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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9 章

  一直到了十一点钟,方才散席。

  李鹤汀送客以后,想取件东西,就喊匡二。盛姐回说:“匡二爷走了。坐席的时候还看见他在这里的。”鹤汀说:“等他来了,说我有事情找他。”盛姐答应着。鹤汀又吩咐轿班:“看见匡二,叫他就来。”轿班也答应着走了。

  第二天,鹤汀一起身就问:“匡二呢?”盛姐说:“轿班已经来了。匡二爷还没有来。”鹤汀十分奇怪,就喝令轿班:“到客栈去把他叫来!”

  轿班去了不久,即回来复命:“客栈里的茶房说:昨天夜里匡二爷没有回去过。”鹤汀只以为匡二在野鸡窝里迷恋忘返,一时找他不着。等不得,只好亲自坐轿回到石路长安客栈。开了房间进去,再去开箱子取东西。这箱子本来装得满满的,不想如今竟是空空如也,什么东西也没有了。

  鹤汀急得目瞪口呆,打开别的箱子来看,也是如此。鹤汀喊茶房来问,茶房也慌了,忙请账房上来。账房先生一看,皱眉说:“我们客栈里清清楚楚,哪里来的贼呀?”鹤汀心知必是匡二所为,跺脚悔恨。那先生安慰两句,就去报知巡捕房。鹤汀叫轿班火速到大兴里诸十全家,把实夫接回客栈来。

  实夫赶回来,检点自己的物件,竟然丝毫不动,单是鹤汀的八只皮箱、两只考篮、一只枕箱里面,凡是贵重的东西,全都偷了去。又在桌子的抽屉里找出一叠当票──那是匡二留给主人去赎取原物的。鹤汀见了,心中多少放宽了些。

  正在忙乱中,一个外国巡捕带着两个包打听前来踏勘,查明屋面门窗一概完好,并无一些外贼来去的痕迹,判定必是监守自盗无疑。鹤汀说出匡二一夜不归;包打听细细问了匡二的年岁、面貌、口音,记录在案,就回去了。

  茶房说:“一个礼拜以前,我好几次看见匡二爷背着一大包东西出去。我又不好问他,谁知道他是偷了去当的呀?”实夫笑着说:“匡二倒也有点儿意思!见你是个大爷,破点儿财不要紧,全偷的是你的东西。要不然,我的东西干吗不要哇?”

  鹤汀生了半天闷气,自思人生地疏,不宜造次,默默盘算,只有齐韵叟可以商量。当即坐了轿子,望一笠园而去。一个外国巡捕带着两个包打听来踏勘,判定是监守自盗无疑。

  一笠园门口的管家,都认识鹤汀,急忙上前,引领轿子抬进大门,在第二道园门前面停下。鹤汀见那门上的兽环衔着一把大锁,仅留旁边的一扇腰门出入,不解是什么缘故。管家等鹤汀下了轿,打千回禀:“我们大人接到电报,回去了。只有高老爷在这里。请李大少爷大观楼宽坐。”鹤汀心想:“韵叟回家,就跟亚白商议一下也未始不可。”就跟管家款步进园,一直到了大观楼上,亚白接着。

  鹤汀说:“就你一个人了,不觉得寂寞么?”亚白说:“我寂寞点儿倒是不要紧的,可惜这座菊花山,龙池先生花了好一番心血,如今白白闲着。”鹤汀说:“那么你也应该请请我了嘛!”亚白说:“行,明天就请你。”鹤汀说:“明天没有空,过两天再说吧。”亚白问:“有何贵干?”

  鹤汀就把匡二卷逃一节讲了个大概,亚白不胜惊骇。鹤汀问:“要不要报官?”亚白说:“报官么,也不过是报报而已,真想靠他们抓住了贼,追他的赃,只怕也难。”鹤汀又问:“那么不报官行不行?”亚白说:“不报官也不行。要是匡二在外面再惹出点儿什么事情来,问你这个东家要人,你怎么办?所以还是备个案的好。”鹤汀连说:“很对,很对!”站起来就要告辞。亚白说:“也用不着这样着急嘛。”鹤汀说:“这会儿心情不好,让我早点儿把事情办完了,再移樽就教如何?”亚白笑说:“随时恭候。”一路送出二道园门,彼此拱手作别,鹤汀登轿自回。

  亚白刚要转身,忽然旁边有个后生叫了一声“高老爷”,抢上前来打了一个千。亚白一看,却不认识。问他姓名,才知道是赵二宝的哥哥赵朴斋,来打听史三公子有没有书信。亚白回说“没有”,朴斋不好多问,退下自去。

  第五十八回

  箭shè鸟窝乍显身手 雅集名园对菊评诗

  亚白转身进园,踅过横波槛,折向西行。原来这菊花山搭在鹦鹉楼台的前面。鹦鹉楼台是八字式的五幢厅楼,前面地方极为宽阔。那菊花山也做成八字式的,回环合抱,其上高与檐齐,其下四通八达。游人盘桓其间,好像走进“八阵图”一般。

