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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一举得男,暗中打的腹稿都是男名,生下的是个女孩儿,名字当然要重起了。

  林老安人却是没想到这件事,皱眉道:“晚间说与你爹,让他想罢。”

  正说话间,门上报说吴家来人闹,程素姐就有些坐立难安,林老安人看在眼里,斥道:“你有点出息!”

  程素姐说:“大好的日子,他们也艰难,与他们几贯钱,打发了就是。”

  气得林老安人往她身上狠拍了几下:“你能不能有些气xìng?!”眼见素姐又要哭,林老安人一阵脱力,“这事须不用你管,到后头歇着去罢。你管也管不得!”

  程谦去与妻子说门前之事,程老太公往见老妻,如此这般一说。

  林老安人不打素姐了,又忍不住担心女儿,哭道:“我的儿,我若死了,你可怎么办?!!!”她虽不喜女儿xìng情软弱,却是真心疼女儿的,口上利害,心里难受。这吴二郎也不是素姐自己挑的,却是他们给选的,一时不查瞎了一回眼,惹出无数麻烦,还耽误了女儿一生,外孙女儿也要受气,林老安人越想越伤心。

  程老太公却没有安慰老妻,听了林老安人的话,不由悚然——他的心病正在于此:他年事已高,未知寿数几何,明天无疾而终都不是不可能。介里家中可如何是好?一家子三,哦,现在是四代全是女子,一个程谦虽好,却是赘婿无有功名。介时不止吴家闹事,只恐有人见区区一吴家尚且不能辖制,又要借机生事了。

  纵是要死,也要将这事料理了再死!

  林老安人不见丈夫安慰,心头生怒,抬眼yù待说话,却见程老太公面色不好,不由降了火气、压低了嗓音:“你又发什么呆?”说着拿帕子压了压眼角。

  程老太公道:“晚间再与你细说。”老两口先把家内家外的事儿安顿好,又使人分发红蛋等物,还商议去乞百家衣等事。合家上下无人再提吴家人,纵是秀英心恼,也不想在好日子里说晦气话。

  林老安人还记得程老太公白天说有事相商,待送走了客人,咐嘱下人关门收拾了家什,又叮嘱小心灯火一类,与程老太公点起灯烛来自在内室说话。程老太公听老妻询问,不由郑重地道:“这吴家实是个祸害,须得让他不能再闹了方好。”

  林老安人啐了一口:“呸,我道还是什么事!”

  “你不懂你不懂,”程老太公拖长了调子,“你我在日倒好,你我一去见祖宗了,素姐能顶用?秀英两口子倒好,却又是晚辈了,这是那家娘子来,换了吴二,秀英又能如何?”

  孝字大如天,纵使是被赶出去的赘婿,终是程秀英亲生父亲,林老安人沉默了。

  程老太公道:“往日不肯把事做绝,是一要为家里积些功德,求个后继有人。二也是因吴二确是秀英生父,面子上须不好看。眼下你我年事已高,我一去了,一家子孤儿寡fù恐扛不住这些无赖——秀英再好强,终是女子。趁我还活着,把这后患剪了去方好。”

  林老安人不焦躁了,咬了咬帕子:“只怕办起来不容易。”

  程老太公笑了:“你听我说,当日我中秀才便搬来这府城居住,后来纵大郎早逝,我也没带你们返乡,你道是为的什么?一是乡人过于淳厚,见你我无儿,恐有说道,不好相与。二也是因这里是江州府哩!这里连着东西南北,但有什么事儿,便能随着往来商客的嘴传得四处皆闻。无论县、府,做事都要看着公平方好!有这一条,就吃不了大亏。”

  林老安人一点就透:“凡事总不会默默无闻了。”心中记下了,若受了欺负,只管宣扬出去,官府是不会不管的。总比在乡下地方,出了什么事儿就悄无声息了的好。

  程老太公道:“我读书上头不如大郎,世情却也知道一二的,这世上更有一等御史,最爱听些事儿,有事无事奏上一本,嘿!”

