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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7 章

  离队,自前往,只消半日行程,便能抵达楼烦。于是她请过一顿酒,付过随行的资费。当下便说妥了。

  启程这一日一清老早。穆清策马赶往城门口,石家兄弟果然在那处候着她,那队伍却教她吃了一惊。商队极大。粗略扫过,足有五六十匹马之多,两匹一并列,长长的延伸开去。

  穆清心中一个咯噔。商队里的事她并不十分懂得,只曾听刘敖说起过几回。眼下这世道。这样大的商队,昭昭行过,岂不惹人眼红徒增事端,倒不若拆整为零。分次行进。

  转念再想想,石家兄弟实属行家,又岂有不明白的道理。兴许他们另有盘算也未可知,且人多势众。倘真遇到劫道的,亦有力抗上一抗。

  穆清抬手将脸上的纱帛又往上拉了一把,顺势换了个手握缰绳,甩一甩酸麻的胳膊。也不知怎的,她忽然觉得此时的静谧得有些怪异,竟无一丝动静,透着些死气沉沉,总有哪处不大对劲。

  再环顾四周,也瞧不出有甚么异样来。她心说许是自己多心了,这一路行来平安顺遂,眼看着就快离队独行,料想也不能有甚么意外。这样一想,她安下心来,只不知明日可否到原定的离队之地。

  她瞧了瞧行在她身边的人,向他那边倾过半身,意yù打听打听。才刚要开口,猛然之间,一支鸣镝带着尖啸破空而来,直穿过她身边那人的背心,他甚至来不及呼叫,只闷哼一声,晃了两下,便扑摔下马。

  穆清脑中登时zhà开了惊雷,当即明白发生了甚么。她忙撤回倾斜的身子,双手紧握住缰绳。不待她喊出声,紧接着又是两支利箭从后头shè来。一支掉落在地,一支正shè中她右前方的一匹马,马忽然吃痛,撅起后蹄直蹦,嘶叫数声,将马上的人摔至地下。

  商队中的人皆惊醒过来,虽有些慌神,却并不乱。人群中,石九郎果断洪亮地喊道:“持刀!”众人纷纷从马背上的货物底下抽出刀剑利刃来。穆清忙学着样,抽出腰间英华的佩剑,手却抖得厉害,手心里渗出一层细汗,滑腻腻的,险些握不住剑柄。

  “莫停,赶快走!”石六郎嘶哑的声音在队伍的最前头响起。可是行了没两步,却再不能行了,驿道前面的路,被几根粗圆的断树干横截断了。众人只得翻身下马,来不及作任何反应,后面又响起了沉重的踏地奔跑的声音,扬起了更浓重的黄土尘,顿迷住了眼,甚么都瞧不清。

  只一两息的功夫,一股匪寇举刀从商队后面追冲上来,见人便砍,短短瞬息,两方已然混杀在一处。穆清忍着惧意,竭力想要止住颤抖。忽然一个持着宽面大刀的大汉冲至她跟前,她紧闭起眼,双手紧握着剑柄,左右胡乱劈砍一气,不教他近身。

  不出十来下,剑却突然被架住,动弹不得。她睁开眼,那大汉的宽面大刀正抵架住她的剑,使力往下压,她哪里有气力经得住这番角抵,撑持不了多久,那大汉忽翻手向上猛挑她的长剑,剑立时被挑飞出去。

  紧接着大刀便朝着她的头横砍过来,她惊叫一声,抱头矮下身子,躲过一刀。低头时正见脚下寒光一闪,一支利箭躺在她的脚边。她毫不犹豫地探手抓过那支箭,大汉的脚面离着她不远,只一抬手的距离。她举起利箭,使足了气力,向着他的脚面狠扎了下去。

  穆清未曾料到自己可以有这样大的力道,这一扎竟扎透了他的脚背,直穿入地。那大汉“嗷嗷”地嚎叫起来,却被钉在了原地不敢动弹,稍一挣扎并撕心裂肺地疼痛,一时倒将她撇在了一边。

  趁着这时机,穆清慌忙从他的刀下逃脱开去,匆忙抬头四顾,商队中已厮杀混战成一片,最近的黄土坡就在她的左侧不远处,她飞快地打算了一回,只要跑到那土坡后头,暂躲上一躲,兴许还能保住xìng命。

  打定了主意,便撒开腿往土坡跑去。没跑出几步,猛地被一团软绵绵的东西绊到,一个趔趄,她一下扑倒在地,一侧面颊正擦在沙土粗粝上,一阵生疼。

  她从干黄土中抬起脸,教尘土呛得只咳嗽,待她睁开迷了些黄尘的眼时,咳嗽猝然卡在了喉咙口,唬得她破声惊叫起来。只见一张惊恐骇人的脸与她正对着,近在咫尺。那脸上的一双眼睛半脱出眼眶,两条血迹从眼眶下延伸到面颊。

  穆清一下从地下坐起来,边尖叫着边想要挣扎着爬起来,无奈手脚俱已发软,一时无法立起,只得以手臂撑地,向后坐退。退出好几步才看清,原来那人已经气绝,胸口犹chā着一柄长刀,黑红的血正突突往外直冒。方才绊到的正是他一条横着的腿。

