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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9 章

  打发了人来帮衬你,却不该使那些个婢不婢。妾不妾的妖媚之物出来待客,没的辱没了自家门风。我们这些知道的,只当你忙不转身子又弱,不能面面都顾及到,外头那些不知道的。浑说起来,白白辱没了杜尚书的清誉。”高密长公主犹如年节中燃的柏叶一般,噼噼啪啪地直抒了一通,一眼不瞧那边憋红了脸,泪眼yù滴的丹娘。

  穆清笑着让了座,扫了一眼案席,浆酪糕点,应季果子,熏香净盆,俱妥妥帖帖。无一纰漏,这位长公主大约从礼数上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仍有这许多的怨气话,可见命丹娘暂先代她接迎,这主意果然不错。这高丹娘,玲珑剔透不缺,心眼亦是不少,段位却还差些。

  “长公主这是怨七娘轻慢,七娘愧得紧,这便以浆酪代酒。先敬一敬长公主,赔个不是。”穆清顺手执起案上的越瓷盏,笑吟吟地递到高密长公主跟前。

  “你怎么也学起那些男人们应酬间的浑话来。”高密长公主斜睨了她一眼,扑哧一笑。眼见着长公主佯嗔含笑地接过杯盏。穆清心知她并不真心恼,不过是不待见长孙皇后送来的心腹宫人罢了。再瞥一眼高丹娘,端着手低眉顺眼地同婢子们一处站着,进退不是,那神情好似不小心嚼到了自己的舌头,憋得泪眼通红。也决计不敢囔出半声痛来。

  高密长公主抿了一口浆酪,二人也不客套互让,各自坐了说话。长公主将掖过唇角的绢帕揉成一团攥在手心里,“也亏得是浆酪我才饮呢,你若真拿了酒来敬我,我却是不吃的。”

  穆清“咦”了一声,将惊异的神情做到位。非是她不诚心待人,只因过往吃过的那些个亏,使得她一再告诫自己,待任一位皇家人皆要敬而远之方得长久太平。

  “你是知晓的,我自幼无母,全托赖太穆皇后慈悲,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与她所出的嫡子嫡女也是一样的对待,故我自小到如今皆过得比那些庶出的郡王公主好些。”

  高密长公主收了脸上的笑,越说越戚戚然起来,“太穆皇后在时信奉释教,早几年我便想着要替她寻座寺庙来长久供奉,好尽一尽孝,可惜缘分一直未到。前不久正得了机缘,东市南面宣平坊中,净慈尼寺的老尼师圆寂,一时竟无人能担住持之任,有意依托高门。也不知谁多言了一句,她们知晓我的宏愿,托人来递了话,愿依托皇家。”

  穆清忙欠身道:“这便该好好贺一贺长公主,多年夙愿,终能得偿所愿了。也好教天下为人子女的瞧一瞧皇家的表率,正是再好不过的了,圣上可是允了?”

  “自然允了。”高密长公主的眉眼又高高飞扬,“圣人还怨着自己未能早想到,眼下拨了钱帛徭役,要修葺那净慈尼寺,延请新任的尼师升座,着我督办了此事。我正是为这事赶着来请你。寺中藏经原是不短的,只如今还缺几部手抄的经籍,好制成经幡,开寺那日好用得上。我私想着,既是供奉太穆皇后,须得咱们女子手抄了方才合用,算来算去,素日相近的官眷中,也只你学问最好,故来要劳动你一番,可使得?”

  “长公主未免小看七娘了,何必说甚么劳动,这原是七娘的荣光。”穆清拱手笑道,心却说,既这般说了,难不成还能推脱?

  高密长公主笑意更是欢实,说来她身为圣人的阿姊,荣耀显赫,可权臣的家眷却也不是说请便随意能请的,这一番说动了杜如晦的内眷来帮衬她,传扬出去,也着实令她此举锦上添花。

  “抄经一事,甚是讲究,须得沐浴斋戒,净手焚香,在净慈寺中住上几日,潜心抄誊。少不得要接了七娘去寺院中住个十日,不知……杜尚书可舍得否?”高密长公主面上起了促狭,话音刚落,自己倒先掩口笑起来。

  要在寺院中住十日?穆清心头一动,这倒也好,这些日子来,访客络绎,杜家来投的族人亦是不断,确是扰得她心浮气躁,能躲几日清静也是好的。她的目光往一旁立着的高丹娘身上一扫,只是她若不在府中镇着,还不知那几个要翻出甚么浪来。

  突然,她心头有个不成形的念头匆匆掠过,连日无暇处置扫除这些埋在身侧的隐患,暂且只能走一步瞧一步,既已走到眼下这一步,或许,正是一个绝好的时机。

  第二百二十三章 茫茫大梦(七)

  穆清送走了遂心如意的高密长公主,已近日中。【鳳\/凰\/ 更新快 请搜索】见丹娘仍在偏厅内,不免拉过她的手温言安慰一番:“切莫往心里去,你原就在宫中,自然也知道长公主们的做派。不必说你我,便是皇后,亦是不会同她们较真。”

  丹娘屈了屈膝,嗫嚅道:“婢子省得。”

  穆清不觉微挑了挑眉,偷偷在心底叹了口气,好端端的一个小娘子,平白被人当qiāng使了,终究没甚意思,若肯就此撂手不与她为难,便罢了。想到此,禁不住脱口而出:“你可想要回家?”

