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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8 章

  不如先前轻快——她心中长有“花开不得久”的忧虑,今日一曲又如谶语,便再难平复下来。

  所幸夜色渐浓,沿街两侧商铺、摊贩俱都开始叫卖,行人渐稠,满城流光。人置身其中,渐渐也被感染。又有雁卿笑语解颐,故意的引着她忘记烦忧,去看这花花世界大好人间,她便也稍稍能不去想心底萦绕不散的不安。

  长安有名的商品,今日都沿街摆出了摊位。一路琳琅满目,不暇接应。虽家中自有最上乘的供应,姊妹俩还是各都买了不少。鹤哥儿不由就嘲笑雁卿,“你是有多没见过世面?”

  雁卿怀里捧着一包热烘烘的炒栗子,那香甜的气息弥散开来,无形中就很有说服力,“你不想吃?”

  鹤哥儿:……他也买栗子去了。

  雁卿回头继续向谢景言学剥栗子大法。谢景言也并不多教,只用小折刀一个个帮她剖开十字豁口。两个人便凑在路旁临时摆放的一张小桌子上,开开心心的剥栗子。雁卿十分喜欢谢景言手上那把刀,不过两寸来长,以木为柄。刀柄相接合处以精钢为轴,不用时可将刀刃折入柄中。她也是一眼便看出这刀的贵重之处,不在这巧思,而在中央那根钢轴——必得是极坚硬难折的精钢所制才可。

  谢景言见她心不在焉起来,便将折刀递给她。雁卿接过来便翻看了一会儿,笑道,“这样的好钢,原以为只会被炼作宝刀。”

  谢景言便笑道,“觉着惋惜?”

  雁卿笑着摇头,“不会——眼下用得才好,可切可削可剖,还能拿来剥栗子。清风明月香栗子,多雅致。”她是俗也俗得有趣,谢景言忍俊不禁,便道,“果然此刻剖栗刀才受用,宝刀反而煞风景了。”

  “是吧!对了,三哥你是从哪里弄到的?”

  谢景言便说,“是楼家所赠——当年我阿娘在楼家西山别墅看到,很是喜欢。后来马场遇劫,楼家去道谢,额外送了我阿娘一把。就是这把。”

  雁卿便笑叹道,“……果然得她家才做得出。”楼氏姑侄当年虽因私营铁器被弹劾,实则被忌讳的她们手上的锻铁法。将锻铁法献给朝廷后,楼家便不再锻造精钢。可早年所锻造者,依旧是宝刀之材,千金难求。拿来做刀轴,也是大材小用。

  外头有人说皇后邀买民心,雁卿却不肯相信。你看她就这么大大方方的将宝刀之材锻作菜刀和犁头,还有这样随时将刀刃收入刀柄、免于伤人的小折刀。这哪里会是有野心之人做出的事?她不是有野心,只是就算如楼蘩这样的姑娘,不论初时如何聪明温柔,也会一步踏错,从此再不能回头。

  她待将折刀还给谢景言时,忽然便依稀记起来,类似的折刀,其实七哥也有一把,还曾拿来给她切梨子吃……她一时烦恼,却还是摇头将思绪甩开,又说笑着同谢景言分工剥起栗子来。

  杜煦攥着两枚灯笼——先时心念一动,便想买给月娘,可买了之后,却送不出去。

  儒门传家,家中避讳严格,他七八岁上便已不再和姊妹们同席。是以论及同女孩子打jiāo道,他生涩拘谨得很。月娘觉着他“无趣”,其实是冤枉了他——能同鹤哥儿、谢景言玩儿到一出去,通常就不会是无趣之人。

  杜煦倒也能看得出,鹤哥儿和谢景言紧着雁卿,雁卿紧着月娘。此刻雁卿同谢景言忙碌起来,月娘在一旁闲看,便有些格格不入了。这女孩子,本xìng上清冷孤傲,偏有多思善感、才情过人,难免就令人怜惜。

  他便上前同月娘搭话,“你不剥?”

  月娘却不会在人前露出心事重重的样子,依旧笑盈盈的,“沾在手上粘粘的。”

  笑意清浅,人亦淡雅轻柔。她手里依旧挼雁卿折给她的梅花,那手指纤白,柔荑一般。杜煦便想,这样的姑娘娇也娇得起来,也令人甘愿剥给她吃。

  他心知此刻所思轻薄,忙就岔开了思路,转而道,“先前听曲子,那歌声是否不妥?”月娘便一愣,望向他。杜煦就解释,“看你似乎有所触动……”

  月娘便思忖了片刻,还是据实以告,“良辰美景、赏心悦事,那曲子唱得先还应景。”她便将前头的歌词说给杜煦听。虽是靡靡之音,却也是欢宴之作,杜煦便点头。月娘又道,“正当得意的时候,忽听见‘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一句,难免就……”

  杜煦不意月娘竟敏感至此,不过无意中听见的曲子,竟就将身带入。

  他是专心上进、心无旁骛的xìng子,对此颇为哭笑不得。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就道,“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以其变化而观之,一季之中,一日之内,岂有常留常驻者?竟无片刻不变。天理如此,若要伤感,便无一物不令人叹惋了。”

  这回轮到月娘哭笑不得了。当然,心知他是在安慰她,月娘依旧是感激的,可见杜煦还要再说,月娘还是含笑打断他,“十三哥拿得是灯笼吗?”她再聪慧,也不愿时时听人说天理、道人lún呀!