  她按着胸口仿佛四处乱窜的心跳,回身张望了一眼,这伙匪盗人数众多,组织有序,眼见石家兄弟所带的人逐渐不支,兴许支撑不了多久。若是再有贼人留意到她,或是待那遭她箭镞钉脚的大汉,自剧痛中回过神智来,恐再杀将过来,她再无招架逃脱之力。

  不能愣在此处坐以待毙,她紧咬牙关,尽力撑起绵软的手脚,硬是从地下爬站了起来,不顾一切地发足便往土坡那处跑。

  幸而她身量纤小,一时倒无人注意到她,一口气跑到土坡边,一闪身子,便隐在了黄土坡后头。她背靠在土坡上,大口大口地直喘,一颗心在胸膛内猛烈地撞击,好似随时要从口里吐出来一半。

  调整了好一阵,喘息和心跳才逐渐缓和下来。穆清深深吸了好几口带着血腥气和黄土泥腥味的空气,沿着土坡缓缓坐蹲下,十指jiāo握成拳,默默地听着外面一声声嘶吼惨呼。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已全黑,那边的声响渐渐平淡下去,似乎是有人点燃了大量火把,火光映在她身边另一侧的土坡上忽明忽暗。过了半晌,忽听闻有人粗声道:“这一票值了本,货好马壮。还不快令人来搬挪!”

  穆清一听心便沉了,石家兄弟商队中的人,或已再无活口,贼人已呼呼喝喝地要带回那些劫得的货物。

  “你们几个,去那边土坡后头瞧瞧,可还有活口,别教人走泄了消息,回头再带官兵来剿。”那粗哑的大嗓门,忽地囔出了这么一句。

  穆清的心一下又提吊到了喉咙口,不知他指的土坡后头,可是她藏身的这边。数息之后,她便不再疑惑,因已清晰地听见有人边走边骂骂咧咧的声音,愈来愈近。

  她一手捂住自己的口鼻,生怕惊恐之下,呼吸的动静过大,教人听见,心悬吊在喉咙里,几乎不敢再仍由它随意跳动。她的另一手却悄悄地探向衣内,怀中正揣着那柄弯头小银刀。

  那咔嚓咔嚓的钝重脚步声已然踏到了她身后,似乎只隔了那层土坡。土坡并不十分高厚,他再往前走两步,便能看到她。穆清紧张得几乎要昏厥过去,握着小银刀柄的手不觉加足了力道,随时准备抽出。那脚步声在土坡后头顿了一顿,又一步步地走远了,她重呼出一口气,高悬的心一下落回原处。

  还没来得及呼出第二口气,脚步声陡然又响起,三步并作两步,快得教人无法反应,一息之间,穆清的一侧胳膊被一只铁钳般的手牢牢抓住,用力被人从土坡后头拽将出来。那人回头高呼,“此处还匿着一个!”

  说着一手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按定在土坡上,另一手上举起一柄短刀,狰狞着脸,对准她的心口,就要刺下。

  第一百一十六章 千金散尽(十五)

  那高高举起的刀刃在初降的夜色中,泛出寒冷的银白光芒,穆清逐渐透不上气来,她仰起脸,天边已升起了第一颗闪耀着璀璨光芒的星子,她认定了她投向这世间的最后一眼,便是天际这颗寒气逼人的破军星,心内反倒无比平静,遂阖上了眼。

  一瞬间安静得只有耳边呜呜低鸣的风声,她再挣扎不动,任由人死掐着脖颈,静静地等待刀落的那一刻。

  忽听闻钝重的一声“噗”,刹那间她以为那是短刀扎进她心口的声响,接着有几滴湿润的东西洒落到她额角,她自问道,那是她心口溅shè出的血珠子么?

  卡在她颈间的手突然收紧,她这才觉察,那“噗”的一声,绝非扎透进她身体的声音,蓦地睁眼,面前这人仍旧保持着举刀的姿势,短刀尚在半空闪着冷光,他却僵在了那处再不会动了,一支尖利的羽箭自他脑后直穿出额头,花白殷红融在一处,血浆四溅。

  方才溅到她额角的湿物便是他的鲜血。许是他吃痛,气绝前的瞬间手上又加了力,穆清只觉喉咙似要被人拧断,从内里透出钝疼,却无气力抬手推开他。

  马蹄声踏踏响起,由远及近,速度极快,也不知几息的功夫,便已到了近前,穆清只瞥到马上一个熟稔的身形,紧接着便听到长刀劈风而来的声音,霎时脖子间的力道一松,一大口清冷的空气猛地吸进喉间,激得喉咙生痛生痛,还夹带着丝丝血腥味。

  挡在她面前的贼人向一侧仆倒在地,她手按着胸口俯身大口大口地喘息,不住地猛烈咳嗽。眼角的余光无意中瞥到地下被齐齐斩断的一只手,犹保持着掐握的姿势,心中不禁一阵觳觫。

