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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

  起。

  果不其然,庾立淡淡道:“朝廷将我这般再无世家宗族牵扯之人远调至此。为的便是日夜监探着校尉府的动静,事无巨细时时通递,不教他趁乱叛离了朝廷。校尉府那边,乱或不乱在于薛公。报或不报,却在于我。七娘不愿我受累。有意不教我知晓你们所举之事,并非我就全无所闻了。眼看着春末夏至,想来粗布一类,你亦是短缺的。运送的商队已自东都调运出布匹。算来不过三五日内,便要途径弘化郡,可要紧着些。莫错失了。”

  杜如晦入定般地坐着,忽就扬起嘴角。起身执起酒壶,在庾立面前的杯盏中注满酒浆,又替自己斟满杯,举起酒盏道:“我便借着阿兄的这毗梨勒,敬谢了。”

  两人互斟着饮尽了三壶毗梨勒,庾立酒力不若他,面色已然酡红,趁着酒劲上头,向杜如晦道:“七娘她极是不易,宁弃了安宁日子也要跟随于你,只怕是向她索要xìng命,为了你,她亦会慨然jiāo付。再忆我当年一厢情愿地要带她走确是可笑之举,既是如此,你便要好生待她,护着她,切莫辜负了,亦莫再教她以身犯险去。倘若有朝一日失了,这世间你再寻不着第二个这样的女子。”说完这些,便再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杜如晦神思尚清朗,他无声地点点头,心道,这话许是在他喉舌间盘桓已久,若非此时饮得过了,男儿间又岂会轻易言及这些。他又自斟了几盏,独自闷闷地吃了,究竟兴致缺缺,念及次日还要赶路,遂唤过一名仆fù,遣她去请了叶纳前来照料。

  次日清早,因军中女装极不便利,穆清重又挽了男子的发髻,带上灰紫色的纱罗软脚幞头,着了同色的素面襕袍,同杜如晦一般无二的回字纹革带,乌革靴,又成了清爽秀逸的一位年轻郎君。阿柳叹息了一声,仍是短褐打扮。

  杜如晦见她男装扮相,面上神色倒与贺遂兆初见了时差不了多少,只是未着言语,含笑瞧了好一会儿。她身子尚未全复,骑不得马,便只得由阿达赶车,她与阿柳同坐了。

  庾立夫fù相携着将他们送至城门口,穆清撩起帘幕,从车中跳下来,拉着叶纳到一边说话。“有句话,不说横阻在心,究竟难安,还请阿嫂仔细记下,回头学说予阿兄,多加劝解。”说着她环顾了左右,查看有无鬼祟暗影,确定了周遭除开叶纳无人能听清她所言后,又再压低了两分嗓音道:“金城郡难保安稳,薛家狼子贼心,指不定哪日就拥兵自立了,阿兄替朝中监察他多年,一旦他反了,阿兄便是首当其冲,薛氏行事你我都见识了……不若,早作准备了,也好躲避这一场祸事。”

  叶纳面上波澜不惊,略出乎了穆清的意料,她淡然一笑,“我与你阿兄早思量过这一层,正因薛氏行事狠煞,草菅百姓,有他这位长史在,还能略行钳制,若他顾念一己之身远远避开了倒也不难办,只到时朝中再另行指派了长史,顶扛不住薛家暴虐,与他们沆瀣一气,这一方的百姓行商无人庇护,怕是再不得好了。故他离不得金城,我亦是要随着他的。”

  穆清默然垂首,那确是阿爹亲授出的门生,皆胸怀苍生,无畏无惧。她了然劝也是白劝了的,微微叹道:“有阿兄在金城一日,金城百姓便有一日的福。只是七娘心悬母家,惟愿阿兄阿嫂平平安安。若是能早些安排好往后的去路,还是尽早打算了,也好教我安心。”

  那边杜如晦和英华早已上了马,勒马在车边候了好一会儿。阿柳走上前,向着叶纳一礼,“这些日子,还多亏了叶纳娘子照拂,阿柳粗笨,不会说话,恩重难言谢,只求叶纳娘子同庾阿郎日后平安喜乐,来日能再相见。”

  叶纳点点头,望了望城门边待发的车马,与穆清携了手,二人一同走到车边,阿达放下踏凳,撩起帘幕,请她上车。叶纳蓦地红了眼眶,抖着声音说,“这便去吧,待安稳了,时常回来瞧瞧。”

  穆清的喉头好似哽塞了一团东西,一时说不出话来,只重重地点了点头,便回身坐到了车厢内。

  车厢外响起阿达甩开马鞭的脆响,她强忍着不向外看,每一次分别,都不知道下一次见面会在何时何地,她不喜这滋味,既已完满地别过,再恋恋不舍地看去,只白白地平添一份伤怀罢了。

  直到车行出了很远,穆清才掀开帘幔,探出身子向后张望,金城郡黄泥色的城墙城楼正苍凉地立在迷蒙的风沙中,犹清晰地记得两个多月前,她站立在那城门下,向后褪去斗篷上的兜帽,笑容明丽地出现在惊诧的庾立面前。

