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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不,我不需要这样的‘抬举’。我不会对你摇尾乞怜,但凡我肯那样违心地放下尊严,就不会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沐慈几十年红尘沉浮,生死他早已看透,十分漠然道,“你用刀斧、白绫、鸩酒弄死我都行,我等着。或者你别收走这座殿室内的利器,也别叫人天天盯着我,好让我有办法自己解脱,免得将来受尽折磨,求死不能!”

  天授帝:“……”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气疯了,对一个宁折不弯,心如死灰,根本就不怕死的孩子说这样威胁的话。

  九郎与太子……是无法共存的?

  只能择其一了?

  天授帝看着幼子沉沉的眼眸,毫无悲喜的空洞神色,一瞬间心中的怜惜疼痛占了上风,有了取舍,咬牙说:“你别总想着出宫。”

  “朕会保护好你,不会让太子登基,不会让他再伤害你。”

  “所以,你好好活下去。”

  “九郎,父皇……不会再辜负你!”

  可回答天授帝的,只是沐慈一个平静淡然的眼神,连冷嗤,不屑都没有。

  第21章 真话少年vs作死高手

  天授帝一个人在呆坐在垂拱殿的书桌前,手上拿着一份最新邸报,但他根本没看,已经发了许久的呆。大幸的皇帝一贯勤勉,天授帝也如此。这种一坐快大半个时辰,只是呆坐,政事不理朝臣不见,连奏章都不批阅的情况……只在谢宸妃死在冷宫的时候发生过一次。

  随之而来的是天授帝长达三年的“零容忍度”。內宦和侍中近臣都不敢出声提醒天授帝理政,天授帝积威甚重,垂拱殿静极了。

  许久后,殿外略有些喧哗,惊动了天授帝。卫终冒出冷汗,匆忙出去,不用一会儿,外头就再次恢复安静。

  “何事?”皇帝问卫终。

  “回禀陛下,是仁明殿使。”仁明殿是皇后寝宫。

  “他来干什么?”

  卫终察觉皇帝有一丝怒意,斟酌说:“皇后娘娘病体沉重,已经两天滴水未进……”

  天授帝把书桌上所有的笔墨纸砚都扫到了地下,怒意蓬勃。他刚刚在小儿子那里碰壁,这会儿真出来一个以死相挟的。他小儿子是真不怕死,但郑皇后不是真想死,一哭二闹三上吊。

  可惜这女人在他身边这么久,却不了解他的xìng子。

  ——你要真想死,我说不定还不肯让你死呢!

  天授帝深呼吸良久,才讥讽一笑说:“既然吃不下就别勉强,吩咐下去,准备皇后大行的殡仪。把太子叫去,让他好好伺候他的母后最后几天。也叫她看看她不问对错只知袒护,养出来了一个多‘好’的儿子。”

  “是!”卫终应。

  殿内的内侍和侍中听出这几句话的意思,无不心惊ròu跳,却毫不怀疑真实xìng——天授帝再装得仁和温良,但能近身伺候的都是心腹,都知道皇帝狠起来能有多狠。

  天授帝想揉眉心,发现手里还捏着绢丝的邸报,递给卫终:“就这么刊印,这张给九郎送去。”

  “是!”

  “临渊在哪?”

  卫终说:“将军又到时间,去重华宫伺候。”

  “哦,”天授帝这才揉一揉眉心,“他一贯尽忠职守,让他忙完就过来……其他人,都出去候着。”

  内侍和侍中官员都松口气,鱼贯退出,连负责记录皇帝言行的起居舍人也不敢留下,只给皇帝记了一笔:上见牟统领,密之。

  反正天天要记这一笔的,他已经很习惯了。

  牟渔给沐慈再次清理污物,换过衣裤,观察了换下的东西,安慰道:“殿下,出血少了一些,会好转的。”

  沐慈轻声道谢。

  沐慈道:“谢谢……以及……刚才。”

  牟渔知道,是谢他之前的提醒。

  每一次,沐慈总不忘记说这一句谢,礼多人不怪,就是牟渔再铁石心肠,这么一个境地悲惨的少年,又是这样漂亮,有礼貌,总是容易激起人的怜悯之心。

  牟渔犹豫了一瞬,还是说:“我本来不该过问,可是……殿下,宫外不见得比宫里好。也别总和陛下针锋相对,如果能活着……还是活着更好。”

  “你在外头听见我说的话了?”沐慈问。

  “是的。”

  “人都有求生的本能,但活下来也分很多种情况。我若不是真正‘活着’,自由自在地呼吸着……生与死,对我来说没区别。况且,这深宫里,我自己对自己的xìng命都是最没有发言权的,实在不觉得留在宫里有什么好。”沐慈说,明明是带着讽刺的话,他的语气依然淡漠,听不出丝毫讥诮,像是说别人的事。

