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5章 荀王之败
飘飘荡荡的小蓬船上，百里晨坐在我的对面，目光温静安然。
月光下，这样一张过于美的脸显得有些阴柔，但勃勃英气溢于眉宇，更添几分矛盾而惑人的魅力，足让世人为之颠倒疯狂。
美之惑之颠之倒之，像黑夜中勾魂摄魄的邪魅。
“宫中又传来消息，陛下昏厥。”他忽然道。
“那又如何？”我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端在手上。“你真的想要那个高不可攀却又清寒无比的位子吗？你真的要兄弟阎墙作乱臣贼子吗？你真的甘心被别人白白利用做别人的替死鬼吗？你真的要让皇宫血流成河要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吗？百里晨，问一问你的心，你是否真的想做这件事。”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还有回头路吗？”
“是，尽管你错了很多，陛下他也从未怪过你，他只盼你能收手。你的哥哥他心地仁慈，不会怪你。”
风将他颊侧的乱发拂开，显现出的轮廓越发秀丽。他仰起头，望了一会儿玉钩样的明月，声音越发温软：“苏照，你的胆量真的很大。你来这儿不怕我真的杀了你吗？”
我摇摇头，淡淡开口：“我猜你不会杀我。即便是你在掐着我的脖子的时候，那一霎那我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可我很快便知道即便没有那个保护我的侍卫出现，你也不会杀了我的。”
他低下头，忽然探出手抚了抚我的面颊，轻声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有一个强烈的念头，我不想你恨我。”
我微笑着看着他，摇了摇头：“我怎会恨你，从第一眼见到你起，我便觉得与你有种莫名的亲近感，便觉得可以在你面前肆无忌惮。”
手指按上了壶口的机关，酒液汩汩流入酒杯。我将斟满美酒的白玉杯递到他手边，柔声道：“来，喝了这杯酒，所有的一切都可以从新开始。”
“苏照，”他接了杯，犹疑道：“他到底醒未醒来？”我知道他所说的“他”是谁，却摇头笑了笑：“荀王必败。”
他的目光黯淡下去，低头看着那杯桃花酿，桃花眼中落下一滴泪来。然后，他抬手，一饮而尽。
我看着他伏在桌上寂静安详的面孔，叹息了一声：“你竟这样视死如归。”
我站起身，从袖中取出辰篁，迎着夜风吹出了一曲《离别》，不多时，江上飘飘悠悠地驶来了一只小船。
船靠近，“娘娘，”青九跳过来扶住我轻轻跨了过去。掀开帷帘，百里君离在里面拥裘围炉，还在看着奏章。
“我已将他私印取来。”我道。
百里君离将那颗印接到手中看了看，微微一笑：“他们可能不会认百里晨，却不会不认百里晨的这颗印。”
“哦？为何？”
“因为这颗印是荀王叔亲手给他的，为了彰显他的信任，也为了体现他的诚意。”百里君离道：“而我那六弟，便为这一丁点儿的温情，一点儿的诚意，尽心尽力地为他做到了如此地步。”
他将印递给莫循，“我已暗中与百里钟鸣取得联系，这颗印便将由他带到渝州。”
“他真的肯……跟他的父亲作对吗？”我有点不放心：“何不换其他人去？只要有印，再加上荀王的一封‘亲笔’信，不怕渝州军那边不信。”百里君离摇摇头：“不，百里钟鸣他一定要出现。他的出现会直接让荀王的斗志土崩瓦解。”
从百里晨身上取得兵印的第二夜，春雷阵阵，整个长安城陷入了一种格外肃杀而沉重的气氛中。
长凌宫中的将士们隐匿在黑暗中已经整装待发。他们昔日的战甲皆是黑色，这一次，却统一换上了赤色战袍。
为的只是与即将攻入皇城的叛军区分开来。
而所有身披赤色的人的前面——那个身着玄甲墨袍的人尤为鲜明耀眼，他皱着浓黑的眉，一拉马缰，绝影四蹄腾空跃起，直接越过了十数层阶梯落在地上。
我朝他遥遥一望，正对上他深沉如雪的目光，冲他微微一笑，我收回了目光。
