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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3 章

  腾,似是被人横抱起来。这情形仿若重现,她于迷离中拼命回忆,在何处曾经历过这些。

  余杭湿冷的演着傩戏的腊月二十三,东都城郊大雨滂沱的七夕夜,金城郡自小楼上纵身跃下后的颤栗惊魂。

  她越想越觉着惧怕,突然就从一片迷蒙中醒过神来,蓦然睁开眼,自己的手正紧紧地抓着一袭衣袍的胸襟,熟悉的气息霎时灌满了她的鼻尖,她深深地吸进一口混合着令她安心气息的空气,慢慢聚起涣散的目光四望了一番。

  原是在疾行的车中,没有教她惊惧的没顶河水,没有冰冷如刀的急雨,亦无气力瞬间抽离出身体的无力感,她正安然躺靠在杜如晦的怀中,方才那阵突然袭来的不适已消散无踪,恍若一梦,现下一切俱安好。

  第一百三十八章 揭竿而起(十七)

  “李公如何说?”穆清回转过神智,开腔首句,便直问起起兵的事。

  杜如晦怔怔地看着她半晌,慢慢皱起眉头,深深叹息,面上又是探究又是无奈,却不答她的话。

  她挣了两下,自他怀靠中坐起,“究竟有何说法?阿月到底有无白送出去?”

  “先顾着你自己。好端端的,怎会倒地?”他仍不理会她的问话,反问道,“可是因今日晨起急了,未进饮食所致?”

  穆清呆了一呆,恍然忆起今早果真是急着赶来太守府,一早忙碌奔走至正午,颗粒未进,遂点头道:“正是呢。这天也奇热,总教人身上不大自在,我原是最怕热的,你亦知道。”说着又念起太守府那档子事来,“你倒是说予我知,李公究竟……”

  “我未同他说这些。昨晚才有的事,我一早巴巴儿地同他说起,意图太过明显,他必定是要起疑的。”杜如晦打断她的话,转向窗格,朝外望了几眼,“他只说二郎大逆不道,屡次在他跟前怂恿着起事,言辞中颇多不满,命我多规劝着他一些。又说了一回瓦岗的事,他虽不好说破,但我瞧着他心下已然起疑,缘何当年瓦岗初起之时,密令贺遂兆铺排进寨中的人,俱归心于李密。”

  “二郎几时归来?”穆清坐直起身子,面露忧色,“倘若二郎归来时,李公尚无意起事,又见他私自引兵而来,这可……”

  “算来五日内便能抵达晋阳。”杜如晦的眉头紧紧拧在一处,“确是紧迫。”

  说话间已到了宅子门口,杜如晦跳下车,吩咐阿达再去牵匹马来。一面伸手扶着穆清下车,“你自去歇着,莫再到处走动,我便不进去了,晚间不必等我。”

  穆清抬手在他胸襟前掸拂了几下,上头沾了几根她适才落下的发丝,“小心着些。”

  他握起她的指尖。笑着点了点头。阿达牵来马,轻声咳了一声,他方松开她的手。顺手拉过缰绳,刚要翻身上马,突又想起甚么来,掉头看向穆清。“你今日在太守府昏倒,明日长孙氏必会来探你。介时你……”

  他伸手将她招近一些。压低声音,“让她想着法子,务必在三日内,将李公强占晋阳宫人一事。在官家内眷中传开去。可能办到?”

  穆清沉吟片时,略略点头,“你去罢。这边有我呢。”

  杜如晦按了按她的肩膀,翻身上马。一路小跑着渐走远。她在门前蹙眉立了一会儿,目送着他身影跑远不见,却仍站立着。“七娘,七娘?”阿柳闻讯出来,轻推了她一把,“阿郎早走了,你还站着作甚?”

  穆清好似惊了梦一般,回眸见是阿柳,嗔怪道:“作甚么那么大声,唬我一跳。”

  “晌午在太守府如何就晕了?早起也不吃些东西便出去,自己的身子骨也不知道顾惜。时下尚未入盛暑天,若不仔细保养着,待天真热起来,疰了夏可怎生好?”阿柳搀扶着她,一路絮絮叨叨地进了院子,将她带至石桌石凳前,上头正有棵大树遮yīn,有凉风吹过,“屋内气闷,在这儿坐着歇会子,我去替你熬些米粥来。”

  穆清静静地坐着,曲起双臂垫着面颊,趴伏在石桌上,一阵风带起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一片被晒得焦黄残破的树叶,打着旋儿飘落到地下,她凝视着这片焦叶,又一阵风,将地下的树叶和着些许沙土吹卷去。

  她心下凛然,竟起风了,许是不几日便要下雨,旱涸太久了,该是时候了。

  翌日,穆清早早梳洗换装,仍坐于正屋前的石凳上,执卷看了会儿书,门上果然响起叩门声。杜齐赶着去开门,她放下书册,起身相迎。

  长孙娘子毫不出意料地走入院内,见她站立起来,忙摆着手快步上前,“顾姊姊莫急着起来,快坐下罢。”