  “出宫可不容易。”牟渔道。

  “我知道,问问而已……”沐慈无所谓道。

  牟渔:“……”那个“问问”还真是火bào十足。

  他沉默了一会儿,扫视左右,即使其他人都是他的下属,距离也很远,他有把握他小声说的话没有人能听到。他伸手又抓住沐慈的肩膀,捏了捏,用极小的声音说:“您只需要稍微顺着点,陛下会心疼您的,毕竟您是宸……”

  “唔……”沐慈忽然闷哼一声,脸上虽依旧无痛苦神色,但身体微微蜷缩……

  “怎么了?哪里痛?”牟渔为是自己捏痛了人赶紧松手。

  沐慈并不回答。

  牟渔未出口的话被打断,也不再说下去。

  在宫里说任何一句话都要小心,劝说沐慈态度好点的话可以说,但诸如后面半截未出口的,是透露皇帝某种偏好、倾向的话,就不能说。

  牟渔看着沐慈,眼中带着一丝探究——这少年太能忍,从未痛哼过,那一声闷哼打断的时机非常微妙,是无意还是有意呢?

  他是从来不相信巧合的。

  牟渔压下疑虑,换个安全话题:“殿下,陛下这两日心情不好,注意些,别尽顶着来,对您也没好处。”就算不能顺从,非要说点真话,可也别那么直白……简直哪里痛往哪里戳刀。

  沐慈却还是不愠不火:“多谢提醒,心意领了,不过我虽无法掌控自己的xìng命,但应该怎么说话,发出什么样的声音……我还是可以有自主意愿的。”

  如若违心,不如沉默。

  牟渔只能叹气,总算有一点点体会到天授帝那种无法、无措、无力的感觉。

  这个少年的尽管身体柔软脆弱,语气平淡少有火气,可他发现这少年内里有一个棱角锋利的灵魂,只是棱角被他很好地隐藏在了平静到不起微澜的外表之下。

  若有人伸手去触及底线,便能感觉到这些锋利棱角的硬度。

  若用力压下去,不但弄疼了他,双方都会被刺伤。

  极软!极硬!

  极柔!极锐!

  完全相反的特质,偏在这少年身上融合地理所当然……真是很奇妙,让这少年拥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吸引力,越接近,越容易给吸住,沦陷下去。

  外头有內宦传召,牟渔心知自己也不过是少年口中——“深宫中xìng命不能完全掌控在自己手里”的人,能帮助这位小皇子的实在有限,也就不去表白什么,不作出自己都无法保证能做到的承诺。

  他揉了一下沐慈的头,帮他把散落的黑发捋顺,然后收回手,转身离开。

  走到院门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一回头,就看到和顺那小孩苦着脸把花瓶里的yào汁倒进了树根下。

  不是吧……

  之前的yào?

  ……

  因天授帝召唤得急,重华宫就在旁边,牟渔不能耽误,只好控制冲回去打某人一顿PP,再灌十大碗yào的冲动,努力绷着训练有素的冰冷表情,去见皇帝。

  天授帝先问:“九郎怎么样了?”

  “刚换了衣裤,好像累了,没什么精神。”牟渔说。

  天授帝一阵心疼:“我听说他为了不弄脏身上,很少吃喝,这样身体怎么吃得消?”当然他对牟渔的人品信得过,知道绝不是牟渔为了少干点脏活不准那孩子吃喝,应该是那孩子自己不想吃。

  “属下也劝过,但殿下没什么胃口。”牟渔说。

  “你……想想办法,总这样下去不行,他太瘦了。”天授帝忧心忡忡,这么弱的身体再不肯吃东西,只怕……

  牟渔应下,心里在想:要不要告诉陛下其实那比顽石还固执的少年,还把yào倒了没有喝?

  又怕少年惹恼陛下没好果子吃,说不定两父子又要杠上。可他知情不报,皇帝会追究隐瞒责任;更不能推说不知道,那是失职。

  他瞒下来是有风险的。

  衡量再三,最后牟渔还是决定冒风险暂时瞒下。

  天授帝不知道一贯百分之百忠诚于自己的心腹下属内心的小九九,只问:“临渊,你监察百官,楮无满、杨宏颉、郑维青三人可有不端之处?”