我站在百里君离的身侧，含元殿宫门之上，静静等待着。
起先，宫城的四周只是有小小的嘈杂之音，接着杂音四起，人吼马嘶兵刃交接。
三更的鼓鸣已经擂响。
像猛一开闸的潮水，黑压压的人头涌入含元殿前那阔大的广场，无边无际的起伏着，被早已准备好的帝军迎面拦上。在电闪雷鸣的雨中，黑赤两色的人头一对上，瞬间扭在一起，随风飘来的是巨大的嘶吼声与浓重的血气。
忽然，一骑玄甲墨袍的将军持长刀御绝影，如闪电般跳入战圈，跃马踏阶，锐不可当，一个人生生将那黑色潮水撕开了一个缺口，赤潮便趁机从那缺口汹涌而入……
“君离，接下来贺兰的盛极而衰，你打算从哪位先着手呢？”
他扶栏看着下方千军之中的那抹飞驰之影，缓缓开口：“贺兰闫涛。”
“为何？”
“音音，我不信你看不出来，”他道：“贺兰太尉老了。可贺兰闫涛是个真正有野心的人，已隐隐成为了贺兰党新的支柱。”
短短不过一炷香内，广场上多了近万尸体，士兵们喷洒出的血液将广场染遍，绵延流淌。
实在太过惨烈。
百里君离朝陈奇示意了一下，陈奇立刻在宫门之上大声喊道：“将士们！你们本是无辜的，只是被奸人蒙蔽！陛下有旨，凡此刻缴械者，赦其无罪！”
“兄弟们，我们降了吧，何须与皇帝作对！上面人的争斗与我们何干！我们有妻有子，倘若我们死了，让他们怎么办？！”人群中竟然立刻有人响应，率先丢下了□□。
他身边的人竟也“当啷啷”竞相扔下了兵器。
荀王大吼道：“不要被他们迷惑！打下去前面是荣华富贵，本王给你们加官进爵！可谁敢投降前面便是死路一条！你们以为造了反的兵那昏君还会要吗？”
百里君离站在我的身边，一动不动地看着下面的拼杀，乌发同玄黑色的冕服一同散在风中，飘逸似空中流云。这具身体是孱弱的，可谁知道，其中又蕴含着怎样悍然的力量呢？
此刻风有些大，他不禁掩袖轻声咳了起来，空渺的声音却清晰地飘荡在了含元殿前的上空：“朕允诺——凡缴械者，赦无罪，保留原官职。”
荀王带来的兵了！
荀王及他的亲兵又杀了几十个人，勉力维持着秩序：“不要听那昏君的蛊惑！将士们，我们还有渝州援军未到，等援军到了，我们杀入皇庭，你们便都是开国元勋！”
这时，像应和般，宫门外传来了整齐而浩大的马蹄声。
荀王的每一个亲兵脸上都瞬间放松了起来，他们吼道：“是援军到了！援军到了！我们渝州城的援军！”连荀王也隐隐有了笑意。他举高长剑，喝道：“将士们，来与我一同诛杀昏君，共享天下！”
然而宫门开启，却是大批赤色的军队涌入，将荀王的军队团团围住！
“不！不可能！”
贺兰闫涛长刀直指向他：“老匹夫，你且看看，这些人到底是谁！”
荀王转过头去，对面为首的赫然是精神抖擞的方折信与面无表情的萧楚、莫循三人，荀王的声音颤抖起来：“你，你们……”
方折信朝荀王咧嘴一笑，分外愉悦：“渝州军被左羽林军统领百里将军带着王爷你的私印亲自拦住了，暂延半日到来，不过这会儿洵州、河州两州的军队应该已经赶到将其团团围在渝州城内了……”
“父亲！”
远远地，一个人忽然从后方策马缓缓走来，所到之处所有的兵都纷纷退开。他身着银甲白袍，却未戴头盔，发髻散乱，满脸疲倦之色。
竟是百里钟鸣！
我忍不住讶异：“从渝州到长安，只有不到一日的时间，他竟赶回来了？！”百里君离点点头，叹息了一声：“想来他是日夜兼程，吃了很多苦头。”
他来到荀王面前，直直望着自己的父亲蓄了泪，下马的瞬间甚至踉跄了一下。如此硬朗的一个男儿，却双目通红“扑通”跪倒在了荀王面前，大声道：“父王，孩儿不孝！”
荀王手中的剑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他仰头望着天空，半晌大笑了起来，笑的嘶哑、凄狂、绝望，却已是泪流满面：“百里君离，你赢了！”
身侧的百里君离却未见半分喜色，他微微低首，一缕黑发垂了下去，遮住了他的眼睛，然后他挥一挥手，转身走下宫门。
我最后看了一眼荀王掉在地上的那把剑，微微冷笑：“荀王的那把剑可真是好剑，丢了可惜了，还是把它捡回来吧。”