  丹娘睁大眼睛,忙不迭地摇头,“丹娘的家不就在此么?自出宫那一刻起,为奴为婢也是要在杜府落根的。”

  穆清拂去心头的那一点怜悯,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难为你了。”言罢遣了她下去歇着。

  阿柳抬头望望天,默算了算时辰,“大约已是午时了,七娘是要去东市用午膳,还是在家中?”

  阿柳连问了两遍,却未得穆清的应答,却见她脚下步子仍旧走着,目光落在远远的某处,阿柳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远处游廊上提着竹篮走来的正是陆阿原。

  “这真真是各路神仙都有了。前一阵七娘病着,她屡次求见不得,干脆便隐了形,前两日还推说身上不好不愿出来,今日怎就好了?”阿柳撇了一眼,口气尖利不留情面。

  “只依你看,阿原比之丹娘如何?”穆清侧头低声问道。

  阿柳想了片时,眼看陆阿原将到近前,才迟疑着回道:“丹娘瞧着柔弱,又是那样的好容色,多少惹人怜些。这阿原眉目精明,暗怀心事,也不知她心里打的甚么主意。自是丹娘更容易摆布。”

  穆清轻轻哼笑一声,缓缓摇了摇头。转眼陆阿原含笑走到了她跟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她臂弯间挎着的竹篮里散发着淡淡的奇异香气。却因盖着布帛,看不见里头装着甚么。

  穆清深吸了口气,脸色微微一变。陆阿原仿若不曾注意到,笑嘻嘻地道:“听闻今日是夫人生辰。夫人郡望余杭,阿原好事,采撷了一筐芥菜花,依着江南风俗,煮了一篮子芥菜花。还请夫人尝尝做得可还有几分江南风味。”

  阿柳目光警惕地在她身上扫了两圈,她却毫不在意,满脸的笑容,笑得极为诚挚。三人一同慢慢向内院正房走去,穆清手中捏着一枚鸡蛋,凑到鼻尖下嗅了嗅,“果然有江南的气息,难为你想得如此周全。”

  受了夸,却不见阿原高兴,脸上的笑意反倒慢慢褪了去。走了好几步,方才黯然叹息,“夫人可想过再回江南去看看?”

  穆清一怔,顺着她的话应道:“日后有了闲暇时光,自是想回去一遭的。”

  “阿原每年生辰时也极想家,也不知此生还有无机缘再回去……”说着她垂下眼眸,默默走路,再不出声。

  穆清走在稍前的位置,听了这没头没脑的一句,不由扭头去看她。阿原突然抬起头。好似鼓足了勇气,直直地望向穆清的眼睛,不闪不避,眼神中的坚定祈望教穆清吃了一惊。她分明是有话要对自己说。再回想年前病中,阿柳说她曾几次三番求着要来服侍,穆清豁然明了,她定是有紧要话,寻着一切机会要当面同自己讲上一讲。

  待进了正房,阿原放下手中的篮子。又端端正正地行礼,重说了一番生辰的贺词。穆清指了指她身边的篮子,吩咐阿柳:“这芥菜花鸡蛋原是要众人分食才于寿星有益的,你便匀出大半,去各院分了,再留几枚予阿郎尝。”

  阿柳何等的眼力见识,立时知道穆清这是要与阿原密谈,使她去望风约束住一干仆从,不教人听了壁角去,当下忙应了,拎起篮子挑帘出门,顺手带上了屋门。

  “有甚么话,便坐下说罢。”穆清在她惯常所坐的几案边坐下,指了个座予阿原。“这里再没旁人,你既打定了主意要与我说谈这一场,必是肯信我,那便直说无妨。”

  再看那阿原,也不敢坐,立在原地彷徨了半刻,一闭眼一横心,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夫人明鉴,阿原不敢欺瞒,阿原不愿作杜尚书的妾室,还求夫人放归故里。”说着竟是直直地磕下头去,额头闷声触地,趴伏着不肯起来。

  穆清心内一阵翻搅,好一句不愿为妾室,当年英华亦是这么说,话音犹在耳。穆清暗暗叹了口气,放柔缓了声调,“你且起身,将个中缘故好好说一说。”

  阿原直起背脊,仍然跪在地下,眼中已有了几分泪光。“禀夫人,阿原也是好人家出身,自小没了阿母,跟着姨母过,姨母也是体面人家,琴棋书画皆有习学。阿原同姨表兄自幼青梅竹马,阿爹与姨母原也说过只待及笄,便要过门的。岂知,岂知,去岁继母也不知通了甚么路数,竟要将阿原送入宫中,只说有大好前程。”