  “七娘,赶紧进来罢,仔细被风扑了。”直到阿柳轻轻拉拽了她的衣袍,提醒她赶紧进车内时,她才惊觉,脸上流了三两道眼泪,泪水很快就被风干,只剩下面庞上涩重的知觉。

  第八十一章 略施还敬(五)

  趴伏在土坡后头的鲁阿六目不转睛地盯着前头官道折横急转处,四月间的天气已渐热起来,与鲁阿六一同趴伏在土坡后的三十多人,皆热得心烦气躁,土坡上满是刺扎的灌木和今年新生的野草,微风下拂得人四处发痒刺痛,众人或抓挠,或以手掌扇风,野草灌木丛中悉悉索索一片响动。

  鲁阿六向后瞪眼低吼道:“都趴好了!不许再惹出动静来。”

  他身后的响动立时都停了,草间的三十多名汉子同时在心内狠狠咒骂了几句,面上却只是不服,不敢多一句言语。在鲁阿六脚跟后头,离他最近的一名少年终是按捺不住,低声嘀咕道:“谁知那人说的究竟是真是假,他便那么一说,我们便在此少说蹲候了三个时辰了,晨间那点子吃食,早化在肚内了。”

  鲁阿六抬起脚往那少年肩头揣去,“休要胡诌,那小郎将手里的信符你不也见了么。”少年身子瘦小机敏,略偏了偏肩膀,躲过这一脚,犹一脸的不服。“先不论那几人所说的真假,寨中再无余粮却是千真万确的,若是不信他,守在寨内,早晚饿死,如他所说不虚,咱们拚上一次,夺了东西作礼,自此编入正军籍,每日有饱饭食,四季有衣穿,不比昧着良心抢乡邻口粮,还得忍饥挨饿来得强?”鲁阿六转头向身后灌草丛中的部众低声道。

  提到饭食,三四十人中少说有二十人悄悄按压了一下自己咕咕作响的肚腹,饥饿感再次提醒了大家此次伏击的重要。于是各人重重地往下咽了一口,皆安定下来,一言不发地趴伏好。就连方才不服气的少年,也撇撇嘴,一言不发地向草内缩了缩身子,小心地探头向官道那头望去。

  鲁阿六连恫吓带安抚的话暂按压下众人的怨言,这些话也不全讲予部下们听,多半也是在说合自己,论句实在话。便是他自己。亦不敢全信了那位郎君所言。

  前日他寨中的点算来回报,窨中已无米粮,虽说食粮要断的事几日前已知晓。真的到了眼面前,仍教他当头临了一棍棒,急匆匆地随着点算下到窨中,果见吃剩的谷米糜子面稀稀拉拉地散碎在地下。拿了破笤帚扫上三遍,勉强归拢起一捧来。

  鲁阿六愤恨地一把扔出去。扬声道:“老何可回来了?”半晌不得回应,他蹬蹬蹬地从地窨中跑上楼,冲到院子中撕扯着嗓子大呼,“可是都死绝了么。问话也不支声,当日抢了官粮要落脑袋时如何,今日无粮可养着了又如何!”说着随手拎起一只酒缸。咣当猛砸在不远处的老树干上,酒缸碎了一地。惊得老树上的鸦雀扑棱扑棱地飞起。

  那位老何因能算会写几笔字,原是村中缴纳官粮时的点算先生,哪成想官粮才运出村十里不到,便遭几十个饿急了的外村人劫了道。丢了粮,运送的也逃不了干系,老何万般无奈,只得随抢粮的众人偷跑进山谷,成了草寇,后倒因识得字,颇受寨中主事的鲁阿六敬重,人人皆尊称一声“何先生”。

  此时鲁阿六正怒火中烧,老何嗫嚅瑟缩在屋内不敢出去,却教一个眼尖的拿了正着,高声向院中的鲁阿六道:“何先生回来了。”

  他逃脱不及,只得满脸尴尬地踱出屋子,讪讪地说:“连日里走了三遭,莫说是说谈说谈,就是连见,也见不着那李二郎的面。”

  鲁阿六蓦地呛了声,半晌没说出话来,转手又拎起一个酒坛子摔砸出去。那老何悄悄向后退了半步,窥着他的脸色,小声道:“咱们,算上你我,还有伙头,统共不过两百来人,还个个儿歪斜没个正行,劫个行商尚且还要挑弱势的。那唐国公的次子听说凤表龙姿,咱们如何能入得了他的眼?更遑论收编入他的麾下了。”

  这边老何缩头躲在墙边,看着鲁阿六砸到第五个坛子时,一名部下连奔带跑,跌跌撞撞地冲进院子,直囔着要见主事,鲁阿六暴喝道:“落魄贼!失了魂了还是怎的,某正杵在你眼前,胡喊甚么。”

  那名部下被他直冲冲地骂楞了,分明是得了佳讯,却哭丧着脸道:“方才……有马车过了咱们寨子下的乱石谷地,只去了十来人便劫下了。只五人,看那行头,怕是富庶户家的阿郎,有一个似是正病着。搜出了一匣子钱串,并几件配饰,人已押在堆放杂物的屋内,等候主事发落。”