金钟愣了一愣，道：“是。”
围住宫城的反军们反而被百里君离的南衙十六卫中的八卫所包围，一阵大杀。加之贺兰闫涛所带的北衙右羽林军的从内冲杀，及荀王军中的内应的揭竿起呼，几乎瞬间将局势反转。
荀王自以为牢牢握住了军中，又趁着百里君离昏迷之际起事，占尽先机。想来他却从未料到，竟有如此多他不曾掌控的东西：百里君离的故布疑阵，百里晨的无为，甚至连自己儿子也站在了他人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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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又传来消息，陛下昏厥。”他忽然道。
“那又如何？”我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端在手上。“你真的想要那个高不可攀却又清寒无比的位子吗？你真的要兄弟阎墙作乱臣贼子吗？你真的甘心被别人白白利用做别人的替死鬼吗？你真的要让皇宫血流成河要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吗？百里晨，问一问你的心，你是否真的想做这件事。”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还有回头路吗？”
“是，尽管你错了很多，陛下他也从未怪过你，他只盼你能收手。你的哥哥他心地仁慈，不会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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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摇摇头，淡淡开口：“我猜你不会杀我。即便是你在掐着我的脖子的时候，那一霎那我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可我很快便知道即便没有那个保护我的侍卫出现，你也不会杀了我的。”
他低下头，忽然探出手抚了抚我的面颊，轻声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有一个强烈的念头，我不想你恨我。”
我微笑着看着他，摇了摇头：“我怎会恨你，从第一眼见到你起，我便觉得与你有种莫名的亲近感，便觉得可以在你面前肆无忌惮。”
手指按上了壶口的机关，酒液汩汩流入酒杯。我将斟满美酒的白玉杯递到他手边，柔声道：“来，喝了这杯酒，所有的一切都可以从新开始。”
“苏照，”他接了杯，犹疑道：“他到底醒未醒来？”我知道他所说的“他”是谁，却摇头笑了笑：“荀王必败。”
他的目光黯淡下去，低头看着那杯桃花酿，桃花眼中落下一滴泪来。然后，他抬手，一饮而尽。
我看着他伏在桌上寂静安详的面孔，叹息了一声：“你竟这样视死如归。”
我站起身，从袖中取出辰篁，迎着夜风吹出了一曲《离别》，不多时，江上飘飘悠悠地驶来了一只小船。
船靠近，“娘娘，”青九跳过来扶住我轻轻跨了过去。掀开帷帘，百里君离在里面拥裘围炉，还在看着奏章。
“我已将他私印取来。”我道。
百里君离将那颗印接到手中看了看，微微一笑：“他们可能不会认百里晨，却不会不认百里晨的这颗印。”
“哦？为何？”
“因为这颗印是荀王叔亲手给他的，为了彰显他的信任，也为了体现他的诚意。”百里君离道：“而我那六弟，便为这一丁点儿的温情，一点儿的诚意，尽心尽力地为他做到了如此地步。”
他将印递给莫循，“我已暗中与百里钟鸣取得联系，这颗印便将由他带到渝州。”
“他真的肯……跟他的父亲作对吗？”我有点不放心：“何不换其他人去？只要有印，再加上荀王的一封‘亲笔’信，不怕渝州军那边不信。”百里君离摇摇头：“不，百里钟鸣他一定要出现。他的出现会直接让荀王的斗志土崩瓦解。”