  亚白走到菊花山前,先有一人,青衣小帽,背着手面对着花山在那里出神。打量那后影儿,知道是小赞。正要上前招呼,忽见他猛地奔进鹦鹉楼台。亚白也就悄悄儿跟了进去。只见他趴在桌子上,磨墨舐笔,涂涂改改,写下了几行诗句。亚白含笑上前,在他肩头轻轻一拍。小赞吃了一惊,回头见是亚白,慌忙垂手站过一边。亚白笑问:“是不是在做菊花诗?”小赞说:“是尹老爷出的窗课诗题,尚未完篇。多亏尹老爷指点,才有个一知半解。等誊清之后,请高老爷看看,要是还可以有点儿进境的话,可否借‘有教无类’之说,就正一二?”亚白沉吟说:“我看你还是等尹老爷来了请教他吧。他的改笔比我好。我有空的时候,也可以和你谈谈,倒也未始无益。”小赞诺诺答应。

  亚白退出鹦鹉楼台,独自赏了一会儿菊花,就回自己房中。检点书架上人家送来求书求画的斗方、扇面、堂幅、单条,随意挥洒了好些。

  第二天,亚白仍以书画为消遣。午餐以后,有些倦意,想到园子里散散心,以此压住瞌睡,就放下笔,款步下楼。但见纤云四卷,天高日晶,令人心目豁朗。

  踅出大观楼前廊,见有个打杂的拿一把五尺长的竹丝扫帚,在扫院子里的落叶。亚白这才记起昨夜五更天,睡梦中听见一阵狂风暴雨,那些落叶自然是被风雨吹打下来的。因而想着鹦鹉楼台前的菊花山怎么禁得起如此蹂躏?要是摧残败落,不堪再赏,岂不辜负了鹤汀的一番兴致?一面想,一面却向东北走去,先去看看芙蓉塘如何。踅到九曲平桥,沿溪望去,只见梨花院的两扇黑漆院门已经锁上,门前的芙蓉花映着雪白的粉墙,倒还开得很鲜艳。

  亚白放心了些,再去拜月房栊看看桂花,却已经落下了好多,满地上铺得均匀无隙,踏上去软绵绵的。进院一看,窗寮隔扇一概关闭,廊下软帘高高卷起,好像很久没人居住似的。

  亚白正要回身,忽然飞起七八只乌鸦,在头顶上来回飞翔,呀呀乱叫。亚白知道附近必定有人。转过拜月房栊,走到靠东山坡,果然有几个打杂的和一名管家簇拥在一棵大槐树下,竖着一张梯子,要拆那树上的乌鸦窝。只是梯短窝高,够不着,众人在纷纷议论,竟无主意。

  那鸟窝有西瓜大小,架在高处的三股杈上,尚未完成。亚白就叫管家到志正堂取回一副弓箭来,后退两步,屹然立定,弯弓搭箭,对准那鸟窝shè去。众人只听见“呼”地一声,并不见箭的影子;看那鸟窝,已经歪出三股杈外,摇摇yù坠了。还没等众人喝采,又听得“呼”地一箭,那窝儿就滴溜溜地滚落下来。喜得众人大声喝采。管家奔上前去,拣起那鸟窝,带着两支箭,献到亚白面前。

  亚白颔首微笑,转身往鹦鹉楼台走去,看那菊花山,幸亏有凉棚遮护,倒还安然无恙,只是精神光彩似乎已经减了几分,再过些时候,恐怕就要雕谢枯萎了;不如趁早发帖请客,也算替这座菊花山张罗些场面。

  亚白正想回去,转身看见小赞背着手正在菊花山面前愣神,口中念念有词,看见亚白,急忙趋前作揖,并从袖中取出一卷诗稿来请教。亚白接过来一看,是《还来就菊花》的试帖,读了一遍,笑着问:“你自己认为这首诗做得怎么样呢?”小赞皱了皱眉头说:“这首诗的题目,倒是对景的,不过说来说去就是‘还来就菊花’一句话,不但犯了架床叠屋的毛病,也做不出好诗来呀!”亚白呵呵一笑:“这倒是我叫你多看《随园诗话》的不是了。如今你让‘寒梅着花未’这一句给束缚住啦!你不要拘泥于人家的东西,干脆甩开他的诗,写你自己的。也不要钻到题目里面去,要跳到题目外面来,甚至连贴题不贴题也不要去管它,诗做好了,题目是可以改的嘛!”

