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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6 章

  有违太子的天xìng,也有违他的本意。

  太子感到很烦恼,到底还是求教到皇帝身上了。

  皇帝又哪里会处理这种情况?他幸运就幸运在同先皇后情投意合上,本质上他也完全不是个知道怎么讨好妻子的人。却又不肯承认自己被难住了,只好来玄的,“将心比心就是。”

  父子两个大眼瞪小眼,片刻后都有些窘迫和无语。就各自清了清嗓子。

  还是太子先问出来,“当年阿娘有了身孕……阿爹是怎么想的?”便大致将自己的茫然和无准备向皇帝一说。

  皇帝便也在春日懒洋洋的午后里,回想起许多往事来,“……跟你差不多,却比你更迟钝些——直到将孩子抱在怀里了,才手忙脚乱的欢喜无措起来。不过你阿娘也不大懂,我们俩便日日研究着怎么教养他。那会儿jiān臣主政,孝慜皇帝才刚刚遇害,我们兄弟几个的处境都危机重重。可因为这个孩子,我和你阿娘反而能偷得片刻清闲……”

  太子便有些发懵,“……在我之前,阿爹还有其他的孩子?”

  “嗯……”皇帝便细细的说给他听,“你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大郎是正淳六年生的,生得最漂亮,像你阿娘,睫毛又密又长。二郎比他小三岁,老三是个女郎……”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又道,“他们都没能长大。你是朕第四个孩子。”

  太子感觉到心底仿佛有什么坍塌了。原来他既不是最年长,也不是唯一。若他两个哥哥里任何一个活到今日,这天下都轮不到他来继承。他能从皇帝的话里听出来,那夭折的第一个孩子在他心中的分量……

  他脑中忽而就冒出个念头来——原来他同楼蘩生的那个小杂种也没大差别。

  他为这想法而恨恼,忙将它抛开。可此刻已不能不去想,他也曾是他的兄长们所憎恨的、生来同他们争抢财产和父母的弟弟。为什么会这样?

  他忽就又想起雁卿来,他想雁卿肯对月娘好也许就因为她自己也是旁人的妹妹,她必是指望她的兄姊们对她好,才会善待月娘……横竖他就是无法善待弟弟,谁叫他的哥哥们都夭折了呢。

  他心中已然动dàng起来。他曾理所当然以为一切就该属于自己,可那理所当然却在不经意间被打破了。

  皇帝哪里能猜到他这番心思?只觉着这仅有的儿子总算是长大chéng rén了,心中欣慰,“大概朕命里就只担你一个孩子吧。”难免又想到病弱多难小儿子,却已不打算再多在太子跟前提起,只又说,“谢娘的事可曾祭告给你阿娘知道?她在天有灵必定替你高兴。朕总算也没辜负她临终所托,日后也可安心去九泉之下见她了。”

  太子自乾德殿中出来,精神还有些恍惚。

  如今皇帝还在疗养,乾德殿中人出入者少,从殿外而来之人便也尤其醒目。

  太子见那戴白纶、衣鹤氅之人飘然而至,目光也不由望去——他见白上人的时候并不多,也是忽然想到皇帝病中一直由他负责调养,才骤然认出那道士便是白上人来。

  他虽厌恨白上人,可因皇帝宠信白上人,他便也不曾当着白上人的面流露出怨dú之色——这些方士向天子进馋实在太容易,太子既还想让他为皇帝诊治,不打算黜退他,便也没想即刻便同他撕破脸。

  白上人向他行礼时,太子也就一颔首。

  只是他今日心情实在是不好,忽而就想给白上人找些麻烦,便道,“小王近日颇有些多虑失眠,不知白观主可有什么安枕的妙方?”

  白上人便抬头打量了他一眼。太子对上他那双眼睛不知怎么的就错目避开了——那眼睛太洞彻了,仿佛一眼就会被它看穿一般。

  “不碍。”白上人依旧带着些出家人不谙世事的冷淡,道,“殿下只是心中有些迷惑罢了,无需汤yào——殿下可曾听过华胥之梦?”

  太子还真听过——赵世番上课有个好处,纵然说教的是治国理民之类枯燥的道理,也旁证故事佐以传说,讲得声色并茂,有滋有味。华胥之梦他便在讲黄老之学时提过。说黄帝即位十五年,忧国之不治,昼寝而梦,游于华胥之国,对于治国之道从此恍然大悟。

  白上人便探手从袖中取出一段白玉来,那白玉雕做一截树枝,惟妙惟肖,宛若玉树枝头折取,“殿下将此玉置于枕边,昼寝可入梦。所疑惑忧虑之事,当在梦中有所解答。”

  他过于一本正经了,倒让太子将信将疑起来,不觉就将那玉树枝接在了手中。

  太子已走远,见私下无人,白上人身旁小童才低声询问,“那树枝当真能让人做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若真有忧思,做梦有什么稀奇的?”

