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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又安敢诈?”剧辛道:“田单之降实实是诈,将军不要被他瞒过。”骑劫笑道:“田单到此时计穷力竭,莫说他不敢诈,就他果然是诈,且请问:他战又杀不过,逃又没处走,思想诈我些什么?”

  剧辛道:“兵之勇怯,全在兵心。他诈称投降者,指望懈我们的兵心。明明诈,将军若信以为真,全不设备,则乐元帅下齐之功,定要为将军所送矣。”骑劫听了,大怒道:“为将行兵,须要看个时势,论个强弱。若论今日燕、齐之时势、强弱,莫说田单食尽力竭真降于我,即便有诈,即墨一个小小孤城,能有多少兵将?田单一个匹夫,能有多大本领?便能以诈降之计,破我二十万之大兵。我便以误信诈降之故,竟容容易易尽将此全齐地土断送于他?何言之妄也!惜剧君前辈老臣,要存体貌,若使他将妄言,便当以军法从事。且请问剧君:何以知其诈?”

  剧辛长叹一声道:“兵家之妙法,虚虚实实,难以尽言,惟知兵者乃知之。将军虽拥雄兵,朝夕攻城,似乎威武过人矣,然实计之,曾与齐兵接一战否?即掘冢割鼻,不过徒耀虚威,以激齐怒,并未损齐一兵,斩齐一将,算来还是燕劳而齐逸,齐力何以得竭?齐城之粮,足食齐兵民久矣。兵民又未加,食又未损,乐元帅围城三年亦已支持,岂将军围城不足三月而食便尽?食不尽,力不竭,忽然而降,所以知其诈也。”

  骑劫道:“既是诈,为何又定降期?”剧辛道:“凡降而订期者,偷降也,上有管辖,不得自由,故定一期以便接应。今田单自为守将,要降则降,孰得而禁?乃论朝数夕而定期,此其为诈,又可知也。”骑劫道:“田单当事,还说是诈,难道城中富民以黄金十镒来求保全,也是诈不成?”剧辛道:“田单不降,而虑攻破其城,或遭屠戮,或被抢掳,当险危之际,富民以财求保全则有之。今田单已投降,将军又允其降,自无屠戮、抢掳之事,谁肯轻弃黄金千镒而又买保全?此其诈愈可知矣。将军恬然不知,转罪老臣之多言,恐非为燕王守土保兵也。”

  骑劫道:“两敌力均,忽然诈降,则当防也。今燕众齐寡,燕大齐小,燕战尚有余,齐守且不足,降乃齐必然之事,何更疑其有诈?即使有诈,亦不过挨时日,安能诈降而别出奇兵以破我?剧君可无多虑,待我受了田单之降,再往受莒州之降,归国见燕王,剧君方信予之知兵出乐毅之上。剧君请安坐待之。”

  剧辛道:“既将军别有玄机,则老朽陈人腐言自不入听,在此也无用,乞放还燕,以待捷音。”骑劫道:“既剧君要行,予不敢强留,但请尊便。”正先锋乐乘亦上前禀道:“田单降已有期,料无争战,末将亦求元帅给假,归国一探嫂、侄。倘未即班师,再来效力。”骑劫亦从。剧辛遂同乐乘,二人一路归国。

  骑劫见剧辛去了,因大笑,同众将士说道:“这剧辛还是燕先王筑黄金台求来之贤,谁不道他有才有能,原来尽是虚名,一毫世故人情都不知道。田单来降,明明是真,他却看做有诈,真可笑也。此时说他,他只不信,且待田单降后献捷之时再去羞他,不怕他不羞死。”拿定主意,遂不攻打,不守,单等齐人来投降不提。可怜:也是一片心,也是一双眼,也是一个人,奈何见识浅。

