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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5 章

  便是了。

  及到江都城中。她敷衍着同他们别过,心急火燎地赶往栖月居。虽说江都城中一向疏于宵禁,自江南动乱后,少不得强加了约束,时已尽晚,栖月居的边门尽闭了,前门因尚有商客往来。仍大敞着。

  穆清疾驰至前门。用力勒住缰绳,门口迎客的小厮本就灵巧,又曾见过她。此时见她火燎般地忽现,探头向后张望再不见第二人,心知必是有紧要事。赶紧一面差遣了另一人去寻刘骜,一面笑脸迎上前。恭谨地一礼,“娘子怎来了。”

  “快去寻了刘管事来。有要事相询。”穆清下了马,将缰绳递予他,快步向内走去。

  才入后院,刘骜已在院门口迎候。她也顾不上寒暄,径直问道:“有一事,还请刘管事明告予我知。成全于我,若不能得知。七娘断然不会罢手。”

  刘骜的眉毛抖动了一下,疑道:“娘子如何说这话,有事便直管吩咐便是,老奴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克明往何处去了?”她冷着声调问到。直盯着他的面色。

  刘骜脸上蒙了一层浓厚的疑惑,“嘶”地倒抽了一口气,“娘子这话当从何说起呀,老奴自余杭回了江都,便未再见过阿郎……”刘骜是个机敏的,边答着话,边蓦地记起杜如晦当日托付他往余杭购旧府时,曾再三叮嘱过他,往后要好生听命于七娘,尽心办差的话,看眼下这场面,刘骜顿悟,自家阿郎是抛下娘子于江南躲避,自去作定那件大事去了。

  跟前娘子仍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老奴先是随了太夫人,后又替阿郎看顾经营,至今三十余年,敢以大半生的信誉担当,绝无一句虚言,当真不知阿郎去向。”

  穆清的目光逐渐暗淡下去,漠然颓唐地怔在了原地,日日疾行,原以为探听了他的行踪,再紧赶两日,便能追上,岂料了无踪迹可循,他分明早已铺排周详,不教任何人知晓他的去向,好绝了她的念想。

  “天已晚了,娘子先去歇下罢,万事明日再作打算。”刘骜见她这副情状,只得先好言安抚了,漏空差人去收拾安置了她原先住过的那一间屋子,又往她身后去寻跟着伺候的人,扫了几圈,竟未见一人,方才惊查到,她原是独身前来的,骇得心跳险些漏跳了一拍,这位娘子实是大胆妄为。

  是夜她翻腾了大半夜,心绪烦乱难拢,前几日愤慨难当,未及梳理过思绪,一心只念着要追寻他去,现下一时无处觅他踪迹,失望之余,她倒索xìng定了心,细思量过,左不过是随了唐国公调任。天下之大,或无人识得杜如晦,难不成打探一位国公亦如此难么。

  他每每以经营打点为由,步步皆作着将她甩脱在江都的打算,全在于这副产业,若是没了这副身家……

  她脑中忽冒出一个跳脱的念头,左右世道艰难,本也无甚营生好做,前两年便已渐收了生意,倒不若趁着这时机,将生意收拾干净了,待天下安定,百废待兴,必有大展的机会。反之若是落败,倘侥幸能保住xìng命,也可退守,自此隐姓埋名,自有另一番景象。

  次日,刘骜怕她再独自一人追去,匆匆忙忙地在栖月居的护院中选捡了两名稳妥可靠的,留待备用。晨起见她,她却也不提要走的事,只要他将所有的经营,现状,俱罗列了予她看过。

  耽搁了两日,一应身家便一阙阙地展在了穆清面前的案上。她又耗费了三两日,将一件件细致梳理了,才唤来刘骜与众分担的管事。

  众人大多已闲散良久,多少心中皆有计较,有几位管事当众道明愿盘下手中的经营的,穆清现时就应准了,价钱上也不教他们吃了亏去。余下的自由刘骜打点盘出。

  刘骜稍显为难,沉吟道:“碍于当下世道,实难寻到人接手,其他尚好办,折价便是,只栖月坊这样的声色场,只怕……”

  “乐娘舞姬,愿自赎己身,转投良籍的,报价予她们,但凡钱资足够的,便听任她们自去。无力自赎的,左近乐坊愿买的,亦可去。栖月坊那宅楼,想必是久有人垂涎,不必妄自菲薄了,直管开口要价。其余便听凭刘管事作主,七娘绝无刘管事这般精通,故断不会作梗的。”

  既有了她这话,刘骜也定了心。虽说经营江都产业多年,心中感慨良多,可眼下这些产业早已转至她的名下,生杀予夺听凭她罢了。

  这位娘子素常并不是个浮躁跋扈的,诸事皆能打着商量来,此番却如此决绝,想来规劝亦是无用了。当下各位管事一一辞别,各自回去打点了账册好来jiāo割。

  “刘管事,现都明晰了。只那贩盐的营生,仍旧劳烦您cāo持着。”屋内再无第三人时,穆清唤下刘敖,另又嘱咐道,“历朝盐便是一项课税根本,由商贾把持久必孳生祸患,待,待日后,这一项仍是要jiāo付于朝的。只眼下还请刘管事多cāo劳,不教天下饱受离乱战祸之苦的百姓,连盐都吃不上。”

  说着她郑重地向刘敖行了正礼,刘敖怎肯受得,忙伸手端住。她却坚持要拜,犹言,“这亦是克明的意思。七娘不为自己,只为黎民拜谢,刘管事若是不受,教我如何安得下心?”

