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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们用牙刷蘸肥皂水使劲刷,再用不干不湿的布片抹。”独眼冲墙壁回话。

  首长满意地点点头,由于看不清谁在说话,转向指导员问:“他是谁?”

  “是个抢劫犯,”指导员说,“以前当过兵,参加过抗洪抢险。”

  “怪不得这样整齐划一。”首长若有所思,“有一点我还是不明白,其他号房的高处都有污渍,为什么九号房能清理得干干净净?”

  指导员一时语塞,求助似的看着小如,小如无法估量事件的后果,目光落在空洞的某处装聋作哑。出于复杂的动机,帮主说话了,他的指证改变了事件的发展方向。

  “报告首长,是踩在皇上的肩膀上刷的。”

  “皇上?”首长疑惑了,“谁是皇上?”

  指导员戴上大盖帽,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他,汗水嗡的一声突破皮肤,顺着惊惶的脸汩汩下流。“外号,皇上是外号,他的名字叫罗光绪。”

  第85节:九号房(85)

  “那一定是个壮汉,要不然怎么承受另一个人的体重?”首长大声说,“谁是罗光绪?”

  无人应答,十五个打坐的人犯置若罔闻,指导员情急中大喝一声:“皇上。”

  指导员尖锐的喊叫把首长的头都震偏了,首长掏出纸巾,抹去溅到脸上的唾沫,同时也抹去了脸上的笑容。首长笑容的消失让九号房不安,就像乌云遮住太阳的光辉总要给人的心里留下yīn影,可是,首长的眼神不只是严肃,而是面临突发事件才有的严峻。顺着首长的目光转过头去,大家看到了皇上。

  皇上站在里外间隔墙的门框内,驼着背,两条哆嗦的弯腿几乎都站不稳了。号房生活榨干了他的血气,脸色像烤干的地瓜皮,刻画着麻木的皱裥。花白的短发掩盖了皇上真实的年龄,一双大得出奇的眼睛使他像一个殉道者、又像一个复仇者。皇上穿的衣服虽然没有破洞,但旧到一种程度,肩上是白色的胸前还是蓝色。上衣长及膝头,罩住了短裤,两条瘦腿撑起它,像是古代官员出巡的华盖。口袋里因塞满了难以名状的杂物而突了出来,皇上的双手紧紧捧住它们,因为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惶恐就无边无际。

  首长问:“你叫什么名字?”

  皇上答:“罗光绪。”

  首长问:“哪里人呀?”

  皇上答:“红旗大队。”

  首长问:“你哪一年关进来的呀?”

  皇上答:“凡是法家都是爱国主义者,儒家都是卖国主义者。”

  首长问:“家里有些什么人哪?”

  皇上答:“两千多年来的儒法斗争,一直影响到现在,继续到现在,还会影响到今后。”

  首长震惊了,猛然转过身质问指导员:“你说,他哪一年关进来的?”

  “不知道。”指导员说,“我来看守所工作的那一天他就关在九号房了。”

  首长的脸抽搐了一下:“你来看守所多少年了?”

  “二十五年。”指导员说。

  “荒唐。”首长太激动了,箍在脑门的弯刀铡了下来。

  首长调出罗光绪的案宗,用鸡毛掸子扫去陈年积累的尘土,旋开发黄的棉绳,里面却倒不出任何东西。捏一捏,匪夷所思的薄,难道是空袋子?首长伸手去掏,原来只有一张纸,天长日久,它已经跟牛皮纸粘在一起了。首长慢慢揭开它,是当时的海源县公安局签发的拘留证,案由是“私藏一盒蒋匪空飘肥皂”,时间是1974年6月22日。一张小小的纸片就把一个健康青年关成耄耋老人?首长不敢相信,再看案宗袋,里面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按首长的指示,海源市公安局成立了“罗光绪案件调查组”。当时签署拘留证的公安局长已患老年痴呆症多年,老局长正在吃花生,身上沾满了捻下来的红色花生衣,嘴角挂着一团浓浓的白沫。调查组的人以为那团白沫即将掉下来,他们错了,它永远不会掉下来,就像老局长永远不会给他们任何信息一样。

  调查组找到了罗光绪的侄儿罗卫国,罗卫国一家人在吃午饭。听调查组的人如此这般说了一通,罗卫国笑了,他夹起一块芋头说:“从小我爸就说二叔被你们qiāng毙了,现在又说还活着。我二叔还在,这块芋头就能做种子。”

  组长就是公安局副局长,副局长说:“领导很重视你叔叔的案子,希望你配合我们的调查工作。”

  罗卫国的老婆倏地站起来,用筷子指点神桌上的一张照片说:“年年给他祭墓还不够,我们是得过他一片碗还是领过他一句言?”

