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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

  “吾儿上前,你知道我为什么立你为太子?”

  赵无恤没有贸然回答,他的眼神表明他也在思索,并且对此感到疑惑。赵鞅艰难地在枕头上挪动了一下这个动作令人感到心酸,他是晋国的正卿,手中有着令人畏惧的权力,他曾在战场上驰骋曾从军阵中杀过,曾经顶着暴雨般的箭矢前进无有任何畏惧之心,然而如今死亡迫胁着他,在床榻上稍微转一转头都好像费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你们年少的时候,我叫你和几位兄长一起去常山上找宝符……”

  “……代地。”赵无恤喃喃地说。

  “正因为你有这样的志向。”赵鞅望着他道,在炭炉弱小的鲜红火光下,他浑浊的眸子中闪烁着衰微的光,两片枯柑橘皮一样的嘴唇轻轻地动:“无恤,赵氏要向北方发展领土,就必须得到代地,替父亲了了这个遗憾吧。”

  赵无恤沉默片刻,起身整衣稽首:“无恤不才,然而,代地必将成为我赵氏之土。”

  他知道自己许下了一个沉重的承诺,可除了许下承诺之外,他别无选择。

  赵鞅这才感到满意般,微微点了点头,他看了一会赵无恤,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开口道:“还有叛乱的中牟……”

  话没说完,他便咳嗽起来,叹息一声,头歪过去,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昏厥。

  给赵鞅送葬时下起了大雪,越来越大,冰雪覆盖了墙垣和台阶,凝冻了冬季仅存的绿色。披在头上的白色麻布和送葬队伍举着的白色旌旗,仿佛化成这漫天风雪的一部分。赵无恤在葬礼结束之后身着丧服前往夏屋山,山上道路结冰,飞雪障目,不便驱车前行,于是穿戴蓑笠,手持芒杖。漫山皑皑的白雪,除了他和侍从的脚印外,平整光洁没有一点痕迹,仿佛这山中千百年来并无一人似地,孤独得令人心惊。

  爬到半山腰时停下来,透过灰白的雪雾往远处眺望,能看到代国风雪中的城阙,建筑物像一些棋子般密集地堆攒在高大的城墙内,除此之外是大片雪白的原野。这是块好地方,是父亲的遗愿,是赵氏大业的奠基,也是他继承人之位的由来。

  赵无恤茕然站在严寒的天地之间,粗麻制的头披随风卷动,他眯着眼看向代国王城的方向,此时此刻,城中日晷的影针还在犹如往常般缓慢挪动。他想起了在十多年前的秋天出嫁的代嬴,想起她不再亲切的口吻,想起在布匹上的题书,赵无恤惊异地感到自己可以不用再抑制了,他现在是赵氏的主人。仅存的、能够触动他的记忆在心中沸腾。他想起,秋天的阳光沉重如有质量,代嬴低着头,漆黑的鬓发垂在脸侧。他在炎热的夏季和她隔着一扇窗户对视

  “我一定把你接回来。”那时候的赵无恤说:“你等着我。”

  ☆、第 13 章

  赵无恤刚即位时,国人中流传着一种他是个不贤之主的言论,毕竟他的身份那样低微,在立他为太子时,很多人都觉得疑惑,说他看起来没有才能。

  荀瑶多多少少听过这样的流言,说是那一年的冬天,赵无恤在父亲下葬之后便去游历夏屋山了,这是不合礼法的。次年夏天,夏屋山上积雪融化之后,又有传言说代国向赵氏献了百匹良马,丧服未除的赵无恤便带着歌姬舞女庖宰乐人前往夏屋山,要在那里召开歌舞享乐之宴,宴请他的姐夫代王。

  听到这个传说的时候,荀瑶正带领军队押运一口由巨大的车子运载的大钟,它的规格是世上罕见的,精美的铸纹和庞大的暗金色钟身,注定这将是一件稀世的珍宝,他们要将这东西送往北边的仇由国,它是中山国的屏障。

  炙热的阳光照在干枯的原野上,白天过于暑热,甚至没有一丝风,晋国红色的旗帜好似畏惧酷暑般低垂在黑漆的旗杆上面。荀瑶向白茫茫的前方远眺,然后对将流言转述给他的人说:“如果赵无恤真的这样无能,那倒是省了许多功夫。”

  “可惜。”荀瑶陷入回忆似地,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赵无恤看起来是有点麻烦的人。”

  荀瑶虽然对他十分轻蔑,还是隐约猜出赵无恤有什么yīn谋,毕竟他现在正在做一件差不多的事。

  赵无恤不顾服丧期召开宴会,表面是贪恋享乐和财富,要感谢他姐夫送给他的良马,实际上,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身在代国的代嬴对此也有预感,好像一柄在断头台上悬了十多年的铜钺终于将要落下,可在是否要把这种预感告诉自己的丈夫这件事上,她又产生了迷茫。