  “在梦里解惑呢?”

  “都要向梦求解了,自然是日思夜想,还愁想不通吗?”

  “师父您不是教导徒儿说,不能装神弄鬼吗?”

  白上人无语的瞟小徒弟一眼,抬步进殿——众生芸芸,总有些烦恼自己想不通却又不能求之于人,可世上又哪来的神佛解惑?他也不过是给一个寄托,令人可以看清自己心底最本真的想法罢了。

  至于这想法是善是恶……便只能看各人的修养、教化了。

  作者有话要说:嗯,提前广告下,出书版应该会有太子的番外《华胥之幽梦》……敬请期待。

  第130章

  太子妃甫一有身孕,谢家上上下下便都有封赏,足见皇帝和太子对这个还未出生的孩子的喜爱和期待。

  赵家也松了一口气——赵世番原本已做好了准备,以为这一次定然会令天子不悦,要付出些代价。谁知道柳暗花明,竟是轻巧化解。

  不过赵世番也心知肚明,他们师徒之间的矛盾已是埋下了,以太子的心xìng这矛盾悄然化解的可能不大,暗暗发酵至某个契机一并bào发出来的可能反而不小。

  他也已做好了准备,一旦皇帝驾崩太子即位,他便当趁早隐退——赵家人才辈出,他的两个弟弟也都已有了能独当一面的地位和能力,倒也不怕他隐退后族内无人主持局面,就此衰落下去。

  太子同谢家如今正是鱼水相得的时候,赵世番对谢景言安危的担忧也略略消退下去。鹤哥儿早已受命赶往庆州,去保护谢景言,也顺便调查谢景言身旁是否真有对他不利之人。赵世番鞭长莫及,不过有赵文渊、鹤哥儿在身旁照应保护,又有鹏哥儿在后方运筹排查,想来谢景言当能安然无虞。

  太子断了纳妾的心思,月娘便也不必再忐忑嫁去东宫之后的遭遇。如今她一颗心彻底安稳下来,渐渐脸上又有笑容。

  姊妹二便人又回到东郡公府上读书——不过近来东郡公常被传唤至东宫为太子讲经,已不再亲自教授姊妹俩。

  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全天下的儒生没有不想将自己的道统推销给天子做帝王之师的,东郡公也不例外。有这样的机遇自然竭力准备,不肯有半点疏忽和不周全之处。因此不单是雁卿姊妹,除了还不时和几个业已登堂入室的内门弟子探讨商议之外,几乎已不再给学生授课讲学。

  又赶上五六月里的农忙时候。辩经盛事结束之后,学内读书的农家子弟们纷纷请假回乡忙夏去了。人一少,学内读书便没那么有意趣了。且兼天热人懒,四下寂寂无声,人读起书来也倍觉空落。

  雁卿姊妹都当年少爱玩的年纪,东郡公夫人也不喜欢看她们过得跟苦行僧似的,便带着她们俩去乡间田庄里住了一阵。

  任何年代农活都是辛苦的,乡野间往往鸡鸣而起,天不亮就上野做活,至暮方归。赶上夏收时候,彻夜守在田里的都常有。自耕种至收割,凡农事无不沉重,半辈子务农的田家少有不满面风霜、脊背佝偻的,然而精神也确实比平辈人更刚健矍铄些。

  姊妹二人都是头一遭来到乡间,得识黍麦。东郡公夫人自然不会是让她们下地做农活,可也不曾粉饰太平。姊妹二人在乡间住了不几天,便已明白文人所说田园之乐同现实究竟有多大的区别。

  但打从心底里,她们还是感到轻松和亲切。每日里跟着东郡公夫人在田间辨识花草——美其名曰研习诗经名物——常就能自陌上田头摘得新鲜的野莓子。陇上还生着矮矮的酸枣树,也到了枣仁儿开始泛红的时候。枣树上爬满了牵牛、打碗、女青花,又杂生龙葵子、蓼蓝、鸭跖草……姊妹二人从未在这么广阔的天地里,享受这样的野趣,俱都有目不暇接之感,看什么都好奇。

  这时节的风景最是鲜艳明媚,蓝天碧水,阡陌切开了麦田。真是最好不过。

  闲暇时,她们也给近邻打下手。四下里都是麦场也都是麦香,农活最重的时候,田家伙食也最好。女人们将新麦子直接碾好了扫去麸皮,加水和牛油活起来揉做面饼,撒上ròu碎和芝麻,就着天井新盘出的灶台烤做香喷喷的毕罗。三五十张叠进篮子里,用麻布一遮,一路麻溜儿的送上地头,饼子还是滚烫的。这就是午饭了。乡野人吃的是不知名的霜茶,拿叶子加水熬煮,煮好了连叶带谁倒进陶罐子里。喝的时候斟进海碗里,自带一股子yào草的芳香,格外的解腻消夏。

