海兰扶住她肩膀,落泪道:“舒妃妹妹,十阿哥真的已经过去了。你若有心,就让他皇阿玛见见他最后一面。这个孩子,毕竟是你和皇上唯一的孩子啊。”

  许是海兰所言的“唯一”打动了她,意欢隐忍许久的泪终于喷薄而出。如懿牵着她的手出去:“把你的眼泪去掉给皇上看,你的丧子之痛,也应该是他的痛彻心扉。”

  意欢抱着孩子疾奔而出,海兰依傍在如懿身边,仿佛一枝婉转的女萝,奇怪道:“娘娘此举,仿佛是深怨皇上?”

  如懿的唇角含了一缕苦笑:“或许是本宫在宫中浸yín日深,本宫所能想到的,是这个孩子不能白白死去,意欢不能白白伤心。且孩子的死,难道皇上没有牵涉前因于其中么?”

  海兰浅浅一笑,好似一江刚刚融化的春水:“娘娘这样,臣妾很高兴。”她眸中微微一亮,仿佛彩虹的光霓,“这才是深处宫中的存活之道啊!”

  十阿哥的丧仪已经过了头七,而意欢,仍旧沉溺于丧子之痛中,无法自拔。

  许是十阿哥的死去后凄惨模样刺激了身为人父的皇帝,皇帝特许恩遇早夭的十阿哥随葬端慧皇太子园寝。这样的殊荣,亦可见皇帝对十阿哥之死的伤怀了。

  意欢深深谢恩之后,仍是伤心不已,卧床难起。如懿前去探望时,她仅着一层素白如霜的单衣躺在床上,手中死死抓着十阿哥穿过的肚兜贴在面颊上,血色自唇上浅浅隐去,青丝如衰蓬苦草无力地自枕上蜿蜒倾下,锦被下的她脆弱得仿佛若一片即将被暖阳化去的青雪。

  如懿倚在门边,想起自己从冷宫出来时初见意欢的那一日,墨瞳淡淡潋滟如浮波,笑意娆柔如临水花颜。那样明亮的容颜,几乎如一道雪紫电光,划破了暗沉天际,让人无法逼视。

  如懿自知劝不得,亦不忍观,只得将带来的燕窝汤羹放在她身前喂她喝了半盏,才默默离去。

  离开春雨舒和之后,如懿心情郁郁不乐,便扶了容往四宜书屋去探望正在读书的永琪。

  彼时正在午后,宫中人大多正在酣眠,庭院楼台格外寂静。天光疏疏落落,雨线漫漫如纷白的蚕丝,将这渺渺无极的空远的天与地,就这样缠绵逶迤在一起,再难隔离。如懿穿着半旧的月白色团荷花暗纹薄绸长衣,漫着明珠丝履,扶着腰缓缓走过悠长曲折的回廊。雨滴打在重重垂檐青瓦上,打在中庭芭蕉舒展开的新嫩阔大绿叶上,清越之声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绕过武陵春色的绾春轩时,如懿尚闷闷不觉。武陵春色四周遍种山桃千百株,参错夹杂林麓间。若待三月时节,落英缤纷,浮漾水面,或朝曦夕阳,光炫绮树,酣雪烘霞,其美莫可名状。

  而此时,亦不当桃花时节,再好的武陵人远,也是春色空负。

  吸引如懿的,是一串骊珠声声和韵闲。

  那分明是一副极不错的嗓音,若得时日调教,自然会更清妙,一声声唱着的,是极端艳袅娜的一首唱词:

  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倒一倒里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得远。俺的谁情谁见,则索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迁延,这衷怀哪出言。淹煎,泼残生除问天。

  静静的午后,沿着雨声绵绵,那声线清亮好似莺莺燕燕春语关关。过了片刻,那女声幽咽婉扬,又唱到:

  好景艳阳天。万紫千红开遍。满雕栏宝砌,云簇霞鲜。督春工珍护芳菲,免被那晓风吹颤。使佳人才子少系念,梦儿也十分欢忭。

  虽无人应和,但那歌声与雨声相伴,似名泉花低流溪涧,十分动听。

  如懿沉下了脸,冷冷道:“十阿哥新丧,皇上与舒妃都陈郁不悦,谁在这里唱这样靡艳的词调?”