  刘敖无奈,只得受着,随后还拜过,“娘子大义,刘敖实是钦佩,愿效全力。”

  穆清这才安心地点了点头,转头环顾了屋子四周,“这大宅,是太夫人陪嫁罢?”

  “正是。”

  “大宅留下罢,好歹留个念想。刘管事仍携眷在此处住,这栖月居的营生,有客便做,无客便闲着,经营所得不必jiāo账,自留着维系日常嚼用花销。”她顿了一顿,又想起些甚么,站起身道:“请刘管事随我往库房一行。”

  两人一前一后行至库房,刘敖打开库房上的三道铜锁,推门而入。库房内显眼处正摆放着穆清自顾府带出的那口大箱。她自贴身处摸出一把银钥,俯身开了箱。箱中字帖已在争盐盘时尽数典卖。

  她半蹲下身,自箱底取出一只素面的小叶紫檀匣子,轻轻摩挲了几下,拂去上头的浮尘,打开递到刘敖跟前。

  刘敖只觉檀香幽幽,稳稳沉沉的经年质感,再投眼望去,大惊失色,犹豫半晌不知该不该伸手接过。

  “这是我阿爹予我的嫁奁,按说我不该将它变卖,但若暗箱藏着,它便是死物,如用得其所,想来阿爹亦会高兴。还请刘管事寻个可靠的卖家,不使它蒙尘方好。”穆清捧着檀木匣子,恳切道。

  刘敖矜重地接过匣子,紧闭了上下唇,重重地点点头。

  “归拢所有钱资后,尽兑换成金饼,取十分中之一分,遣散众伙计所用,余下便归刘管事您所有,莫与我推让,我却是断不收回的。”她抢在刘敖开口前,先将话说到了底,“再留两分,留待日后或另有他用。剩余七分,与这大箱中我阿爹的遗作一同妥帖窖藏了,不日或有人来取,以我亲笔书信及那支双叠宝相花的金簪子为信,缺一不可予。”

  诸事吩咐停当,再无不妥的了。她脑仁微微发痛,揉着太阳穴低声道:“明日我便启程往东都去,这些事便尽托予刘管事了。另再劳烦明日从护院中挑一名稳妥且识得路的,与我同行。”

  刘敖知留她不住的,却坚持要她将早先择选出的那两名一同带了,原还要她再带上一名丫鬟仆fù,奈何她嫌累赘,再者江南女子中能驰马的实难觅,也就作罢。

  天刚擦黑,穆清命人熬煮了一碗浓浓的安神汤yào,自添加了微微一撮金洋花及细辛沫子,饮下不多时仆倒便睡。她亟需安沉的一觉,自明日始,又是一场追寻。

  第一百一十三章 千金散尽(十二)

  这日中秋,太阳早无了骄悍气,到了午后,便渐绵软下来,柔柔地铺洒一地。

  洛阳城便拢在这样一片金色的辉洒之下,城外驿道两边的十里银杏齐齐地铺排着,成了两匹展开的长长的金黄色绸布。

  城内思顺坊一逢着节庆,便尤其的喧嚷繁华,自不必说中秋这样的大节庆。各家的当家主母打着万分的精神,率领指派着自家的仆婢里里外外地奔忙。

  惟坊道深处的杜宅,一派沉寂。贺遂管事一如既往地在宅内转圈,自大门口,到二门院子,两侧厢房一一验看过。再往里头前院转过,扫去散碎早落的黄叶,捞去院内两方塘中掉落的焦枯桂子。随后踏上曲桥至内院瞧一瞧广阔水塘内莲叶又残了多少,顺手拔下近前的几支莲蓬。

  他抬头望望檐廊顶下的燕巢,燕子早已飞走越冬去了,只留下空空如也的燕巢。呆了片刻,贺岁管事不觉幽幽叹息,这空巢便如这空dàngdàng寂寥寥的宅子。半天也惊不起一声响动。

  他犹记得仲春时分,阖宅上下皆往江南去,只留他与厨娘,及一名侍弄花草并粗使的小厮看守宅院。临行前娘子笑语晏晏地告知,顶多三两月便回的。

  一月前,回是回了,却只阿郎独身一人,显着颓丧消沉。他不敢过问如何娘子未回,只见阿郎在家中独住了三日,不笑也不言语,日日往窖中取酒去,及夜便坐于檐廊下临水的半榻上,自斟自饮至三更以后,便在半榻上睡了。

  第四日却不再饮酒,自行收拾起行囊。嘱托他几样事,无非好生看守家宅之类,只字不提去处,问过几次,他只道,你且不必知晓,便揭过。到了第五日上。一清老早的。又随着唐国公领着府兵走了。同行的还有唐国公整一府的内眷家仆,浩浩dàngdàng,路边挤了众多瞧热闹的。过后才知。唐国公府阖家撤走,撤往何处亦无人知,谁人无事敢去过问国公的家事?