  这活儿大都是整个乡村的女人一起忙活。男人们则都在田头打场——打谷晒麦这样的活儿,一家一户自己是忙不起来的,同村人也就互通有无、互不计较的彼此相助,都在一处劳作。

  雁卿和月娘读的都是圣人书,心底多多少少都有大同的理想,是喜爱这种天下为公、不分彼此的场景的。

  农家人并不知她们是官家娘子,只以为是东郡公家小娘子们来帮忙的。东郡公在乡间极受尊重,女人们对姊妹二人都很好。虽也却之不恭的让她们做做递水添柴的活儿,但更多时候还是指使家中女孩儿“带两位小娘子进屋坐坐”或是“出去逛逛”。倒是令她们在乡间结jiāo了不少玩伴。

  她们看乡村新鲜,乡间小姑娘看她们更新鲜——这个年岁了都还没说亲,生得白净美貌,xìng情随和可亲,更兼能读书识字,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世间的人。因此也都爱跟她们玩耍。待说过三五句话之后,就必央她们教着写字,大都是问自己名字的写法。

  为此不止雁卿兴致勃勃,连月娘也暗自觉着美滋滋的——终于轮到她们来教旁人了。

  不过学习到底还是枯燥的,大多数小姑娘学会自己的名字,再多就愿学了,就算她们还想教,小姑娘也只一句话——“哪里能记得这么多,平日里又用不着”,倒是让她们颇为失望。

  终于有一回,月娘忍不住反驳,“可以用来看书啊。”有句话她却没说出口——三日不读书便觉言语无味,小姑娘胸有诗书,谈吐才优雅,气质才清华,眼界才开阔。若不学无术,年幼无邪时还可称赞一句率真直爽,待老大之后便要被嘲讽俗不可耐了。

  她觉着读书是能帮这些小姑娘改变命运的。

  可惜小姑娘们完全不领情,笑说一句,“二姑娘真会说笑话,书是什么东西。”转头就不大亲近她了。

  雁卿觉着月娘的想法其实没有错,只不过没弄明白乡间的状况,才说出类似“何不食ròu糜”的话来罢了——虽说自坊间有了雕版书后,书得来渐渐容易了,可价格依旧不是寻常人家承担得起的。七八百钱买一本书,若换成粮食,够四口之家吃小两个月了。在乡间,书是比识字更稀罕的东西。

  可既然月娘开口了,她也不能不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识字怎么可能无用?譬如日后你们若嫁得远,不能回乡省亲时,便可以托人捎信回来。再譬如赶集买的东西多了,也能把帐算清楚,免得多花了银子。再譬如去年朝廷颁下来的皇历——你们就看不懂对不对?可若你们识字呢?”

  钦天监颁布下来指导天时的年历,乡间素来奉若神明——这东西对四时耕种极为紧要。若不是雕版的出现,乡间也无法实实在在的拿到手里。因此皇历虽是个新鲜东西,却人人都信奉,家家都向能看懂皇历的人请教。会看皇历也是地位。

  小姑娘们渐渐就被她说得有些动心了。雁卿便接着说,“而且也确实可以读书啊——我和月娘旁的东西也许拿不出来,唯有书是不缺的,你们想读时只管找我们来借——我手上正有一本书,记着造酱、酿醋、种桑、养蚕、染布……许多技艺,你们学了,日后多一技傍身也是好的。若喜欢吟诗呢,那样的书就更多了。”

  小姑娘们沉默着,片刻后终于有一个叫铃兰的姑娘开口道,“我跟你们学……可我拿不出束修来,也不要紧吗?”

  雁卿便也抿唇道,“不要紧。你带我们四处玩,我们教你识字,咱们这叫互相帮忙。”

  虽终于成功的“招”到了学生,可月娘却不大高兴——她心里读书也是极清高的事,可雁卿说的记账、看皇历、学手艺……简直就和卜祝术士商贾一流似的。偏偏小姑娘们似乎真的对此更感兴趣些。

  也不是说她就觉着记账、写信、学手艺不重要……可士农工商,士居首位,她们却把读书当工商的臣佐,就是有读书的损格调啊。

  月娘觉着自己需要被开导了。

  是夜月明气清,初蝉鸣柳。是个适合乘凉、谈心,姊妹对撕的好夏夜。

  雁卿因新招到了学生,正在琢磨教材——只是写信记账罢了,粗通文墨即可,要的是速成识字法。最好能将常用字编成歌谣,方便记诵——不妨仿着《急就篇》的格式,将其中的生僻字剔除了,换上更简单常用的。

  然后是算术,最简单的九九歌是必背的,再从《九章算术》里取简单的加减法教一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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