  好容易稳住呼吸,她稍稍抬起了几分目光,那只断掌的前面,又出现四只马蹄。穆清蓦然记起方才疾驰而来的熟悉身形,于是她缓缓地直起身。顺着马蹄冉冉抬起眼往上看去。

  马上那人脚上的乌革靴。混沾了血水泥点和黄土尘,一侧空悬一只空空的长刀鞘,另一侧垂着一柄长刀。正嗒嗒地往下滴淌着血。那一骑后面火光冲天,映得那握着刀柄的手背上暴突的青筋清晰在目。再往上移动目光,一身灰褐色的窄身襕袍,手腕手肘及前心后背皆覆着轻便革甲。

  穆清愣愣地定在了原地。说道不清的思潮一下下撞进她的心坎里去,马上垂刀端坐的那人。正教她苦寻了大半年,又险丧命于此。狂喜和怒火夹拌而至,只是此地并非宣泄之地,杜如晦身后火光熊熊。砍杀声不断。

  她匆忙向方才商队遭劫之处望去,云字大旗烈烈扬扬,一队兵士正同那劫道的匪寇酣战一处。驿道边另有一员玄甲郎将,持着一张大弓向她这边张望。不消说。shè穿那贼人后脑的利箭,便是出自他了。

  借着火光穆清能瞧清楚,将将自短刀下救回她xìng命的,正是李家二郎。那边李世民见杜如晦已赶至她身边,且她已无碍,便拨转马首,投身入了驿道上的厮杀。

  杜如晦攒眉蹙额地瞧了她半晌,终是无奈地点了点头,向她伸出一只手去。穆清心中自有怨怼,不免有些气xìng儿在,但暗自审度形势,却不是弄xìng的时候,只得上前抓握住他的手,上马与他同骑了。

  “你如何到了此地?”杜如晦沉声问道,递了一件金灿灿的物什到她手中。

  “自是行商。”穆清淡淡答道,接过器物,摊开手掌去看,原是她的那支双叠宝相花金簪子。她因着了男装,便只将簪子拔下裹在行囊内的衣物中,不知如何到了他手中。

  杜如晦向驿道那边投望一眼,这五六十名匪盗于云定兴的大军而言,三两下便能拾掇干净的,眼下似乎已近了尾声,遂一面策动了马往那边去,一面向身前的穆清挑眉冷声道:“行商?往雁门关?我怎不知刘敖同雁门关的商队有往来?更是不知他何时老迈到行不动道了,要你孤身随商队跋涉,家中无人了么?”

  穆清并不答言,紧盯着前头驿道上的残局,答非所问,“石家兄弟如何了?”

  “商队无活口了。”他简短地应了声,马便到了近前。“你莫往云将军跟前去,只在二郎所领的行伍中充作侍卫兵丁,随在我身边,可省得?”

  她默然点头下马,不与他多jiāo一语。

  此时匪寇已然灭尽了,地下横七竖八地杂躺着近百具尸体,有行商队伍中的,亦有匪寇,再就是少数兵夫,满地血污,甚至有碾扎穿肚腹,内脏流溢出的,断腿残肢四处可见,血腥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气味,原干涸扬尘的黄土道,此刻却渗入了血水,一脚踏上滑腻难行。

  穆清一眼便瞧见了石九郎,瞪着眼大张着口,身上数处刀伤,衣袍已教血污浸透,了无生气如一滩烂泥瘫倒在地。她蹲下身,硬起头皮探手拂过他的眼睛,直向下抚了两次才使他阖了眼。

  原想再寻石六郎的尸首,却实是忍耐不住,转身蹲在一边干呕起来,一壁干呕,一壁悉悉索索地忍不住眼泪。

  “既有这胆跑来这里,怎的这会儿知道怕了。”杜如晦仍冷着声调,一把将她从地下的尸堆中拽起,力道之大,竟然将她拽的踉跄了两步,险些跌倒。

  她倔着脸不去看他的神情,就着衣袖胡乱擦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尘土、血渍、眼泪一时脸上花糊一片。

  他拧眉立目地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石青的胡袍上看不清尘土还是血渍,糊糊糟糟的一片,顶上扎着男子的发髻,此时松散地歪在脑袋一边,几丝散发垂在面颊两侧,脸上除了花糊,一侧擦破的血痕更是赫然在目。

  从不曾见她如此狼狈,仿佛与他一贯记得的娇柔清雅的女子截然两人,一阵涩痛自他肋边直延伸到心口。于是他沉沉叹了口气,自胸口的革甲内抽出一条长长的干净纱帛,甩手扔到她肩上,狠着口吻道:“尸气重,掩上口鼻。”

  穆清将纱帛在脖颈上绕了两圈,掩盖住半张脸,脖子刚才被掐得狠了,仍透着钝痛。她在驿道边一驾侧倒的载货车上坐下。不多时,一身玄甲的李家二郎亦踱着步走来,立在她身侧,两人一齐望着兵夫一具具地搬扛清理地下的尸体,因分不出哪是匪寇哪是行商,只得堆叠在一处。

  “你怎会跑来这里?若不是云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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