  贺遂管事每日这般细细地巡查一遍,整个宅子看过刚好斜阳西沉。正是大门下钥的时候,如今阿郎不在。无人晚归,下钥下得早。

  将将大门落了锁,他转身刚要离去,门上忽传来急促地啪啪的门环叩拍声。直拍得贺遂管事心惊ròu跳,外头的人拍了好一阵门,他正踯躅着。又乍然听闻拍门声中夹杂着一个细柔的声音,“可有人在家?是我归家了。赶紧开门呐。”

  正是娘子的嗓音。贺遂管事慌忙拔栓去锁,重将大门打开。门外赫然站着自家娘子,身后跟着两名不相识的,侍卫模样的汉子,带着三匹呼哧大喘的马。惊得贺遂管事一时塞了舌头似的,不知要说甚么好。

  “阿郎可曾回来过?”穆清一步跨进门,迫切地问道。

  贺遂管事赶忙点头,“回来过,回来过。”

  穆清的眼眸中倏地燃起了两团火苗,顾不得仪态,欣喜若狂,竟手足无措起来,更是不管不够后头那两位护院,只径自往里跑去。

  两名护送她归来的护院立在门口,进不得退不得,只得先向贺遂管事明示了身份。贺遂管事高声唤来粗使的小厮,使他将马牵往角门,再请了那两人去厢房歇息。因见三人均是风尘仆仆的模样,急忙又唤厨娘添柴多烧热水备浴。

  待他忙完这一遭,正要往正屋去找穆清,曲桥上行及一半,便见她黯然独坐于檐廊下的半榻上,痴痴望着残荷发怔。走到近前,才看清她满脸的空落,方才还有两团火苗燃着的眼眸,已然惨淡晦暗,映着死水一般的沉寂。

  “娘子?”贺遂管事小心翼翼地轻唤了她一声。

  她依旧呆坐着不动,麻木涣散地问出一句,“他究竟往哪去了?”

  贺遂管事从那两名护院处大略知晓了些,重重叹道:“只知是随唐国公走了,往哪处,阿郎执意不教我知。”

  穆清回头望了望他,“贺遂兆人在何处?”

  贺遂管事低头沉默了一阵,“已是许久不见,自今岁初春离家至今未归,不知他身在何处,是否安好。”

  “我五月中于淮阳郡见过他,平安无恙。接后他便往弘化郡去了。”贺遂管事的神情教她的心狠一揪,倒也自失望落魄中回过精神来。

  确凿了他确是随唐国公离去后,也就容易些了,只打探唐国公的消息便是了。

  她长长嗟叹一声,原想挥一下手,却因连日抓握马缰,手臂崩得过紧,此时已无一丝气力,只抬起几分,便搁下了,“罢了,自去歇罢。我累了。”

  贺遂管事的身影没于渐黑的曲桥上,穆清缓缓地站起身,摸着黑,往屋内挪去,也不洗濯,一头倒栽在床榻之上,床上的被衾似还有些许他身上的气息,她埋脸于被衾间,使力深吸几口,险些窒过气去。

  隔日穆清往唐国公府去了一回,叩了半天门,才有一名老仆慢腾腾地出来应门,却并不开大门,只在大门边的角门上开了一扇小窗,探头出来。听见打听唐国公的去向,那老仆嘿嘿讥笑两声,懒散道:“主家的去往,怎会同咱们这末等的说起,不过看守门户罢了。”

  说着便要关拢那扇小窗,穆清忙以手架隔住,“老丈当真不知么?敢问府中还有何人在?”

  “皆走尽了,只剩几个看守的,其余一概不知!”那老仆不耐烦地一把推开她的手臂,冷冷地撂下一句,便砰地关拢了小窗,任怎么叫也再不肯出来说话。

  她无法,只得绕着唐国公府徘徊了两圈,几个角门皆教她叩喊过,不是无人应答,便只推说不知的。她怏怏地往南市康三郎的酒肆去,楼下的铺面内的胡姬瞧见她来,忙笑迎上前招呼,“七娘来了么。”

  穆清胡乱点头寒暄,跟着胡姬进了店铺,酒肆的经营日渐淡下去,店内无甚客,她往里头瞧了瞧,问道:“康三郎呢?”

  “三郎往南边去了,已去了有个把月,也不说何时能回。七娘有话要递予他么?”胡姬客客气气地回她。

  她脑中只响着一个声音,康三郎亦不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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