  代王还是去了,对自己的妻弟没有提防。他的仪仗在清晨向夏屋山出发,随从人等吆喝的嘈杂声音,惊醒了整个代国的梦境。代嬴和他同车,纤细而冰冷的手握着他的手,将他送到宫门之外才下车离去。在冉冉升起的朝阳的红光里,她用疑惑又怜悯的眼光看着和自己朝夕相处多年的丈夫,仿佛在他的车辕后面,离自己很近的地方,看到了死亡一闪而过的灰色羽翼。而代王还以为她是由于对他的恋恋不舍才显得那样惊惶,于是安慰她说他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他不会回来了。”代王的车马走后,代嬴回身对自己的使女断言,这一瞬间,她又从代国的夫人变回了赵氏的女儿,那么凌厉、固执。她可怜的侍女吓得一下子跪倒在地。

  当代嬴独自一人躺在散发着香气的茵褥中,看着顶上散花鸾鸟纹的紫红色帐幔时,她断断续续地做起了少时的梦,她还保存着十多年前出嫁时从赵无恤那里偷窃来的匕首,并把它放在枕头下面,露出半边剑鞘。在她转身时,这剑鞘偶尔会勾住她散落的长发。尽管她已为人fù,代嬴现在看到这把匕首,还会感到一种愧疚的心悸,她将这个秘密珍而重之地藏在心里,相信赵无恤一定也发现了匕首的消失,但他不会告诉任何人,这是只有他们二人明白的,年少的秘密。

  她在浓烈的香气和午后的困倦里回忆这个秘密,然后被冰冷的梦境缠绕,她梦见赵无恤前来向她索要他的匕首,梦中他的容颜和十多年前没有区别,她不愿将匕首jiāo给他,尽管是她从弟弟那里盗窃的东西。她将匕首紧紧地握着,好像护卫自己的最后一点财产,赵无恤用冷漠的威逼神情看着她。忽而,代嬴脑内灵光一闪,仿佛感受到某种天启一般,她将匕首举起,抵在自己的喉咙上。

  代嬴立马惊醒过来。

  荀瑶将铜钟押运到仇由的同时,这个国家灭亡了。那口巨大的精致的钟是用来为他们奏响亡国乐章的。这是荀瑶构建的、不亚于赵无恤的骗局。仇由国的君臣为了得到这件来自晋国的稀世珍宝,竟主动修葺自己险要的山道,挖掉峰岭,填平沟渠,使晋国巨大的兵车和众多的步兵也能够安稳通行。没有难行道路和险峻地势的阻碍,智氏的军队跟在大钟之后,顺利地进入了仇由国内,没过多久便国破城亡。不过,仇由国只是荀瑶许多步棋子中的一步,他的真正目标是隐藏在仇由北方的中山国。赵鞅也对这个国家进行过打击,可它后来从硝烟里复苏了生命,任务就落到继任为执政的荀瑶身上,和他的祖父一样,他现在成了整个晋国最有权势的人。

  “他真狠dú。”中山人满怀忧虑地说:“竟然叫要死的人自己去掘坟墓。”

  中山人直到那时才完全相信这位看起来亲切潇洒的晋卿的诡计,有人摇首赞叹,说他实在是个聪明人,另一些人则扼腕痛恨,咬牙切齿地诅咒他。无论如何,晋国离中山又近了一步。

  载着战利品和灰头土脸的仇由国君臣回绛都的路上,在金光粼粼的河边饮马时,荀瑶刚好听到赵无恤发兵攻打代国的消息,他不禁对这个向来瞧不起的人感到一种微妙的认同和欣赏,赵无恤在相同的时间和他做着相同的事他们说原来赵无恤频繁地登上夏屋山,不是羡慕代地民众的教化和歌舞,而是要向那里shè去带有战火的箭矢,他谋杀了自己的姐夫。

  在宴会的舞乐里暗含动手的指令,每个舞者手持的五彩羽旌内都藏有兵器,颇具北地风情的音乐之中,无数双眼睛紧盯着待宰的羔羊。当盛酒的侍从忽然举起铜匕,重重地第一下击打在代王的后脑勺,随即是第二下,第三下,清脆的骨骼破裂声被堂中钟磬管弦舒缓的余音掩盖,而最远的那个卫兵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被人割断了喉咙。

  赵无恤和代王坐得很近,事情按照他期望的那样发生时,他正捧着一樽酒。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惊恐而疯狂的侍从拼命用手中的长柄铜匕敲着那个一动不动的黑色脑袋,金属在烛光下发出冰冷的光泽,代王的头伏在他的膝边,像一个摔在地上的西瓜那样碎了,□□和着ròu沫以及组织的碎片飞出几寸高。赵无恤不躲也不动,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平静地听着同时从耳边和室外传来的惨叫,直到飞溅的脑浆与鲜血越来越多地溅上了他的面庞和华丽的衣襟。

  在擦拭着脸上的脑浆和鲜血时,赵无恤往周围看了看,因为是与自己的妻弟相会,所以代王身边没有多少人随侍,他们猝不及防,四处奔逃,很快就被悉数杀死了。这是一场沉默且迅疾的单方面杀戮,当再也没有混乱的短兵相接声,代王的血已经冷了,一切都归于平静好像宴会开始之前那样,赵无恤手握剑鞘,站起身来,举起手中青铜制的方樽。