  林老安人道:“我却总有些不安,只怕官府瞧家里这般,要论些银钱。”

  程老太公傲道:“这几十年,我与他们虽不能亲近,却也不远哩,府中主簿也都相熟。且大郎曾是举人,嗐,他昔年中举时,有不少同年,我与几位也有些往来,你道是为了什么?我还有些同窗,虽不是什么大人物,也能说上几句话。”

  林老安人略放心了:“这事先不令素姐知道,我去稳住她!我再与我哥哥、侄子去封信。”林老安人的哥哥也是举人,虽未做官,也是地方士绅,侄子已进学,也是能说上几句话的人。

  老两口商议定,又微透其意与秀英夫fù,秀英心情略复杂,林老安人正好拉了素姐来与她说话。程谦自陪着程老太公写状子、上下打点,一状把吴家送上公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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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年素姐与吴二离婚,程老太公就耍诈,含糊其辞先诱得吴二郎与外室自承罪行。今日也是这般作派,因大姐儿满月将至,吴家却是记吃不记打,再来打秋风。这一回,却是吴二郎被兄嫂弄了来,有两侄相随。

  程谦虎着一张脸,手提马鞭在门旁拦住了,令里头抬出二十贯钱来:“我知你为何而来,把钱与你们,给我走罢!”

  吴家来人看到钱眼都直了,吴二郎还要发作:“我自来看外孙女,你还是我女儿秀英赘婿,居然这般托大。闹将起来,也不怕人笑话!”

  程谦一反手,招出两个小厮,作势要把钱抬回:“少啰嗦,痛快拿钱走便罢,否则拿你等去见官。上回好日子你们搅了,早被笑话了!”又有两强壮家丁执棍棒而来。

  上一回就挨过打了,吴家侄子乖觉:“好好好,好妹夫,你说甚便是甚。把钱与我,我们便走。”就要上前抬钱。

  程谦伸手一拦:“与你倒好,只恐你拿了钱却又生事,须与我立一字据!今日收了钱便走,大姐儿周岁也不许再来!”吴二郎要翻脸,程谦就令人把钱抬回去,吴家两侄子忙不迭答应,皆想:先收了钱,到外甥女儿周岁,堂舅舅们再来趁些酒钱。

  吴二郎也缺钱,被侄子一掇撺,也勉强应了,心中却与侄子想的一想:几个臭钱就想打发了人,你们想错了我!区区二十贯就令人不认亲女,你们想得倒美!

  吴二郎也读书识字,当场立下字据,某年月日,取程家钱二十贯,许大姐儿满月周岁不再登门。程谦又央里正作证人,皆签字画押,程家是拿进去程太公签花押。

  一贯钱一千文,串起来老大一捧,何况二十贯?几十斤的铜钱,三人分背着,犹要争你多我少,来往路人看得分明。

  至些,套儿已经做下了,程老太公书就状纸,招来程谦:“与我换了衣裳,送吴家上公堂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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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俗话说得好,“前生不善,今生知县;前生作恶,知县附廓;恶贯满盈,附廓省城”,本地名叫安顺县,就是一个附廓之县。县令与知府呆在同一座城里,做好做歹,上峰全看在眼里。亏得地方富足,县令又有些门路,方忍住了呆得下去,与知府倒也处得来。

  这个县令最近脾气十分之不好,他乃是东宫一系,本人本事不大,且入不了核心。他的身份好有一比,便如那名师的“记名弟子”。近来东宫不顺,弄得县令也跟着暴躁,杂事推与主簿等。

  接了程老太公状纸,县令不由皱眉,县令往日也是见过这程老太公的,三节两寿,程老太公也都要备一份礼物送来。且知他是有功名之人,这状纸是不能不接的了。

  程老太公平素因家中无男丁,倒也着意jiāo好些差役,图个好使唤。他自己是秀才,死了的儿子是举人,又有些家业,也算是士绅一流。县令一看他,须发皆白,一身褐色绸袍,纱帽里一根金簪,腰带上悬下条丝绦结着块翠玉,看上去十分整洁,心中自生几分好感。

  再看吴家一干人等,布衣蓬头,缩手缩脚,又有些鼻歪眼斜,就十分不喜。

  等看了状纸,县令便把这不喜变成了恼怒。状子上写的是:原有赘婿吴二,因偷家中银钱偷养卖唱女,被逐出,今又讹诈。我家自姓程,他自姓吴,两姓旁人,今日要十贯,明日要十贯,是yù集腋成裘,夺我家产,乞明公垂怜。

  内有主簿,也与程老太公相熟。程质在日,曾为他说项过,倒也承一分一情,自知该怎么做——收拾吴家人不用费什么事、担什么风险,又能卖程太公一个好,得些回报,何乐而不为?

  主簿便上前悄声道:“刁民欺士绅,一目了然,且……您这是附廓,万不可有慢待士绅的名声传出啊!”

