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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5 章

  因与胡人开榷场互市,这二年皮毛一类皮多,玉姐这新置冬衣内却有两件狐皮吊里的,端的是贵重,没个几十张,做不出一件衣裳来。玉姐固不看重这衣裳,也不yù糟蹋了它,入室便脱下,免得离得炉子近了,溅出火星儿来燎了衣裳。

  章哥已醒了,正与胡妈妈一人拽着绳子一头儿角力,小茶儿站他身后张双手护止,防他不慎后仰跤着头。

  玉姐跟前的一个宦官头儿李长福一旁也笑看着,章哥却不甚喜欢叫他抱。虽章哥尚说不出句子来,玉姐也知道是为了甚——宦官身上的气味并不好闻。越往上的宦官,换衣愈勤,有些个还弄些香料来遮掩。玉姐长于宫外,于宦官有些许好奇,用人时,却不大好用宦官,更放心自宫外带来的心腹人。只因晓得在宫中宦官也有大用,待他们也加以笼络。

  见玉姐来了,众人皆起身见礼,章哥也叫胡妈妈抱着,两只手儿朝玉姐伸来。玉姐笑将他抱起,问小茶儿与胡妈妈:“他可曾淘气?”小茶儿道:“小儿郎,不怕淘气,只怕不淘气。大哥今日一早比比划划,发号施令许久,我们只看出他要吃nǎi、要走步儿。”

  玉姐听得大笑,亲了章哥脸上一记,章哥开心,也往她往上亲了一口,将口手涂了半张脸。玉姐颊上一片湿润,将章哥抖了数抖,抖得他笑得极欢,便将他放于榻上。碧桃对着玉姐一指命颊,作着口型儿,叫她去补妆。

  待玉姐理妆出来,胡向安带着的一个徒弟急奔了来禀报:“娘娘,北乡侯回来了!”

  洪谦回来且不能归家,须得先来覆旨,且将所携夷人土司子弟安置于四夷馆内。又要与政事堂回复南下诸事,虽有奏折先已送达,面复之事却也不能省。他是日夜兼程而来,只消队中无人重病,便要加紧赶路:秀英这一胎将要生了。

  到得京中,验看符节信件,向宫中请见,携林逸、朱璋等并土司子弟等候召见。官家近来极闲,听着有事,便也见上一见。回来一见洪谦等,自是“清减”,又看土司子弟等衣着与中原极不同,又特问了几句。这些个年轻人却是会说些儿官话的,只是咬字极不准,官家费老大劲儿与头两个答了几句,后头的便不敢一一与他们问好了,只笼统说:“尔等既慕风化,有心向学,善莫大焉。”允其就学。

  洪谦见官家眼下青黑,面色黑中带青,说话有气无力,挥挥手儿也是懒洋洋,心便不由提了起来——官家这面相看着便透着股死气哩。官家却已有些恹恹,他法事做了无数,却总要梦着故去妻儿,今见旁人生机勃勃,越发索然无味,命洪谦等人退下。

  洪谦又领诸人往政事堂复命。政事堂前接洪谦安抚之策,内里有安抚土司,诱其子弟赴京读书,学成之后归去,是添一亲朝廷之土司,而减一作乱之蛮夷。这便合了“教化”、“开化”之意,政事堂称其善。今见其果然诱了许多人来,宰相们也是笑容满面。这些个宰相里头,北人居多,南人只有靳敏一个,听着那偏了三千里的“官话”心头大感亲切,絮絮说了不少话儿。其余宰相乐得不与这些人伤神,也笑吟吟看着。

  土司子弟离家数千里,沿途见闻已觉天宽地广,及入京,更有望洋兴叹之感。原在家里,觉寨外城池也算热闹,入京方知何谓繁华。不由更生敬畏之意。

  因有土司子弟在,许多话儿便不好多说,诸相又以洪谦离家日久,不好多做耽搁,命他往左近jiāo还印信符节,携土司子弟jiāo往四夷馆,便可归家。到了四夷馆,各安置下,颇有些儿依依不舍。

  洪谦道:“好生读书,都在京中,但有不便,可说与师生,若有人阻挠,也可来寻我。”土司子弟一路来也知洪谦身份,不好一直陪伴,只得与他辞别。这些个土司子弟,头一课不是读书,而是习官话礼仪——这却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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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洪谦一路心中便担心着秀英,秀英孕期算来早该生产,却不知为何未有消息传于他耳中。北乡侯府离禁宫并不甚遥远,倾刻便至。未到门首,那程实早于街口道旁迎迓。洪谦跳下马来,手里拎着马鞭问他:“你如何得知的消息?”

  程实道:“官人一到京郊驿站,两侯府便有人得了消息报了来,是以娘子打发小的来迎官人。”

  洪谦道:“娘子如何?”