  却说剧辛与乐乘忙忙赶归燕国,朝见惠王。惠王问道:“齐二城尚未曾下,正在争战之时,剧君与乐先锋何遽返国?”剧辛奏道:“齐乃桓公之后,原是大国,赖昌国君三十年练兵养民之力,又适遇王骄傲,方能一旦攻下其七十余城。今虽只存二城,然莒州新王初立,又有王孙贾一班俊臣,正在激励之时。即墨又有田单为将,这田单虽非宿将,却智勇兼全,故昌国君与之对垒三年,不能得意,实是一个劲敌。今骑劫代将,毫不知兵,即遍采群言、虚心对之,尚忧有失,乃徒恃兵多,视田单如无人,竟受其诈降,全不设备。老臣恐失大王之事,苦苦谏之,奈他一味骄矜,百般固执,毫不听从,只恐败亡已在旦夕。老臣无法,只得辞归告于大王,乞大王速发大兵,沿途接应,纵不能再有临淄,守得一城,燕之一城也,无令尽失为可惜耳。”

  燕王听了,不觉大笑道:“剧君何过虑一至于此!骑劫纵不才,尚领着大兵二十万,岂至便输与田单?田单纵有才能,不过即墨一城,能有多少兵将,岂至便连临淄一带俱复旧主?剧君所虑恐亦太过,又何怪骑劫之不听从也!”剧辛见燕王亦是如此,因叹息道:“日月虽明,不能开瞽目之观;雷霆虽响,不能发聋耳之听。老臣多言矣。”因怏怏辞出。惠王看见,亦不悦而罢。正是:老臣多杞忧,昏王认在目。所以争论时,两心都不服。按下惠王不提。

  却说骑劫被剧辛说了一番,虽然不听,过了两月,见齐兵不动、不变,也有些疑心,暗想道:“纳降的日期不远,他城中又不见动静,莫非真真有假?”围城的兵既撤了,不好又叫去围,却只遣两队游兵,早、晚两次绕着城探听一回。

  田单看见,知骑劫有些疑心,因又使几个能言之人扮做小民,出城樵采,故意地藏头露尾,与燕兵捉去,来见骑劫。骑劫正要打听城中信息,因吓他道:“你齐国小民,怎敢到我燕营来寻死?快拿去斩了!”众小民因喊叫道:“小的们虽是齐民,今已投降将军老爷,就是将军老爷的燕民了。一家人,求将军老爷饶命!”骑劫道:“你主将投降尚未的确,你们怎知道?”小民道:“田将军投降,俱有告示安慰阖城百姓,人人看见了,怎不的确?”骑劫道:“既是的确,为甚只管迟延?”小民回道:“只因钱粮未曾查清,不便入册,故耽搁了。”骑劫道:“果是真么?”小民道:“若不是真,小的们怎敢出城樵采?”骑劫道:“既是真降,饶你去罢。”百姓去了,骑劫一发信以为实,道:“我就知田单不敢诈降。钱粮不清,造册未完是真。”竟放开怀抱,在军中饮酒作乐,只等田单来降。大将军寻快乐,各营小将军也就各寻快乐,各营兵士也就各寻快乐,竟将战斗之事丢开一边,不去问矣。正是:为将须求为将才,不知才略便生灾。莫言变诈机难识,痛饮军中该不该?

  却说田单打探得骑劫堕其计中,满心欢喜道:“眼见得燕军可袭而破也!”因想道:“骑劫受了诈降,全不设备,虽可乘虚袭破,但他有二十万人马,我之精勇不过四五千人。纵使一时攻破他的寨栅,致他大败,却也杀他不尽。倘他收拾残兵,又来攻城,却将奈何?”又想道:“必须设一妙计,做出惊天动地之势,将他吓怕,然后以精锐乘之,使他自相践踏,方可蹂躏他七八。但我人马有限,如何得能惊天动地?”又想道:“若要惊天动地,除非龙虎。鬼神,人还可假托;龙虎,却将何物去充?”又想道:“吾闻牛可与虎斗,牛之力不减于虎。况即墨城中家家以牛驾车,蓄牛甚多,莫若收来,以代龙虎,驱而出其不意,亦可惊人。”但牛之xìng缓,不便冲锋,又想道:“牛xìng虽缓,用火烧其尾,则自急而前奔矣。”