  “整顿兵马,进攻代国。”

  他说,将漂浮着血片的酒液一饮而尽。

  荀瑶的兵车从满是芦苇的河畔穿过,向绛都行去。或许是他有意而为之,车子驶入芦苇深处。夏天的芦苇散发出一股清新的香气,从厢舆边擦过,在还未成熟的苇絮上,有一丝草蛉翅膀般的青色。他听着部下给他讲述赵无恤刚即位就策划的谋杀,朝西北方向看了看,仿佛看见了赵军的铁蹄践踏在代国土地上激起的烟尘,仿佛听见了遥远山脉上的宴会之中那曲尚未奏完的北地歌谣,仿佛嗅到了那掺杂着的代王血腥气的酒香。

  “赵无恤做出这种事情,真可怕啊。”荀瑶说,脸上露出欣赏的笑容。

  他开始期待下一次和那个人的见面。

  ☆、第 14 章

  已经很多天没有代王的消息了,每到夕阳西下时分,代嬴都会走到卧室门口,倚在门框上呆呆地眺望,除了被血色的柔光笼罩的宫室和花草外,她没看到其他东西。宫女们都说夫人这几天有些失神,每当她百无聊赖地倚在门口,她们都以为她是在等她的丈夫代王,却不知代嬴等的是能够决定她命运的神明。

  赵军在代王出发赴宴后的第五天黎明发起进攻。代国本就弱小,最高首领又不知所踪,被晋人突袭时全无防备,只能任由赵氏的军队摧枯拉朽地瓦解着他们的防线。而由于消息传播的限制,大部分人还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知道为何前几天还有着姻缘关系的友邦今日却已兵戈相向。

  各种各样的流言在国内传开,一会说他们在宴席上起了矛盾,一会说代王被劫持了。宫女们为了缓解代嬴的忧心,安抚她道大王一定是在乱军中失去了消息。

  代嬴摇摇头,当她如惯常那般坐在织机前凝望云霞,她比在宫门前送代王出行时更清晰地感到了死亡,死亡那令人窒息的灰色软体在每一个顾盼间从她眼角掠过,她闻到了它的气息。

  一天傍晚,城内升起炊烟的时候,从宫外的大道上驶来了华丽的诸侯制式的车辆,后面跟着许多随侍的车子。这车冲在最前,由四匹马拉着,表面装饰金色和青色的漆画,上撑赤色华盖,正是代王的车马,连马胸前垂缨的样式都没有改变。

  消息传到宫内,像在油锅里泼下一勺子水,满锅都刺啦啦地zhà了起来。代嬴的使女跑着来告诉她,并将她搀扶到门外,那车子径直驶入宫中,一路向代嬴居住的地方而来,人们很快发现了不对劲跟在它后面的是些晋国的战车,肆无忌惮地砍杀着阻拦的守卫。害怕遭到杀戮的人都逃散了。代嬴却没有逃,她像是已经做好了觉悟,微微惊愕地、呆滞地看着那车子,生怕落在别人后面似地越来越近,忽然,她伸出双手捂住脸,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悲痛的惨叫,不受控制地向地上倒去。

  她认出了驾驶着代王车马的人,那正是赵无恤,时隔多年,她的弟弟终于履行了诺言,乘着她丈夫的车马前来接她,代嬴很快就明白过来,最后的防守也被攻破,代国灭亡了。

  赵无恤从车上跳下来,还没等他拔出剑,周围的使女看到这个陌生人,就害怕地跑开。他左右环顾一下,看见了坐在地上的代嬴。他花了一点时间来辨认这个满面忧愁、惊慌失措的女人与理想中的姊姊的关系,终于有一点诧异她的已至中年,随即他露出微笑,将她搀扶起来。代嬴却害怕地瞥了他一眼,她甩开他,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室内。

  由于焦急,代嬴的呼吸急促起来,她的理智已经不容许她看赵无恤第二眼。他来了,他终于来了,他还是来了。赵氏的主君带着满面的微笑破坏了她的婚姻,马车碾过他丈夫的尸骨。代嬴再也没有勇气面对自己悲苦的命运,她浑身无力地扑到榻上,揭开枕头,又掀开被褥,她用颤抖的手在柔软的绫罗中摸索着,然而没有那把匕首,到处都没有那把匕首,一定是自作聪明的使女,替她否决了殉夫的可能。

  代嬴如同身处幻境之中,睁大眼睛左右张望,在代国十数年的幻境犹若烟云般消散,她想抓住什么,可什么也抓不住了,连她自己也马上要被夺走。冰冷的梦境倏忽袭上她的心头,梦中的赵无恤走过来,要夺走她的最后一点东西。她气喘吁吁,一把拔下了装点在发髻中的雕花骨笄。

  骨笄嵌有血红的玛瑙,一头雕着成双的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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