  说到牟渔监察百官,得先说说牟渔所管辖的一个隐藏在暗处的部门——夜行卫。

  历代大幸皇帝的八千御林军,分了五个卫,为羽林卫、龙骑卫、虎贲卫、神弓卫和宣仪卫共八千人。在天授帝手里,他还创立了一个游离在五卫之外的一个并不记入档案的,人员和制度都超越编制的独立第六卫——夜行卫。

  夜行卫的人员都是机密,在外都有一层正式身份,也许是某个高干子弟,也许是一个走街串巷的挑货郎。

  平时他们不显山不露水,但在接到任务,有需要的时候,就要负责通过自己建立的渠道、势力,渗透进了国家的每个角落,负责监察宗室、百官、各地名望甚至普通百姓。

  触角还伸到邻国,成为跨过间谍,搜集情报以备枢密院、兵部和皇帝做禁军调度的决策。

  夜行卫早在天授帝年少时在边关就开始组建,到“五王之乱”时,夜行卫已经发展起来了,夺嫡之时,功不可没。后来为了巩固有点不那么名正言顺的皇位,天授帝扩大了夜行卫的数量,基本国内国外动向,天授帝都门清。

  朝臣勋贵虽隐约知道有个夜行卫存在,颇多诟病,可天授帝对外一致否认有这个编制,况且夜行卫虽对内监督百官百姓,对外搜集邻国情报,但一般只负责调查记录,然后把情报归档,夜行卫大统领整理好,以备天授帝查看。

  夜行卫从不现身人前,也不抓人审判,行事低调甚至旁人无所察觉,所以并不似某朝东厂、西厂那样,没有掀起什么大的风浪。

  夜行卫现在的大统领,就是牟渔。

  牟渔每天跟着天授帝,知道问话的目的,于是回答:“楮丞相庶子出身却对嫡母不敬;杨太尉曾被人揭发贪腐,克扣兵饷等不法事,引发过西山大营兵变,却被他血腥镇压,谎报兵丁叛乱;郑国舅经常让夫人私下送东西进宫。”其实这些问题,夜行卫早就在皇帝记过档备过案。

  但皇帝喜欢你,只要不吵到明面,再大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一旦被皇帝惦记,这些都要翻出来,罗织现成的罪名。

  天授帝又问:“他们和东宫呢?”

  牟渔很中立地回答:“楮丞相是东宫之师,平日教导太子,规劝太子行止,为此还被气病过几次。”

  “无能!”天授帝评价。

  “杨太尉在别院养下私兵,属下曾报备过,但近日发现数量增至两万,且郑国舅rǔ母之子送去大笔银钱,用于购买粮食,还有……太尉自军器监下属小作坊私截了三千张强弩,不知意yù何为。”

  “国贼!”天授帝咬牙。

  牟渔很专业地继续汇报:“国舅夫人送过一次疑似‘钩吻’之物入宫,因皇后阻挠之故,卑职没有拿到确证,不敢随意上报。”

  “可诛!”天授帝的手开始哆嗦。他虽然惯常搞这种暗搓搓的事,却最讨厌别人对他搞。

  牟渔垂下目光,不能看皇帝的老态,也不忍。

  牟渔十六岁时因战争破家,被亲征的天授帝所救,于是投诚,因无牵无挂孑然一身,背景干净,又有练武天赋,能力也强,被天授帝看中,一手提拔到今天的位置。

  十几年两人信任无违,即使在亲父子之间,也是十分难得的。他与天授帝不仅是臣君,更情同子父。

  至少他把天授帝当做父亲一样尊敬爱护。

  天授帝是有理由生气的,被亲生儿子背叛,谁都会生气。他对楮丞相的能力不满,但对他人品还是相信的,不然不会将他点为太子的老师;可杨博,郑通两个人……一个养下两万私兵,偷偷截留武器,是为了谁,想要对付谁还用说吗?而郑通居然敢送dúyào入宫,是为了dú杀冷宫中的小九郎,还是为了……dú杀他?

  查到的是‘钩吻’,也许之前还夹带了别的dú物……天授帝想起九郎曾说的话:也许你每况愈下的身体,不是天命,而是人为!

  多么恐怖的认知!!!

  天授帝本有点不忍伤害太子,刚才还厚着脸皮向幼子讨人情……可太子私下做的事,太让他失望了。

  不疼爱弟弟就罢了,又哪里把他当做父亲呢?

  杨博,郑通两个的行事,太子不可能不知道,竟然还是这样做了……简直当他是“老而不死”的“贼”,是不是盘算着……?

  幸好,幸好,三郎告发太子,让他起了警觉,否则……

  天授帝花了许久才平复情绪,将颤抖的手缩回袖内,才说:“给朕把那两万人剿了……”想了想,忽然冷笑一声,“等等,先不动,不要打草惊蛇,给朕盯紧了他们,让朕看看他们还能翻出什么浪花儿来。”

  牟渔应是。

  天授帝放心了,点头说:“这么点小事,还不用你出宫,外头跑腿的事情jiāo给天枢、天机几个七夜使做,九郎那边最重要,好好照顾他,让他吃饭,你……辛苦些,朕念你的情分。”

  牟渔道:“陛下言重,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行,去办吧。”

  牟渔应是,退下干活,亲自去夜行卫密档库翻档案,搜集黑材料,装在有锁的密匣差人给皇帝送去。皇帝那有开锁的钥匙。

  他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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