  程实道:“挂心官人,却也能吃能睡。东宫里娘娘还打发出两个小公公出来,但有事,宫里也能晓得。却不知为何,到了日子哥儿不肯下来。两侯府并亲家处都雇了稳婆送来,皆是积年老手,勾来咱家住下了。”

  洪谦道:“回去说话。”

  匆匆间进了家门儿,金哥、林辰并张家兄弟皆上学去了,洪谦径往后头来看秀英。素姐正与秀英一处说话里,许是养了几个孩子秀英心底软和了,又许是素姐近来总不生事两鬓已白却只管念佛委实可怜,抑或是洪谦远行秀英心中没着没落想有个人说话儿,母女两个近来相处倒好。看素姐满眼担忧,秀英心中倒不好意思起来,觉着自己以前往母亲未免苛刻了。

  素姐正说:“这许是你心绪不佳之故,待姑爷回来了,你这也就好了,”说着,将手儿平放于秀英腹上,念叨道,“休再难为你娘哩,出来罢。”

  洪谦回来时,便见着这副情景,素姐颇有些儿局促,说一声:“你们说话儿。”便自去房儿里与菩萨上香。

  洪谦回来了,且甚事没做,阖家上下心便安了下来。秀英见着他,泪珠儿不由落了下来,一手扶腰一手抚腹,道:“没良心的贼,你可回来了,这孽障不照你面儿不肯下来哩。”洪谦道:“他是心疼亲娘哩,怕你仓促生产,没人照应,方不肯来。这是数落我哩。”两人一递一递说话儿,秀英心渐安,洪谦却想,后半晌该见见大夫、稳婆。

  所谓“道法自然”,“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乃是常态,孩子不下来,绝非好事。果不其然,fù科圣手与稳婆们众口一词:“须得催产。”fù科圣手更说:“更拖下去,恐母子皆不得安。君侯休信那月份多的便能生出圣贤来,那些个皆无实据。”

  顺产且要耗神费力,何况催产?洪谦素果断,此时心中也不免焦灼起来,书房内踱了数个圈儿,终拿定了主意:“便催产罢。”他心里,儿子也有两个了,秀英安危顶要紧,再叫她怀下去,恐秀英身子要受不住。这孩子顺利产下更好,有个三长两短,也只当与自己夫fù无缘,抑或是去与他先头的哥团聚去了。

  催产前先辨胎位,胎儿已入盆,胎位正与不正,隔肚皮甚也看不着,稳婆只好打起十二分精神,手摸着、耳听着,也只有七分把握。洪谦听了便说:“便是一分把握也没有,也当催产了。头一样是保住大人。”

  那儿科大夫道:“如此,先用些yào,不行时,再施针。”他难得遇着保大人的男子,却曾遇着许多保孩子的人家,无论产房内生产的、产房外等候的,都想保孩子。还遇有一家fù人,生产时外头婆婆要保孩子、丈夫一言不发,末了大小均安,她自家不晓得,数年后始知真相,婆媳不合直至婆婆去世。

  洪谦亲与秀英说了:“这小子不急,我却急了,怕他憋闷坏了……问过大夫,顶好催产。”秀英脸有些儿肿,此时满面煞白,似个发面馒头一般,道:“你拿主意罢,我……听你的……若我有个不好,你须看顾好金哥、珍哥两个,要叫他两个卧冰求鲁、芦花顺母,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不放过那贱人!”

  洪谦哭笑不得:“娘子,我不是那样人!”

  大夫自秀英到产期而不发动时,便暗中预备下了催产事宜,此事端的是万事俱备,只等能做主的人发个话儿。催产时,洪谦于旁看着,待秀英发动,他便叫两个五大三粗的稳婆“请”将出去,只能于房门外踱步。秀英这一胎生得比头胎生玉姐时还要艰难,直到子夜时分,方产下一男,颇肥壮,脸儿虽皱着,份量一丝儿也不轻,哭声亦颇宏亮。

  洪谦大喜,命人请素姐来伴秀英,自封了五十两一个大红封儿与大夫,又稳婆一人各二十两,且命厨下置酒炖ròu,款待诸人。天亮时分,又遣人往各处jiāo好人家送信,自家冷水擦一把脸儿,换身衣裳便去朝上站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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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早朝,周围的人都觉着北乡侯心绪大好,他人尚未入京时本章先上,朝上早议了他的功劳、定下与他的赏赐。洪谦已因女儿入主东宫封为北乡侯,且此番功劳称不上太大,故不升爵位,他又做国子监司业,官位亦是不低,政事堂便议定,赐他帛五百匹,金五百两,录其一子。

  然朝上并不宣读,众人便不由想,难不成他已知道了?洪谦实不知道这内情,他开心,实是为着老婆与他添了个儿子。梁宿看他这样子,暗道毕竟还年轻,又头回立这等大功劳。却又存了提点他“宠辱不惊”的心思。

  一散朝,便往洪谦处行来,洪谦面上犹带笑意,看着梁宿往他面前行来,忙一揖礼:“梁相公。”梁宿道:“一道儿走罢。”想着当行至个人少偏僻处,才好将话说出,否则大庭广众之下,未免有些儿扫了洪谦的脸面——他与洪谦两个又不须做戏,叫人记上一笔。