  小赞心领神会,连连点头,继续吟哦去了。

  亚白回到大观楼上,一连写了七张“明午饯菊候叙”的请帖,jiāo给管家,分头去送。忽然听见楼下有姚文君说话的声音,还以为是管家以讹传讹叫来的局;等她上楼来,急问:“你怎么来了?”文君说:“癞头鼋又到上海来了呀!”亚白笑着说:“我正好明天要请客,你来得正好。”俩人说着,携手进房。

  第二天是十月十五,葛仲英、吴雪香到得最早,坐在亚白房间里,等文君梳洗完毕,一同到鹦鹉楼台前面来。仲英传话:陶、朱两家兄弟有事,谢谢不来。亚白问是什么事情,仲英说:“我也不清楚。”

  接着华铁眉带着孙素兰来了,厮见坐定。亚白说:“素兰先生多住两天吧,听说癞头鼋来了。”仲英问:“癞头鼋回去没多久,怎么又来了?”铁眉说:“乔老四跟我说,癞头鼋这次来要办几个赌棍。因为上次癞头鼋和李鹤汀、乔老四三个人去赌,被一个大流氓笼络了一帮赌棍做了手脚,三个人输了十几万呢!后来有两个小流氓因为分不到洋钱,说出了底细。所以癞头鼋这次一定要办他们。”

  亚白和仲英都说:“如今上海的赌也实在太不像样,早应该办办了。”铁眉说:“要办也不是件容易事儿。我看见一张访单,头儿还是个二品顶戴,来头大得很!手底下有一百多人,连衙门里的差役、堂子里的倌人,都是他的帮手。”素兰、雪香、文君都急着问:“知道倌人是谁吗?”铁眉说:“我就记得一个杨媛媛。”众人一听,相顾错愕,都要详细询问。铁眉还没有回答,管家来通报“客人到”,正是李鹤汀和杨媛媛俩人。众人迎着,就不再提起刚才的话头。

  亚白问鹤汀:“你失窃以后,报官了么?”鹤汀说:“报了。”媛媛瞪着眼睛问:“可是你去报的官?”鹤汀笑着说:“这跟你没关系。”媛媛说:“当然跟我没关系。 你去报好了。”鹤汀说:“你别瞎搅和,我说的是匡二。”媛媛方才默然。

  将近午牌时分,亚白叫管家摆席。因为客人不多,就用两张方桌合并双台,四客四局,三面围坐,空出一面,恰好对花饮酒。

  席上众人又提起癞头鼋的事情。媛媛冷笑两声,接嘴说:“昨天癞头鼋到我那里去,说要办周少和。周少和是洋场上出名的大流氓,堂子里哪家不认得他?上次大少爷跟他一起碰和,我也知道他肯定要玩儿鬼花样。不过我吃的是这一行饭,还要在上海做生意,怎么敢去得罪这个大流氓?就是明明看见他搞鬼么,我也只好不做声。这会儿癞头鼋倒说我和周少和通同作弊,哪有这种事儿?”说罢,满面怒色,水汪汪地噙着两眶眼泪。

  鹤汀又笑又叹。铁眉和仲英解劝说:“癞头鼋的话,有谁相信他,让他去说好了。”

  亚白想用别的话岔开去,一眼看见小赞站在旁边,就问他菊花诗做好了没有。小赞说:“做倒是做好了,不知道对不对。”亚白说:“你去拿来大家看。”小赞应了两声“是”,却站着不动。亚白正要催他,小赞说:“鼎丰里赵二宝那儿差了个人来,要见高老爷。”

  话声未绝,只见小赞身后转出一个后生,打了个千,叫声“高老爷”。亚白认得就是前天园门口见到过的赵朴斋,问他有什么事情,原来还是打听史三公子有没有书信。亚白说:“这里一直没有他的书信。你到别处再问问看。”朴斋不便多问,跟小赞退出廊下。

  小赞去取来诗稿呈上。亚白展开一看,写的是:

  赋得还来就菊花

  (得"来"字五言八韵)

  只有离离菊,新诗索几回。

  不须扶杖待,还为看花来。

  水水山山度,风风雨雨催。

  重阳佳节到,三径主人开。

  请践东篱约,叨从北海陪。

  客愁相慰藉,秋影共徘徊。

  令我神俱往,劳君手自栽。

  桑麻翻旧话,记取瓦缸醅。

  亚白看了,只是呵呵地笑,不发一言,却将诗稿递给鹤汀、仲英、铁眉传阅。等他们都看过了,这才笑着问:“请教这首诗做得如何?”大家听了,面面相觑。鹤汀先说:“我看没什么好。”仲英点头说:“好是没什么好,不过也没什么不好。”铁眉说:“我想了半天,要想做一联好诗,竟想不出怎么做法。可见这首诗自有其好处。”

  亚白依旧笑着,叫小赞取一副笔砚,请三位各自说出意见,下一批语。鹤汀接过笔去就写:“轻圆流利,如转丸珠;押韵尤极稳惬。”搁下笔又说:“再要说什么好处,也没了。”仲英略一寻思,写下:“一气呵成,面面俱到,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矣。”铁眉笑着说:“我要拿批文章的法子来批他这首诗。”说着,提笔写下:“题中不遗漏一义,题外不拦入一意,传神正在阿堵①中。”鹤汀说:“让你们两个人一批,倒真的好点儿了。”仲英说:“整首诗就是‘秋影’一句做个题面,其余都好。”铁眉说:“好在运实于虚,看去如不经意;其实八十字坚如长城,虽yù易一字而不可得。”鹤汀说:“让亚白自己去批,且看他批个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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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 阿堵──这个,此处。是唐宋时代的口语。

  亚白略一沉思,说:“确实没什么可批的了。”仲英说:“亚白必然另有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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