  三宝上前道:“回娘娘的话,绾春轩是令妃的住处。听闻这些日子皇上都甚少招幸令妃,所以她闲下来在向南府的歌伎学习昆曲唱词呢。”

  如懿面无表情:“三宝,去绾春轩查看,不论是谁在十阿哥丧中不知轻重唱这些欢词靡曲,一律掌嘴五十,让她去十阿哥梓宫前跪上一日一夜作罚。”

  第二日,如懿便在为十阿哥上香时,看到了双目红肿,两颊高高肿起带着红痕的婉。

  婉见了如懿便有些怯怯的,缩着身子伏在地上:“臣妾恭迎皇后娘娘。”

  如懿并不顾目于她,只拈香敬上。许久,她才缓缓道:“本宫责罚你,算是轻的。”

  婉哀哀垂泪,十分恭谨:“臣妾一时忘情,自知不该在十阿哥丧期唱曲。皇后娘娘无论怎样责罚,臣妾都甘心承受。只是娘娘……”她仰起墨玉色的眸子,含了楚楚的泪,“不知为何,臣妾总觉得娘娘对臣妾不如往日了。是否臣妾莽撞,无意中做了冒犯娘娘之事,还请娘娘明言,臣妾愿意承受一切后果,但求与娘娘相待如往日。”

  她楚楚可怜的神色在瞬间激起如懿最心底的不屑与鄙夷,然后,她不认为有必要与之多言,只淡然道:“这两年来你所做的这些事,当本宫都不知道么?”

  婉伏下身体,如一只卑躬屈膝的受惊的小兽,俯首低眉,道:“皇后娘娘所言若是指臣妾当日一时糊涂未能劝得皇上饮鹿血之事,臣妾真心知错。若娘娘还不解气,臣妾任凭责罚。”

  如懿看着她姣好的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庞,摇首道:“本宫对你所做的责罚只是明面上之事,你私下的所作所为,你自己当一清二楚。若以后你安分度日,本宫可以不与你计较;若再想施什么手段,本宫也容不得你。”她说罢,拂袖离去。

  婉在她走后,旋即仰起身体。春婵忙扶住婉起身道:“小主,仔细跪得膝盖疼。”

  婉冷笑数声:“好厉害的皇后!好大的口气!”她到底有些许不安。“春婵,你说,皇后到底知道了什么?”

  春婵柔顺道:“皇后娘娘此举,大约只是因为与舒妃jiāo好,同情她丧子的缘故。若真知道了什么,以皇后娘娘今日的态度,哪里能容得下小主呢?”

  婉的脸色如寒潮即将来临前浓翳的天色,望向如懿背景的目光,含了一丝不驯的yīn翳神色,宛如夜寒林间的孤厉鹫,竦寒惊独,在静默中散出怨恨而厉dú的光芒。

  比之伤心yù绝,更让如懿担心的是意欢的彻底麻木。意欢仿佛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所有知觉,不会哭,不会笑,对任何人的言语都置若罔闻。待到数日后意欢能勉强起身之时,便只把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用在了抄录皇帝的御诗之上。

  皇帝亦来看望过她几次,甚至不得已硬生生夺去了她手中的笔墨。然而,她只是怔怔地望着皇帝,伸出手道:“还给我,还给我!”

  皇帝不禁揽住她落泪:“意欢,你还年轻,会有孩子的。”

  她只死死将孩子的衣物抱在怀中,喃喃道:“我只要这个孩子,只要这个!”

  然后,在悲痛之余,将自己更疯狂地沉浸在纸张与笔墨之中。

  一开始没有人敢去懂意欢辛苦手抄的御诗,直到最后,众人渐渐明白,她是在皇帝早年所作的御诗里,寻找着自己爱过、存活过的痕迹和那些爱情带来的短暂而苦涩的结果。

  意欢迅速地憔悴下去,像一脉失去了水分的干枯花朵,只等着彻底萎谢的那一天。

  有几次如懿和海兰在她身边陪守着她,亦不能感觉到她抄写之余其他活着的痕迹。连每一次前往十阿哥的梓宫焚烧遗物与经卷,亦是不落一滴眼泪,更不许人陪伴,只她一人守着孩子的棺椁,低低倾诉。

  宫人们私下都议论,舒妃因着十阿哥的死形同疯魔,连太后的劝说亦不管不顾,充耳未闻。唯有海兰向如懿凄然低诉,那是一个母亲最大的心死,不可挽回。

  这一日,意欢到十阿哥的梓宫前,正见婉穿了一袭银白色素纱点桃氅衣,打扮得十分素净,跪在十阿哥的棺椁前,慢慢地往火盆里烧着一卷经幡,垂泪不已。

  意欢静静在她身边跪下,打开一个黑雕漆长抽匣,将里面折好的元宝彩纸一一取出,神色十分冷淡:“不是你的孩子,你来做什么?”

  婉的泪落在咝咝窜起火苗内,溅起骤然跳动的火花,哀戚道:“姐姐是来哭十阿哥,我是来哭一哭自己的孩子。”

  意欢自永寿宫之后便不大喜欢婉的妩媚惑主,她又是个喜怒形于色不喜欢掩饰之人,所以见了婉便淡淡地不甚搭理。然而,此刻看婉如此伤心yù绝,亦不觉触动了心肠,放缓了声音道:“你有什么孩子?”