  鲁阿六将信将疑地取过那几件搜上来的物件,无非是革带上的躞蹀玉钩,另有一柄佩剑。他将剑拿在手中反复翻看,剑鞘并不华丽,但制作打磨上看俱是上品,一望便知不是寻常武夫所有,拔出剑身,寒光荧荧,自教人不寒而栗。剑柄处细微微地錾刻了一个字,老何不知何时上前来,眯眼凑近了看过后,指着那个字道:“是个唐字。”

  剑上悬吊的一截乌黑的物件引起了鲁阿六的注意,他拈起细细赏看,却见是一小段黑色的木头,上头阳雕了一匹白蹄乌身的骏马。“富贵弟子喜在剑上缀金玉,这剑上何故悬木头,甚么劳什子。”老何捞过那黑色木段,摩挲了一回,只觉骏马的背后有一印记,似是名章,忙翻转过来细细辨了,却不大认得篆文,只依稀辨出“世民”二字。

  不知何故,老何怔楞了起来,旁人与他说话也听不到,忽地他又执起那黑色木块,将那篆文再仔仔细细的看了几遍,脸色刷地变了,后背直冒出了一股冷汗。一时口中连字都吐不大清了,举着那黑木块,结结巴巴地道:“世……民,那,那似乎是唐国公那二郎的名讳……”

  当下所有站立院中的人,皆懵了,面面相觑,说不上话来。直到鲁阿六猛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粗重地“哎”了一声,众人方醒悟过来,同时向着鲁阿六和老何惊问道:“这当如何是好?”

  第八十二章 略施还敬(六)

  鲁阿六额上一层一层地冒汗,慌乱中一把揪过那来传话的部下,“这剑,是何人所佩?”

  那名部下骇得磕巴得愈发厉害,“是,是,是一名小,小郎所佩。”

  “还是先请来见过罢。”老何在一边颤微微地提醒到。

  鲁阿六松开手,喝到:“还不紧着去请了来。”言毕整了整自己的发髻,又掸平衣袍上的褶皱,边大步往正堂迈去,边调整着面上表情。进到正堂内,刚一坐下,仿佛高椅上有尖刺一般,腾地跃起来,改坐为立,想想仍是不妥,干脆走到正屋门前,站着等候。

  不多时,有人引着一位身姿欣长,气度逸群的阿郎前来,鲁阿六站在阶上望去,瞧着他面目温和,神色从容,却又携着一股道不明的凌厉之气。他忙迎上前去,拱手作礼,来人亦谦和还礼,两人一同进了正堂落座,院内的人不仅没有一个散去的,反还另聚集起了一些,探头探脑地向正堂内张望。鲁阿六霍地站起身,向院内扫视了一圈,拧着眉头闭上了门。

  院中那些人却没一个有要散离的意思,静静地站了一院子。过了约莫三四盏茶,正堂的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二人从内走出,看着彼此恭敬,笑语晏晏,也不知言谈了些甚么。隔天,鲁阿六便召集了所有部众,往狭谷地去阻劫一队将至的行商,并放言要携了劫得之物,去投李家二郎,自此从草寇转成正编的队伍。

  此时鲁阿六正趴在草木间左右来回想着这两日的事,越想越觉着悬心,脑中正天人jiāo战着。就听脚后跟那处抬头瞧路的少年低呼:“果真有商队过来了。”众人皆紧张起来,鲁阿六突如崩紧的弓弦,浑身的毛孔皆战栗起来,全神贯注地凝视了远处淡淡扬起的尘土,确准了是商队无疑,他探出身子,向着对面土丘比划了几下。对面土丘的杂草间。冒出一颗脑袋,确定地点了几下头,众人皆屏住呼吸。蛰伏在杂草矮树丛中。

  商队的马铃声由远处渐渐靠近过来,鲁阿六侧耳仔细辨听跟随着马队的脚步声,只听那些脚步声整齐划一,力道厚重匀定。确实不像是普通商客脚夫,竟像是受训过的兵夫正在行军。正如那位替他出谋划策的阿郎所言,押送货物的极有可能不是寻常商队,只怕是兵丁易装。鲁阿六心下不由佩服起来,不觉将之前的犹疑不定尽抛诸脑后。

  逐渐推进的浅黄色扬尘中忽然跑出两骑。一路向狭长的谷地疾行过来,两边土丘后的脑袋都有些按捺不住,悄悄地探手向身边的铁棍。锄耙,长刀等各色“兵刃”。只待鲁阿六一声令下便冲将下去,甚至有xìng子急些的差不多已跃出草木掩护。

  鲁阿六心中默念着来设伏之前那位阿郎的话,若有少量几骑行在前头,千万要先放行,这样的商队定是谨慎,少不得有几拨打头的探子在前探着道,不见辎重货箱绝不得下手。念及此,鲁阿六回过头,不断向下压手掌,示意后头的人不得擅动。

  果不其然,那两骑驰过之后,马铃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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