  “血毕竟浓于水嘛,”副局长说,“亲人总是亲人。”

  罗卫国一口喝干芋头汤说:“好了好了,我跟你们去认认。”抓起神桌上的镜框就走。

  镜框里是罗光绪年青时候的照片,浓眉大眼的相貌颇有几分英俊。在看守所的提审室,罗卫国喊一声“二叔”,皇上茫然的眼神突然惊惧了,左右轮转,就是不敢看罗卫国。罗卫国摸摸他的花白头发,皇上的头更低了、背更驼了,样子更加恭敬驯服。罗卫国反反复复对比照片和活人,摇摇头,收起镜框要走。在场的胡管教拦住了他,罗卫国恼火了:

  “他不是我二叔,我二叔早就被你们qiāng毙了。”

  胡管教夺过镜框说:“做人要有良心。”

  “良心?”罗卫国涌出了泪水,“你们冤枉他二三十年也叫有良心?你们不是爱关人吗,让给你们送终好了。他现在连话都不会说了,想一脚踢开,我告诉你们,老子不管。”

  “年轻人别激动。”胡管教将罗卫国拉到墙角下,用镜框挡住别人的目光,凑近他说,“领回家对你好处大大的,你别他妈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罗卫国拨开镜框:“少来这套,让我给他娶媳fù、生儿子?”

  第86节:九号房(86)

  胡管教又挡好镜框,声音压得更低:“你可以申请国家赔偿,懂吗?”

  罗卫国这下口气温和了,“赔什么偿?”

  “按《国家赔偿法》,可以要求公安局赔偿侵犯人身自由赔偿金、医疗费、残疾保障金。”

  “能弄多少钱?”

  胡管教叉开一个巴掌说:“至少这个数。”

  “五百块?”罗卫国失望地惊呼,“进火葬场都不够。”

  胡管教抱过罗卫国的头,紧贴他耳边说:“是五——十——万——。”

  罗卫国的眼珠滴溜溜转了几圈,马上转出了泪水和哭腔:“二叔啊,让你受苦了,是侄儿不孝,没来寻你呀。现在还来得及,我们回家团圆吧。”

  海源市公安局签发了《释放证明书》,宣布罗光绪无罪释放。皇上没有包裹,根据管理条例,指导员强行搜查了他的口袋,里面有一把断柄牙刷、一截破毛巾、一支没有水的圆珠笔、一个20世纪60年代出产的红双喜肥皂盒、一块不见数字显示的塑料电子表,还有一些指导员说不出名堂的小东西。这些既然是皇上的家当,就可以允许他带走,问题在于他还有一个塑料袋,里面包着一张报纸,指导员打开看了,居然是1974年6月18日的《人民日报》,头版的社论《在斗争中培养理论队伍》被圆珠笔画了两句话,“凡是法家都是爱国主义者,儒家都是卖国主义者” “两千多年来的儒法斗争,一直影响到现在,继续到现在,还会影响到今后”。

  指导员明白了,皇上那天回答首长的正是这两句话。指导员折好报纸说:“按规定,文字材料都不能带出号房。”

  皇上用“呜里哇啦”表示抗议。

  来接二叔回家的罗卫国把桌上的东西一一装回皇上的口袋:“我们走吧,不就一张破报纸吗?”

  罗光绪又说了一通没人能听懂的话,就是不肯出值班室的门。罗卫国去拽他,皇上死死扳住门框不松手。罗卫国向指导员求情:“保管了几十年的破报纸,还给他不就完了?”

  指导员将报纸扔进抽屉,哐的锁上,说:“规定就是纪律,怎么可以违反呢?”

  “你以为我是来接新娘啊?”罗卫国火冒三丈,“你喜欢就留给你收尸好了。”

  这一招杀手锏果然见效,指导员老老实实包好报纸,塞进皇上的口袋。

  第87节:九号房(87)

  30

  看守所少了皇上,无非是少了一块抹布。九号房可不一样,皇上是九号房的拖把,没了拖把固然整洁多了,可是让人心里不踏实。指导员在喇叭里表扬了九号房内务整洁、作风严谨,说打坐有利于反省问题,九号房要坚持,其他号房要学习。喇叭没提皇上遇赦的事,好像皇上是一篇锦绣文章中的一个错别字,轻轻删除就是了。皇上当然不是抹布或拖把,遇赦事件对九号房的影响是耐人寻味的。独眼提出要兑现奖励:

  “指导员,你不是说检查受表扬,一人奖励一碗ròu的吗?”

  这是傍晚时间,指导员不过是值班巡视,随便看看各号房的情况,独眼的话把他叫住了。指导员笑了,由于笑容极其艰难才爬上面颊,显得相当古怪。指导员说:“手伸出来。”

  独眼不明所以,想了想,将手伸向监窗。指导员朝独眼的掌心吐了一口唾沫,连笑容一块吐了,板起脸说:“还要奖励吗?还要拿碗来,老子屙一泡屎奖你。”

  指导员背剪双手,伸长脖子骂骂咧咧。独眼急着出去外间洗手,只有三个人听清了指导员近乎自言自语的牢骚:“老子自己都要免职了,还他妈的奖励?”