  杜煦难得有些脸红,便将那小灯笼置于手心,递给月娘,道,“……给你玩耍。”

  月娘便道谢,将梅花jiāo给丫鬟,伸手接来。她细细看了一回,又令丫鬟取香来点。

  拿来做装饰的小玩物,虽里头装了细细的烛芯,可如何能点?只怕立时便会烧坏了。杜煦忙要阻止,月娘却已拿香点起来了。

  那烛芯里火光便一跳,随即火光如豆,柔且平稳的亮了起来。

  月娘便挑着那两盏小小的灯笼,对着杜煦盈盈微笑。杜煦心中一动,明知不该再看,一时竟移不开眼睛。

  此刻雁卿也已剥好了栗子,热腾腾的栗子散发出甘甜的气息,空气都变得诱人食yù。雁卿便招呼杜煦、月娘一道来吃,此刻鹤哥儿又买了新栗子回来,一行人便又热热闹闹的吃栗子、剥栗子。

  就这么边玩、边吃、边笑闹着往泰明楼去——待到泰明楼时,西天天际最后的暗红也被沉黑淹没,月上柳梢。上元灯会也到了熙熙攘攘、万人空巷的时候。

  泰明楼前,伙计敲响了铜锣,掌柜的要开第一首灯谜了。人潮涌向泰明楼。

  作者有话要说:已弃疗……明天还想更 _(:зゝ∠)_

  第103章 下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铜锣声尚还震dàng在早春沁寒的夜风里,泰明楼前便已人头攒动,将整个路口都堵塞起来。

  灯谜是雅俗共赏的项目,又有彩头激励,参与的人多些倒也不奇怪。可这般全城出动的架势也还是惊到了月娘。她见人多便发怵,宁肯不上泰明楼,也不愿挤上前去。就拉住了雁卿,先询问缘由,“怎么有这么多人啊?”

  雁卿倒还真知道缘由,可当着谢景言的面却不好轻易八卦,便眨了眨眼睛,笑望向谢景言。

  有个风华绝代巷陌皆知的名士爹,这样的场合谢景言也遭遇得多了。可提起他阿爹的雅闻雁卿也目光闪闪的期待起来,他也不由就无奈——他阿爹固然是天心之皓月,他也不是腐草之萤光啊!

  双璧之后再无名士,如元世子和他阿爹那般的风流蕴藉,已是不可复制的传说。谢景言固然不比他阿爹当年差,可对于少年成名、举世追捧的待遇却从无幻想。确切的说,他这人其实颇有些“目中无人”,只认定了自己的目标踏实上进,是不大在意世人如何想如何看的。

  然而当着自己喜欢的姑娘的面,也还是不由就想炫技炫才,好将她的目光和心思吸引过来。

  雁卿与谢景言都不答话,杜煦怕月娘受冷落,便道,“据说十余年前,灯会上并没有猜谜的习俗。某年上元节,两位名士一时兴起,在此shè覆对赌,又做隐语互对。因手上无纸笔,便以箸蘸酱将诗句题于转鹭灯面上,引得百姓争相围观。后头文人墨客仰慕二人当年风流,蹈踵效法,将谜题贴在灯面上求对,渐渐就成了风俗。泰明楼借此东风,也就一举成名。”

  杜煦是客居长安的外乡人,又年少,不曾听过双璧之名,因此只一知半解。月娘便也听得似懂非懂,贴身丫鬟秀菊便低声提点,“是元世子和晋公子。”月娘立刻便恍然大悟——谢怀逸是晋国公次子,长安人私下便常称他做晋公子——既是长安双璧的逸事,也就不怪百姓如痴如醉的追逐了。

  便笑道,“果然是真名士自风流。”拿筷子沾着酱油,也一样书写出十几年而不衰的雅事来。旁人谁能?

  雁卿便也笑道,“至今泰明楼也还会为食客额外准备一碟酱油,好拿来临兴题诗用。”

  杜煦笑道,“这便是附庸风雅、东施效颦了。”

  雁卿倒略一愣,片刻后脸上便微微有些泛红,低声嘀咕道,“我觉着很有趣啊……”拿酱油题诗是什么感觉你就不好奇吗?