  “阿原不知甚么是大好前程,只一心一念要同姨表兄一处。可宫中要人,籍册都递了上去,岂能容我一个弱小女子抗争?阿爹亦是无奈,谁人敢与官家理论?也只得乖乖进了宫。进宫跟着裴司簿学了三两个月的规矩,原以为只充作寻常宫人使唤,料想着只须安心候等,如遇着旱涝祈天或圣人开恩,总有机会能放出宫去。不曾想,三两月后,便被送来了此处,阿原方晓悟,原是暗地里被送来作蔡国公府上的妾室的,倘若真定下了名分,日后便是……便是……想再见我那姨表兄,堪比登天,或缘分未了竟见着了,也只是陌路人……”

  说着阿原又伏身在地啜泣起来,语不成调,情难自已。

  穆清目光在她身上转了几圈,最后落在她因哭泣微微耸动的肩膀上,定定地看了片刻,见她一副破釜沉舟的形状,心中已信了大半,却又不敢十分地信,一时举棋不定。

  陆阿原泣了一阵,渐镇定下来。掖了掖面上的眼泪,“先前在宫中也闻得夫人杀伐决断,洞悉果决,故在夫人面前。阿原能言的便直言,有些话恐牵累家族不能言说的,也绝不诳语。我心知夫人必不肯深信我,这也难怪,咱们这六人终究是皇后送进来的。只是阿原眼下别无他法,惟有强张起胆子,来求夫人,自是不敢白向夫人讨要身籍,只求与夫人作成一桩互易。”

  穆清暗暗自嘲,自己早年作下的那些事,或为自保,或仅是为了替杜如晦谋算,到了今日,竟是被人传出了这样的声名口碑。她皱起眉头。呵斥道:“你这婢子满口胡言,天家的心意也敢胡乱揣测么?”

  “阿原不敢,阿原心不向任何一边,只愿夹道行进,全身而退。”阿原再伏下身,沉闷的声音中还夹杂些许哭音,却蕴含着孤注一掷的决心:“夫人信也罢,不信也罢,于夫人不过是一念之间,于阿原却是生死之别。如今阿原人就在府中。我若敢别有用心欺瞒夫人,亡失一名婢子,也不过是向宫内告禀一句的功夫。”

  穆清心中已无疑虑,这样聪慧的女子。若非为情所困,是绝不会做出这样肆意决绝的事来,倒也令人动容。她不露声色,凉凉地问道:“既如此,你且说说,想与我互易甚么?我却也要掂量着看值不值。绝无必然应许的道理。”

  阿原从地下直起身,面上已松缓了下来,深深吸了口气,尽量放稳自己的声调,“皇后殿下送我六人来此,所为何,阿原不能说,以夫人的心思或早已参透,请夫人莫再相问。阿原冷眼旁观着,杜尚书清风朗月的人品,对夫人之外的女子并不存甚么念想,这是夫人之福,我六人在这府里只是摆设,更是甩抖不掉的包袱。阿原斗胆料定夫人必是不愿背负这包袱,如此,阿原替夫人效犬马之劳,甩开包袱,事成后求夫人将阿原放归故里,只向宫内报病亡。若得夫人成全,大恩大德阿原没齿不敢忘。”

  穆清目光灼灼地盯了她好一阵,她便长身跪立在地下坦然坚决,不闪不避。忽然穆清轻轻笑了数声,从座中立起,走到阿原跟前,伸手搀扶起她,似乎方才的哀诉恳求从未发生过。“你的心思,我都明白,自古最是痴傻的便是咱们女子,但愿你那姨表兄还在故里守等你归去,不教你白搏一场。”

  阿原顺着她手腕上的气力慢慢站起身,面上哀戚、惊诧、欢喜的神情来不及替换,亦顾不得腿脚涩麻失觉,提裙又要下拜,“夫人慈悲,阿原……阿原……”

  “莫忙着谢,却也要瞧你有无这本事。”穆清架住她的胳膊,不使她再拜,心底却默点了好几下头,这女子心思缜密,大胆不怯,说话做事条条框框纹理清晰,甚是难得。若不是她为情所困胸无野心,将来还不知会如何。

  这一来二去,早已过了午膳的时辰,阿柳各处分派了荠菜花鸡蛋,转至厨房,见厨娘颇为应景地制了百岁羹,便携了两碗带至正房,与穆清二人就着荠菜花鸡蛋一同吃了,权当是对付了午膳。

  阿柳一面吃一面听穆清将阿原的事略略地讲了一遍,不禁停下筷箸皱眉问道:“这便信了她?万一她存个歹心,或为在皇后跟前邀功,故意给咱们下套……”

  “阿原是个聪敏的,个中得失,自是仔细打量过。她心里大约也明白,即便无她帮手,她六人也是迟早要清理出府的,她早投了我,还能有机会替自己讨要到些甚么。一等伶俐的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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