  “已不碍事。”穆清满面笑容地引着她在石桌前坐下,“平素也不见这么弱的,不过隔夜未歇足,早起又急冲了些,再恰巧遭暑气扑了,才起了眩晕,倒教夫人受惊了。”

  “往日常听人道江南女子身子骨娇弱,经不住北地水土,大约就是应了这个缘故。”长孙氏从身后的侍婢手中取过一只小巧的木匣子,打开推至穆清跟前,“这是打南边野地里收采来的,听说唤作‘铁皮石斛’,赵医士说此物最是补气养津,且不燥人,顾姊姊收着,擅自调养着罢。”

  穆清的心思并不在这些虚礼上,自忖眼下急迫,若是推让,少不得又费一番口舌,故此她也不同她客套,“确是难得,夫人的心意,七娘拂逆了未免不敬,这便多谢了。”

  当下三言两语掠过了许多赘语,直将杜如晦的嘱托同她细细明说了。

  长孙氏却犯了难,扭绞着双手,局促道:“这,这,我如何能办到?”

  “此事只有夫人能办到,也必要办到。如若办不到,三四日内二郎引兵回城,杀身之祸随至。”穆清逼视着她,不容她再退却,“二郎仅有三日时间,他的xìng命全在你手中攥着,七娘可从旁出谋划策,却替代不了夫人。”

  “却要……如何做?”长孙氏脸色煞白,颤着音调向穆清倾过身子。

  “近日可有接过帖子?”

  “不曾。”她刚绝然否认,又猛然觉醒一般一迭声道:“有,有。正有一张请柬,约的便是明日。王长史家添丁,原是不大相干的,未曾想过要去。添丁宴席,各府内眷大约会去得多些。”

  穆清舒展开蹙起的眉头,开颜一笑,“极好。明日携阿月同去。”

  “顾姊姊亦同去么?”她忐忑地握起穆清的手,好像将溺的人抓握住岸边的草木。

  “我未曾接到过帖子,自是不便前去。”穆清叹息道,“明日便全指着夫人自己了,有甚为难,便同阿月商议,可尽信她。”见她脸上升起失望惊慌,眼中饱含了泪滴,随时要落下的模样,穆清暗忖这般光景,如何能成事,遂又庄肃起来,“夫人若是时刻念着二郎的安危,无不成的事。”

  长孙氏因担负了这事,也无心思多留,匆匆说过几句客套话,便赶着要回府,穆清趁势只拿着二郎说事,又再煽动了她一番。

  ……

  三两日内,整个晋阳城似乎家喻户晓了这么一桩风流韵事。

  女眷间私传晋阳宫中一名善舞的绝色宫人,因不堪忍受大好年华空守冷宫,偶见了权高位重,兵权在握的英武领将,一见倾心,相携着私逃了。

  男人之间却盛传,显要权贵觊觎晋阳宫中的美貌宫人,借着醉酒强占了去,藏回家中做了如夫人。

  街头巷尾,酒楼食肆,便是那下九流的南楼坊,都在窃窃私议着,形式各不相同,说法五花八门。

  谁都不说那权贵是哪一个,谁又都明白所指何人。

  这日一清早,虎牙郎将高君雅甫一推开门,迎面一团揉起的纸团掉落在他跟前,他捡拾起纸团,摊展开来。也不知是谁人,何时投递至他府宅内,竟还投在了正屋门前,四下环顾并无人出没。

  他垂目去阅看纸上的字,上头所书的正是外头男人间流传的说辞。顿时大惊失色,颤抖着声音,命家仆速速找来虎贲郎将王威。两人闭门半日,商议良久,提笔便要写文告,将李公犯下这桩欺君之罪送往江都。

  临下笔想了又想,只嫌还不够,遂又提起前一阵他拒调河东兵马抗压叛乱一事来,再向下深究,细辨当日六万降兵押解途中逃散一事,亦是疑点重重。二人心惊ròu跳,断定了李公谋反之心早起。

  文告还未写完,府门口又有人递进来一封未署名的书信,家仆只说是一名乞儿,匆忙扔下便蹿入人群不见了踪迹。高君雅打开一看,惊得险些没能站住,抖着手将书信递与王威。却见书信中三言两语明明白白地告知,李公因素日深恶王高二人,事无巨细,桩桩件件地往江都呈递,更因恐他二人将强占晋阳宫人一事回禀,yù置二人于死地,最快三日内。

  仍是那王威狠绝些,将那薄纸连同信笺一同拍在桌案之上,“罢了,等这文告到了江都,你我恐怕早已身首异处。若要保命,便不能坐以待毙,只得先下手,将欺君谋逆之人伏诛了再报。”

  高君雅思度再三,满心满脑“三日内”的字样,愈想愈怕,且不论书信中所说的是真是假,毕竟xìng命紧要,终是一横心,“事不宜迟,后日晋祠祈雨,设下伏兵,摔杯为号,介时只待伏兵冲上前,乱刀砍杀便罢。”

  “只是,他家二郎,与那支神勇的玄甲军……”王威曾与二郎一同上阵杀过敌,亲眼见过他那支敢于刀刃上舔血的玄甲军,一念及李家二郎在马上的悍猛绝杀,立时便泄了胆气。

  高君雅却面露喜色,“真真是天不亡我,已十来日不见二郎,到底年轻又贵气,怎耐烦得住晋阳城的无趣,或是往哪处顽去了。他不在城中,玄甲军亦不会在。平素你可曾见过那些玄甲郎?”