  此语正合县令之心!又假意翻一回旧档。

  果然是已解了契的,且错在吴二郎。县令正不痛快,断起案来比平日都利落了几分,端的是快刀斩乱麻。县令读书人,见这先背弃祖宗名姓,又对不起后头岳家的破落户极没好感。又见程太公所呈所前吴二所立字据,合着状纸一看,坐实了是吴家讹诈。

  县令又传里正,里正也会说话:“吴家三番五次上门,欺凌老弱,每每拿了钱去,花完了又来,竟是不把程家钱拿完不肯干休!”

  县令大怒:“先前既是赘婿,儿女自不与你相干。两姓旁人、无义之辈,有何面目再登人家门?!国家不宁,皆因有些无赖之辈不安本份、谋图旁人之业,实是可恨!既生非份之想,便不得不开导一二了!” 当下发签,把吴家人挨着个儿狠打。

  世人总瞧不起一赘婿,无事尚要欺上一欺,何况有事?这些人,打便打了,连事后报复都没本事的,这等出气筒,实是难得——县令近来心情不好,连带衙内诸人都跟着受罪,皆憋了一肚子火了。

  吴家又无钱打点,着实了打,这一顿是打得皮开ròu绽。上下衙役自己乐意出力,程谦先又请他们吃过一回酒,众人心中有数,下手更不留情。人虽未打死,却要好生将养数月才医得这棒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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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玉姐

  据说连鬼神都要怕恶人,无赖就更不用说了。

  以往程老太公慈眉善目,林老安人只是嘴上厉害,素姐又抹不开面子,秀英等更是晚辈,吴家登门,就没有空手而归的时候,便以程家好欺。程老太公把吴二郎等揪往衙里,吴家且不当一回事。

  吴家并不住在江州城内,吴二郎叔侄几个挨了板子,歪歪斜斜回到家里,日已偏西。吴大娘子一见儿子被打了,登时火冒三丈,还要往城中程家门前叫骂:“程家忒jiān滑,钱是他们要给的,又拐我们立下字据,再反手去告……”吴大郎见弟弟和儿子都被打了,也是不忿,并不阻拦。

  四下乡民听了,不由咋舌:这吴家实是够不讲道理的,谁没事儿倒好给你们钱呢?还不是你们总上门讹人家?弄得人家忍不了了,瞧,吃亏了吧?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呐。

  吴大娘子犹自愤愤:“天已黑了,家中也没几个钱了,今日请不得大夫了,讨了钱来,必要好好调养!”

  奈何程家住在城外,天色已晚,城门已关了,只得忍一时之气,待次日清早再入城去。

  时已入夏,江州颇多雨水,次日逢雨,吴大娘上了年纪,腿脚不甚灵便,路上要过桥过河十分不便,只得再缓一日。

  第三日天气放晴,吴大娘整装待发,还拉上了大儿媳fù:“你男人叫程家人给打了,你与我去他家门口哭去!”

  不等她们娘儿俩往城里走,城中又有差役来寻她们了。

  却是程老太公又与主簿等暗示,翻出吴家欠了逋租未缴,并追究吴二郎先前拐带fù女等事,一并发落——总要弄得绝了后患才好。此事县中主簿便可办了,为了向程老太公讨个好,一大清早的,就派人上门抓人来了。

  吴大娘子原本憋着一股劲儿预备大闹一场,弄上二、三十贯钱来回来好嚼用,一看这如狼似虎的差役,登时泄了气。吴家只因人穷故而志短,却不太笨,看这架势便知有程家故事在内,也不敢再闹了。

  差役说得还极慈悲:“你们年年欠赋,实是可恶,然则我却是心软的,家中有棒疮的拿了去,怕不要死在牢里?留与你们将养,这好手好脚的,就随我走一趟罢!”

  吴大娘子枉为泼fù,居然不声不响看着差役把丈夫与小儿子一齐拘到城中。原是想去程家闹一闹的,现在也不敢了,咬着指头只知说:“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大儿媳fù道:“这怕是惹得二娘家人恼,须得再往二娘家讨个人情方好。”

  吴二郎与室内听到了,还嘶哑着嗓子道:“程家狠dú,我没这样的娘子!”

  大儿媳fù又央吴大娘子去:“秀英妹子新有了姐儿,总是吴家骨ròu,不看僧面看佛面……”

  吴大娘子怒道:“要去你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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