  婉伸出手,试探地抚上意欢的小腹。意欢下意识地退避了寸许,见婉神色痴痴惘惘,并无任何恶意,亦不知她要做什么,便直直僵在了那里不动。婉的手势十分柔缓,像拂面的春风,轻淡而温暖,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低柔道:“姐姐,我的好姐姐,你是为十阿哥伤心,伤心得连自己都不要了。其实细想想,你总比我好多了。你的孩子好歹在你肚子里,你享了怀胎十月的期待,一朝降生的喜悦,你看过他的笑,陪过他哭,和他一起悲喜。可是,我的孩子呢?”她睁大了凄惶yù绝的眼,盯着意欢,喃喃道:“我的孩子在哪里?”

  婉的双手冰凉,隔着衣衫意欢也能感觉到她指尖潮湿的寒意,意欢有些不忍,亦奇怪:“你的孩子?”

  蜿蜒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像是魔怔了一般,“是啊,姐姐,你的孩子好歹还在你的腹中活过,好歹还在这个世间露了个脸,陪了你一遭。可是我的孩子呢?”她紧紧抚住自己空空如也的腹部,惶然落泪,“我的孩子连到我肚子里待上片刻的运气也没有。我盼啊盼,盼得眼睛都直了,我的孩子也来不了!他来不了我的肚子里,更来不了这个世上。”她睁着泪水迷蒙的眼,近乎癫狂般伤心,“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意欢怔怔地道:“为什么?”

  婉仰天凄苦地笑,抹去眼角的泪,打开手边的乌木镇漆四色菊花捧盒,端出一碗乌墨色的汤yào,yào汁显然刚熬好没多久,散发着温热的气息。婉端到意欢鼻尖,含泪道:“这碗汤yào的味道,姐姐一定觉得很熟悉吧?”

  意欢大为诧异,双眸一瞬闪过深深的不解:“你怎么会有我的坐胎yào?”

  婉的泪如散落的珍珠,滚滚坠落在碗中,晕开乌墨的涟漪:“姐姐,是我蠢,是我贪心。我羡慕皇上赏赐你坐胎yào的恩遇,我也想早日怀上一个自己的孩子,所以偷偷捡了你喝过的yào渣配了一模一样的坐胎yào,偷偷地喝。甚至我喝得比你还勤快,每次侍寝之后就大口大口地喝,连yào渣也不剩下!”

  意欢震惊不已:“那你……还没有孩子?”

  婉抹去腮边的泪,痴痴道:“是啊!我喝得比你勤快,却没有孩子。姐姐漏喝了几次,却反而有了孩子。”她逼视着她,目中灼灼有凌厉的光,“所以,姐姐,你不觉得奇怪么?这可是太医圣手齐鲁配的yào啊!”

  意欢战栗地退后一步,紧紧靠在十阿哥的棺椁边缘:“奇怪?有什么课奇怪的?”

  “坐胎yào没让咱们快快怀上孩子,这不奇怪么?于是,我去太医院私下找了好些太医询问,他们都是同一张嘴同一条舌头,都说这是上好的坐胎yào。我便信了。可是姐姐,是你告诉我的,你漏喝了很多次反而有孕了。所以,我便托人去了宫外,拿yào渣子和方子一问,才知道啊……”她拖长了音调,迟迟不肯说下去,只斜飞了清亮而无辜的眼,yù语还休,清泪纵横。

  意欢似乎意识到什么,声音都有些发颤:“你知道什么?”

  婉的泪汹涌滑落,逼视着她,不留分毫余地:“姐姐啊,难道你真不知道那是什么?否则你为什么不喝?”

  意欢稍稍平静:“我不喝,只是因为喝了这些年都未有动静,也灰了心了。连皇后娘娘也说,天意而已,何必苦苦依赖yào物,所以我的求子之心也淡了。”

  婉蹙眉:“难道皇后娘娘也没告诉你是什么?”

  意欢沉静道:“皇后娘娘甚少喝坐胎yào,她自然没有告诉过我。”

  婉的震惊只是瞬间,转瞬平静道:“那么,我来告诉你。”她的唇角衔了一丝决绝而悲切的笑容,“我和姐姐喝了多年的,从来不是坐胎yào。皇上嫌你是叶赫那拉氏的女子,嫌你会生出爱新觉罗氏仇雠的种子,所以给你喝的是避免有孕的yào物。”

  意欢大为震惊,脸色顿时雪白,舌尖颤颤:“我不相信!”

  婉取出袖中的方子,抖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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