  她怕杜煦听见尴尬,声音极低。不过月娘和谢景言离得近,都隐约听见了。月娘赶紧绷起脸来,免得自己笑出声。谢景言也抿起唇,没做声。

  一时往泰明楼前赶去的人从他们中间借路,谢景言侧身护着雁卿,待那一拨人过去,两人已被冲到一旁。天黑人多,一时竟找不见鹤哥儿他们。雁卿倒也并不担心——月娘身边还有鹤哥儿和杜煦呢,丢不了。

  他们也很快就看到对面月娘提着的两盏小灯笼,不过一时有车马经过,还不能过去汇合。

  等着车马过去的短暂时光里,雁卿忽而感到拘谨——实则她也不是头一回同谢景言单独相处,可也许是年岁渐长的缘故,在谢景言面前她似乎格外容易羞赧。明明灯火璀璨,人流涌动,却又仿佛灯火阑珊,人行寥落,他的存在清晰、温暖,令人在意。

  还有他身上若有似无的衣香——就在刚刚他伸了手臂护住她时,她又嗅到了。那气息很令人面红耳赤。

  这感觉令她无措,雁卿便想打破此刻的寂静。

  却在此刻听到谢景言低声笑言,“我偷偷试过……”

  雁卿略不解的回过头去,谢景言眸光里都是笑意。她忽而就记起自己很早之前就觉察的事实——谢三哥生得很好看,这令她顿了片刻才回味过来——谢三哥说的是酱箸题诗。尴尬的感觉才又被心中跃跃yù试的好奇取代了,她目光立刻又晶亮起来。

  “不够黑浓,不好用。”谢景言便笑道,“筷子又不吸墨,笔画如钉。”

  雁卿就感到惋惜,“哎呀……”

  谢景言笑意更深,他就缓缓将秘诀道来,“需兑一半豉汁才好。筷子也不可用金银乌木,桦木略可。”

  雁卿便又噗的笑出来,道,“回去我就试试。”片刻后又问,“没用完的三哥怎么处置的?”

  谢景言便笑道,“嗯,似乎是……蘸着馄饨吃了。”

  那车终于过去了,鹤哥儿、月娘他们也终于看到了雁卿,便往中间汇聚过来。

  尚还没回合,便又听到人喊,“行人避让!”

  几乎就紧随着这声提醒,马蹄声、车轮飞碾在青石露面上的轱辘声也传了过来。雁卿循声望去,便见一辆双驾马的檀车正飞驰而来,那马已奔跑得极快,车夫却依旧扬鞭猎猎,同时出言驱散着行人。

  那车来势汹汹,装饰虽不十分华美耀眼,却也看得出贵重来。只显然不是役车,也不知是那家大人物出行——赵、谢二姓都已位极人臣,却也未曾如此张狂的在闹市飞车。

  行人自然都不会撄其锋芒,纷纷避让,不多时前头便也让出道路。连泰明楼前喧哗都低落不少。

  此处原本就已人山人海,为腾出这么条路来,难免有推挤。不知是谁被踩了脚,叫骂推搡了一下,随即便有个孩子一趔趄,手里抱着的绣球滚落在地面上。那孩子年幼不解事,追着那绣球就跑到路中间来。

  马蹄声烈,檀车已近在咫尺,几乎可看到马蹄在眼前扬起,那孩子却依旧没有察觉。雁卿心下焦急,也不及细想,立刻便冲了出去。然而肩头一紧,被强掰了回去。随即耳边便是衣风之声——谢景言将她推了回去,自己上前抢起了那个孩子。

  马车就在这一刻轰然撞来,那漆黑高阔的车厢壁亘在雁卿跟前。马蹄扬起来,嘶鸣咴咴,又原地踏了几步,终于停下来。

  人群的议论声嗡嗡响起。

  雁卿的心仿佛被撞了一下,一时脑中都是空茫的。她推开人群便要上前去看,手腕却再度被拽住。她挣了两回没挣开,才意识到是有人在后头阻拦她。雁卿恼火的回过头,便看到元徵。

  元徵也是一脸紧张,拉住了雁卿便上前扶住她的肩膀,焦急的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她确实完好无损,才长松了一口气,便要将她抱在怀里。

  雁卿心里焦躁,胡乱推开他,道,“我没事,我得去找三哥哥。”

  她头也不回的揽着裙子便奔上前去,元徵没拉住她,只能也跟上去。

  谢景言揉着肩膀从地上坐起来,略活动了一下关节——捞住那孩子时,他恰踩在一块儿冰上,几乎就就要在马蹄下滑倒,所幸身手敏捷矫健,立刻就改作以手撑地,愣是在被马踏到之前跃开了去。因怕伤着怀里的幼童,着地时难免就不够潇洒的将自己摔了一下。

  得说摔得略疼——尤其是脸面上。

  不过他心里更多的是焦急——将雁卿推回去时他一时急切,手上便失了轻重,也不知是不是弄疼她了。且此刻她一个人在人群那侧,万一再被挤得走丢了怎么办?

  他起身便要去寻雁卿,却被人堵住道谢——那孩子的随侍终于赶上了,有去看顾小主人的,有来酬谢谢景言的。那孩子似乎出身门第并不低。谢景言也只敷衍着推开他们,奈何他们还不算完。谢景言xìng情再温和,也不由就不耐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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