  胸中成算已熟,因告人道:“神师有令:燕败已定矣。兵将皆登鬼神,须用神兵摄其魂。齐国田姓,刀qiāng不异犁,须用牛兵成其功。凡城中人家驾车之牛,可尽收来听用。”人见是神师之令,又见说破燕有日,都欢欢喜喜将牛送来。田单查查,共有一千余头了,叫人养在一个大苑之中。又叫人取了许多绛色的缯,细彩织的织练,照牛的大小肥瘦,做成牛衣,衣上却用青黄赤白黑五样颜色,奇奇怪怪,尽作蛟龙虎貌的形状,穿缚牛身上,使人远远望见,只认做龙虎。又取尖qiāng利剑,紧紧都缚在牛角之上。又将麻茸濯了膏油,寸寸缚在牛尾之上,牛尾一摇,就像巨帚一般拖在尾后。人见了,皆猜猜疑疑不知何故,来问田单,田单只推说是神师之令,连我也不知道,必不说破。又将城垣指了三五十处,叫民各凿一洞,且不凿通。

  到了约降的前一日,田单乃杀了许多牛,具了许多酒,将城四门紧紧闭了,命老弱把守。候到日落黄昏之际,因尽召五千精兵到来,乃下令说道:“神师有令:今日乃黄道大吉之辰,天地鬼神皆助齐破燕者。临阵将士,皆在鬼神驱役之中,只宜上前,上前者神助,不宜退后,退后者鬼诛。”令毕,因命五千壮士饱食牛酒。食毕,叫善画人以五色涂其面,尽画作人神鬼怪之形,各执刀斧利器,不许开言,紧紧跟于牛尾之后,叫人将城洞凿通,让两壮士驱一牛出去。驱牛到了城下,便使牛直对燕营,却用火将牛尾上油濯透的麻茸烧将起来。

  火一时烧及牛尾,牛负痛难当,便咆哮怒触,直奔燕营。四千壮士,衔枚随其后。又令一千壮士,各持弓弩,两旁shè来,防其逃走。一时奔突,真有山崩潮涌之势。怎见得:但见人胆落,马惊嘶。

  此时燕营,见早晨田单又来报过,明早出降,今夜尽醉饱安寝,以待明日入城取功。睡到半夜,忽闻驰骋汹涌之声逼近营来,不知何故,尽从梦中惊起。远望见牛尾之炬,上千上万光明照耀,就如白日,忽见一阵龙纹五彩的恶物,如虎一般,奔突而来。又见无数天神鬼怪,跟随其后。仓促中摸不着头脑,连胆都惊破,魂都惊走。那如龙虎的恶物及奔到前面,又头上皆有qiāng剑,触着便死,撞着就亡,又见天神鬼怪,大刀阔斧杀人。又听得齐营中兵将,擂鼓鸣金,轰雷一般随复赶来。哪里还顾得迎战,谁人还敢上前相持,唯有急急奔逃。争奈人人想走,个个思奔,一时拥挤,自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骑劫正在虎帐中安寝,忽听得人乱马嘶,虽知有变,还只道是田单劫营,不成大害。及披甲出来一看,忽见龙虎成阵,鬼神满营,吓得魂胆俱无,忙跨上一匹马,往营外就逃走,恰恰撞着田单赶到。

  田单认得是骑劫,忙拦住道:“骑劫不要走!我田单来投降了。”因乘势一戟,刺死落于马上,化做土泥。正是:大夫何不好,定要做将军。谁料抛骸骨,将军死没坟。

  燕兵见骑劫被田单刺死,军中无主,竟相率大败而去。此周赧王三十六年之事。后人有诗道:火牛奇计虽然妙,到底进亏骑劫愚。假使金台不易将,火牛未必便何如!