  听清这句话的人是小如、九爷和帮主,小如心底一沉,偷觑九爷一眼;九爷不露声色,盯紧帮主;帮主漾了一下嘴角,这个动作微不足道,但掩饰不了心头的喜悦。[奇`书`网`整.理'提.供]一个问题突然旁逸斜出,假如指导员免职,帮主轻而易举就能实现换房的目的。这一点,三个人都心照不宣,区别在于帮主希望这一天尽早到来,小如和九爷则希望有足够的时间来掏这个已经撬开的保险柜。帮主喜欢用歌声来表达他的扬扬得意,这次也不例外:

  “太阳上山唱一回,

  太阳下山也不回,

  叫上月亮来作陪,

  东西南北。

  生活有滋有味,

  想唱我就张开嘴,

  喽喂嘿喽喂,

  越唱心里越美。”

  由九爷亲自指挥的强制行动发生在早餐后,稀饭下肚,汗水就出来了。几个显赫人物脱去上衣在通铺上走动,九爷没脱,尽管衬衣紧紧贴在前胸和后背。九爷拧开风油精的瓶盖,闻一闻,打个响亮的喷嚏,等帮主一步三摇踱到跟前,九爷举起它说:“我又要抹你的屁股了,是自己脱裤子还是我们帮你脱?”

  九爷一开口,小如下令全部人出去外间。帮主抓紧裤头说:“狗急还咬人哪,别欺人太甚。”

  “那好,”九爷拧回瓶盖说,“回答我一个简单的问题,你喝的是冷开水还是矿泉水?”

  “号房里哪来的矿泉水?”

  “别装傻充愣啦,我说的是闵所长被杀的那天晚上,梅健民和王苟喝的是真酒,你喝的是水。他们喝醉之后你去现场作案,完事了你回到客家农庄,独自补喝真酒,以达到跟他们同等程度的醉意。我的问题是,你跟他们一起喝的是冷开水还是矿泉水?”

  汗水突破皮肤,使帮主湿漉得像一个雨中遭遇追杀的人,把恐惧与绝望一览无余地暴露出来。

  “我想了很久了,”九爷说,“这是你既作案又醉酒的唯一解释。”

  帮主的眼睛里燃烧着背水一战的勇气,猛兽那样一跃而起,扑向九爷,要夺风油精。九爷猝不及防,眨眼之间,风油精已经是帮主的掌中之物。听到异样的响动,独眼冲了进来,帅哥、黑脸和小如也冲了进来。独眼横腿一扫,帮主便四肢着地,他们一哄而上,帮主寡不敌众,被牢牢按倒在通铺。他们七手八脚,将帮主的短裤退到腿弯处,抢回风油精,抖了一滴在肛门。

  他们松开帮主,帮主就势打了一个滚。帮主无法知道是谁往他的肛门滴风油精,但他准确无误地看到风油精又回到九爷的手上了,九爷拧紧瓶盖含在嘴里。

  那滴风油精戳子似的钻进直肠,帮主嘴里呜啦呜啦乱喊乱叫,也不拉上短裤,任由耻处展示在众目睽睽之下。

  “jiāo通,去帮他拉上短裤。”刀疤其实在揶揄,jiāo通信以为真,看准一个空隙靠上了帮主的身体。不料,帮主屈起一条腿,狠狠一踢,jiāo通就摔下通铺。

  这时,大家都穿戴整齐,盘腿坐好等待点名,给帮主腾出打滚的位置。

  今天点名的是女管教李英,刚打开夹子,帮主不堪入目的情景把她的魂都吓掉了。李英啪地合上夹子,向指导员报告去了。指导员出现在监窗的时候,帮主已经站起来,并拉上了短裤。不等指导员开口,帮主就一手捏紧屁股、一手指证独眼主动报告:

  “他们在我屁股上抹风油精,我受不了啦。”

  独眼说:“哪来的风油精?帮主不愿打坐,说他没什么好反省的。”

  指导员的脸色变得铁青,无言以对。

  “独眼龙污陷好人,指导员你看。”帮主转过身脱下短裤,朝指导员撅起屁股。

  “解小飞,我命令你,站起来,穿上裤衩,向后转,面对我。” 指导员的声音像地府里的判官司那样yīn沉,“好了,废话少说,你告诉我,风油精在哪里?”

  帮主指证九爷,“在他身上。”

  指导员哼了一声,“上次你也说在他身上,结果呢?兴师动众大查房,查出一个屁没有?”

  “这次不用查房,”帮主说,“风油精就在他嘴里,你命令他张嘴就真相大白了。”

  “命令他张嘴容易,”指导员逼了一步,“嘴里没有呢?”

  “除非风油精会上天入地。”帮主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如果不在他嘴里,我愿意被zhà鱼。”

  “张嘴。”指导员命令九爷。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九爷,不知道九爷嘴里会出现什么奇迹。奇迹还是出现了,九爷张大嘴,因为坐在第一排,指导员能够完整地看清他口腔的全部空间,里面的确什么都没有。

  “狗日的解小飞,上次在领导面前胡说八道的老账还没跟你算,新账又欠上了。竟敢三番五次戏弄本官,老子不cāo你妈,你就以为老子的jī bā没用了?今天老子不但要cāo你妈,还要cāo你祖宗八代。人渣!王八蛋!狗娘养的!”

  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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