  王威咂着味儿一想,倒还真是许久不见李家二郎踪迹,指不定正是个好时机,愈发觉着不能错过去。

  二人在屋内关了一整日,将大事议定,直至暮时,王威方从高府中出来,策马疾驰回自己的府宅。

  第一百三十九章 揭竿而起(十八)

  暗沉暮色中,一条人影已在高君雅府宅后头的角门外守了一整日,匿形于墙角的yīn暗处。王威走后不多时,角门轻轻地被打开,从内里扔出一团纸来,人影闪过,掠起地下的纸团,借着月光展开一览,只写着“后日晋祠”四字。

  那人影将纸团揣入怀中,疾步离开,路过虚掩的角门时,低声急促道:“明日自寻个时机离府,躲远些,小心莫教人起疑。”

  门内低沉地“哎”了一声,便了无声息。

  人影快步向前走了一阵,正有一驾马车候着,闪身便跃上了马车。

  马车在初降的夜色中一路急行,于一处小宅院前戛然而停,人影跳下马车,不等叩门,门便自开了,那人身形一晃,闪入门内,马车慢悠悠地往小宅院的后门赶去。一瞬息的功夫,宅子门口又恢复了静谧,似乎从没有人与车来过。

  裹在深色yīn影中的人,抖开身上的斗篷,随手抛开去,大踏步地往院子那头的正屋走去。穆清站在正屋前的石阶上,注视着他一步步走来,眼睛仍是那双弯弯长长的桃花眼,神色却是肃然严峻。

  “贺遂兆回来了。”她扭身返回正屋内,向同样面色沉肃的杜如晦低声道。

  杜如晦眉心一抖,忙放下手中的茶盏,站起身来。贺遂兆已大步跨入屋中,一面走一面从怀中掏出那团揉皱的纸来,置于桌案之上。

  “杜兄料算未差丝毫,高君雅与王威二人确是心虚得很,一说李公有意要向他们下手,着实是怕了。可见平日暗地里没少往朝中进言,只怕妄加非议的话亦是呈报了不少。”贺遂兆接过穆清递来的一盏白菊茶,瞬间思绪顿住,面上严峻的线条也细微地松了一松,抬手将茶水饮尽。

  杜如晦坐回桌案边,拈起那张皱巴巴的纸,凝视着上头“后日晋祠”的字样出神。也不催促贺遂兆细讲。只静待他饮过茶,重新理顺了思绪。

  “‘后日晋祠’,后日正要在晋祠行祈雨礼。我琢磨着那意思,这二人可是要在祈雨之时先发制人?倘果真如此,明日他们便会在晋祠伏设下府兵。”贺遂兆心有余悸问道:“皆道后事难料,杜兄如何在高君雅初至晋阳时便要安置内应在他身边?当真能预算往后之事?”

  “杨广虽授予李公重权。但如此多疑之人怎会尽信于他?王、高二人名为虎贲郎将及虎牙郎将,显见是杨广安chā在李公身畔的耳目。二人为邀功请赏。定是时常细致及时地禀告,少不得从中添油加醋。杨广既能埋设耳目在晋阳,咱们如何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安设一名耳目在耳目身边。且不论有无用处,总不会错的。”

  杜如晦沉肃着脸,取过纸笔。写成后撕成窄窄一条,递予一边的阿柳。“jiāo予阿达,让他即刻放飞飞奴,向二郎通传。”

  阿柳“哎”过一声,接过纸条,径直往后院去找阿达。

  杜如晦平静地接着道:“阿月不负众望,使得李公丢不开手,原想私自昧下,若非有意四处放言,又有谁会在意一座久不接驾的行宫中,多了或少了个把宫人,王、高二人更不会知晓。这二人既知晓了,自是要加料往上禀报了好邀功。尤其是那王威,平日就有取李公而代之的妄念,一听说李公将痛下杀手,心内更是虚慌,先下手为强的主意恐怕便出自他口。拼上一拼,事后向江都禀报过之后,主上多疑,私自诛杀欺君之人,不仅无错,更是奇功一桩,晋阳太守之衔十有*便要落在他头上。”

  他一口气将大半个布局娓娓道来,一环套着一环,丝丝入扣。穆清听得一阵阵地惊愣,冷汗直从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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