  田单既刺死了骑劫,一时兵威大振,便不肯停留,当夜收兵略歇息歇息,便整顿队伍乘势追杀。燕兵已经大创,又听得主将已亡,纵是英雄为谁出力,哪里还有斗志?就撞着齐兵厮杀,此时齐兵气盛,燕兵气馁,齐兵看那燕兵明白:哪里杀得他过,唯有败走而已。

  一路来,乐毅所下之城,虽已臣属于燕,有乐毅施仁之恩,不忍有负。到了此际,旧将军乐毅又已归赵去了,新将军骑劫又已被田单杀了,剧辛虽守过,剧辛又还朝不知消息了,及田单兵到,又出告示,追述齐数百年旧王之恩,一时兵威又赫赫炎炎,哪里还能为燕守节,只得又舍燕归齐。田单复了一城又是一城,不知不觉,又皆复了八九。兵马直抵齐之北界,田单方下令收兵。正是:当年齐送诚然易,今日燕还也不难。虽是燕齐分两样,算来原是一般般。田单只因这一胜,有分教:东方重光,青齐一色。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田将军法驾迎君 燕守将聊城死节

  诗曰:当前算得熟通通,过后闲评半是空。事急只思求楚救,归来还说下齐功。

  无穷新梦伊方始,多少残棋局未终。试想火牛何烈烈,而今了不见遗踪。

  话说田单尽复齐城,成了大功,方收兵回临淄,重立齐家宗庙,扫除宫阙,整理破残,招至齐之旧臣,兴复齐之旧迹。一时洋洋六国之风依然还在,谁不羡田单之大功!正是:为君难保国常宁,只要贤臣能满廷。若有贤臣能效力,国家亡了可重兴。

  却说临淄许多旧臣与即墨一城兵将,见田单复了齐国,功劳甚大,又且兵权独揽,赏罚自cāo,没个终为将军之理,因合辞请于田单道:“齐王今已亡,齐之七十二城已属燕矣,赖将军才略,一旦复之,是今日之齐非昔日之齐也。昔日之齐,齐王之齐;今日之齐,将军之齐也。况将军之齐,同一田宗,仍是齐王之齐。齐之无主,请将军自立为齐王,以王齐国。此合臣民意也,请大王勿辞。”

  田单听了,勃然不悦道:“是何言也!新王现在莒州,请敢为此叛言,自取罪戾。田单扫除宫阙者,为迎新王也。诸君既念齐先王,宜速备法驾,前往莒州迎归,以正大位,方见诸君拥戴新王之诚敬。余言慎毋再出诸口。”众文武见田单不忘旧主,出于诚心,因共叹息,称扬:“将军不独才猷盖世,忠义直贯古今,敬服敬服,敢不惟命!”田单大喜,因具表遣众官同至莒州,迎请襄王归临淄复位。

  此时,莒州已闻知田单复齐之事,也有喜的,也有忧的。喜的是大破燕兵,全齐尽复,齐国复兴,一时之间旧臣、旧民皆可扬眉吐气,忧的是复齐乃田单之功,恐据有临淄,不复归于故主。满城臣民,纷纷议论。襄王为人又没决断,心下彷徨,甚是不安。yù要下一诏去奖赏他的功劳,加升他的官爵,有人说道:“大王莒州为王,原非田单所立,田单即墨为将,又非大王所命,大王又不曾受他之朝,他又不曾食大王之禄,君臣又不曾会面,一旦下诏,殊属不便。”襄王道:“我在临淄为世子已久,谁不认得?虽先王失国,名分尚存。待我自到临淄去见田单,看田单何说!”又有人说道:“大王去不得。田单今非昔比,拥着一二十万大兵,言若风霜,气成云雨,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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