  洪谦笑道:“容我追上太子请他递个话儿与太子妃,内子昨夜产下一子,恐太子妃担心。”梁宿顿悟:“你今日早朝咧开了嘴儿,便是为着这个?”洪谦道:“正是。”却不好说催产一类的话儿,毕竟有些儿不好。梁宿便将劝诫都收了,道:“你速去,我这里无碍要紧事,不过是问你越凌之事。”

  这却是洪谦归来前写信与梁宿,请代为周旋与梁宿生母一轴诰命,好接往西南去随子赴任。政事堂也须议之再三方能定下,却不急在此一时了。洪谦一拱手儿:“这几日我必亲与相公分说。”

  却追上九哥,如此这般一说。因玉姐时常算一算日子,九哥也晓得秀英晚产之事,今听又多了个小舅子,也是欢喜:“岳父真个是双喜临门。”洪谦笑道:“借殿下吉言。”九哥心内原有亲近之意,话便多些儿,将政事堂先时所议之赏格说出。洪谦一低头,拱手道:“臣子尚幼。”

  九哥以他话中有推辞之意,便道这岳父真个高风亮节,也是洪谦先时功夫做到,九哥道他是个好人,是以有此一想。不意洪谦抬起头儿来道:“臣愁且来不及哩,且想不着这风骨一事。殿下知道的,金哥姓个程,是程家人,却又是我长子。珍哥虽是次子,却是姓洪的头个儿子……臣须得趁他们都还小,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否则日后便是祸根。”

  九哥一怔,才想起来,他这岳父做过赘婿,硬将归宗后生的儿子与了程家。程家户主现还是素姐,依旧是个女户。那素姐年纪也大了,不知能否看着金哥成年,届时金哥是分出去立户还是留于家中?分出,年幼,不分出,北乡侯府内便有些混乱了。待金哥锦绣乡里长到十六岁成丁,晓得这家不是他的,不知又当如何了。

  九哥略一寻思,便有了些儿循私的意思:【此事眼下却不好叫大姐知晓,免教她忧虑太多,总我还是太子,也还看顾得金哥。能与金哥争个侯爵也好,争不得,但他入仕,更好看顾哩。】心内打定主意,却不与洪谦先说,是恐日后事情不谐,免生芥蒂,只说:“大姐多个兄弟总是好事,她听了必是欢喜的。原在家时,娘……婶子也说,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大姐是好女,金哥弟兄几个与她一母同胞,想也不会差了。”

  洪谦额角一跳,深觉这女婿油滑,也确是安慰自己,却又说着玉姐如今过得极好,果然不着嫁时衣。恨恨想,女婿油滑了,玉姐未知察觉不曾?却要设法提醒一二的。

  112、吃醋

  九哥心里已拿了要护着小舅子的主意,甭管这小舅子是不是与他娘子一个姓儿。且金哥他是在江州时常见的,金哥话不多,却于定亲后亲近娘子时一个极好的帮手,九哥心里多少存着心分儿香火情。他心里既要帮着金哥,便不觉洪谦这担心算是担心。

  既是岳父担心,九哥便yù将儿子会说话的好消息说出来,好叫岳父开心一下。洪谦也不过是愁这一下子,他原不是个爱钻牛角尖儿的人,有了事儿便想法儿将事儿结了,整天价愁眉哭脸儿,那便是素姐了。是以洪谦只与九哥面前提这么一提,尚在太子跟前,哪怕是自己女婿,也不好走神儿走到自己儿子身上。

  这一看太子不打紧,却见九哥面皮一抖一抖,想笑又不敢笑,嘴角儿一抽一抽,两只拳手握紧,贴着大腿外侧来里擦上几擦。洪谦真个怕自己再不问他想说个甚,他便要憋得浑身抽搐了。当即挤出一个笑影儿来,温和问道:“”

  九哥干咳两声,自以声音平缓,洪谦听来却是兴奋异常,只听他道:“章哥会叫爹啦!”

  洪谦亦颇开心,东宫儿子长大了,国本渐稳,自是好事。心内却颇遗憾,宫内规矩繁多,不好将外孙儿抱来逗上一逗,教他叫声外祖父来听。

  九哥这二年来乖觉不少,见岳父面露思念之色,忙又添上一句:“他还是先会叫的娘哩。”难得女婿有这份子心,洪谦笑道:“小孩儿都是这般样子的,初学说话时你急得满头冒汗,他也蹦不出一个字儿来。待他学会了,便要处处显摆,一日能唤你三百声儿,听得耳朵起茧。殿下此时开怀,以后休要觉着烦才是。”

  九哥笑道:“我听一辈子也不会觉着烦哩。”洪谦却不知九哥心情,原本便不想离开本家,入了宫里先是两宫冷淡,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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