从百里晨身上取得兵印的第二夜，春雷阵阵，整个长安城陷入了一种格外肃杀而沉重的气氛中。
长凌宫中的将士们隐匿在黑暗中已经整装待发。他们昔日的战甲皆是黑色，这一次，却统一换上了赤色战袍。
为的只是与即将攻入皇城的叛军区分开来。
而所有身披赤色的人的前面——那个身着玄甲墨袍的人尤为鲜明耀眼，他皱着浓黑的眉，一拉马缰，绝影四蹄腾空跃起，直接越过了十数层阶梯落在地上。
我朝他遥遥一望，正对上他深沉如雪的目光，冲他微微一笑，我收回了目光。
我站在百里君离的身侧，含元殿宫门之上，静静等待着。
起先，宫城的四周只是有小小的嘈杂之音，接着杂音四起，人吼马嘶兵刃交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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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骑玄甲墨袍的将军持长刀御绝影，如闪电般跳入战圈，跃马踏阶，锐不可当，一个人生生将那黑色潮水撕开了一个缺口，赤潮便趁机从那缺口汹涌而入……
“君离，接下来贺兰的盛极而衰，你打算从哪位先着手呢？”
他扶栏看着下方千军之中的那抹飞驰之影，缓缓开口：“贺兰闫涛。”
“为何？”
“音音，我不信你看不出来，”他道：“贺兰太尉老了。可贺兰闫涛是个真正有野心的人，已隐隐成为了贺兰党新的支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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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君离朝陈奇示意了一下，陈奇立刻在宫门之上大声喊道：“将士们！你们本是无辜的，只是被奸人蒙蔽！陛下有旨，凡此刻缴械者，赦其无罪！”
“兄弟们，我们降了吧，何须与皇帝作对！上面人的争斗与我们何干！我们有妻有子，倘若我们死了，让他们怎么办？！”人群中竟然立刻有人响应，率先丢下了□□。
他身边的人竟也“当啷啷”竞相扔下了兵器。
荀王大吼道：“不要被他们迷惑！打下去前面是荣华富贵，本王给你们加官进爵！可谁敢投降前面便是死路一条！你们以为造了反的兵那昏君还会要吗？”
百里君离站在我的身边，一动不动地看着下面的拼杀，乌发同玄黑色的冕服一同散在风中，飘逸似空中流云。这具身体是孱弱的，可谁知道，其中又蕴含着怎样悍然的力量呢？
此刻风有些大，他不禁掩袖轻声咳了起来，空渺的声音却清晰地飘荡在了含元殿前的上空：“朕允诺——凡缴械者，赦无罪，保留原官职。”
荀王带来的兵了！
荀王及他的亲兵又杀了几十个人，勉力维持着秩序：“不要听那昏君的蛊惑！将士们，我们还有渝州援军未到，等援军到了，我们杀入皇庭，你们便都是开国元勋！”
这时，像应和般，宫门外传来了整齐而浩大的马蹄声。
荀王的每一个亲兵脸上都瞬间放松了起来，他们吼道：“是援军到了！援军到了！我们渝州城的援军！”连荀王也隐隐有了笑意。他举高长剑，喝道：“将士们，来与我一同诛杀昏君，共享天下！”
然而宫门开启，却是大批赤色的军队涌入，将荀王的军队团团围住！
“不！不可能！”
贺兰闫涛长刀直指向他：“老匹夫，你且看看，这些人到底是谁！”
荀王转过头去，对面为首的赫然是精神抖擞的方折信与面无表情的萧楚、莫循三人，荀王的声音颤抖起来：“你，你们……”
方折信朝荀王咧嘴一笑，分外愉悦：“渝州军被左羽林军统领百里将军带着王爷你的私印亲自拦住了，暂延半日到来，不过这会儿洵州、河州两州的军队应该已经赶到将其团团围在渝州城内了……”
“父亲！”
远远地，一个人忽然从后方策马缓缓走来，所到之处所有的兵都纷纷退开。他身着银甲白袍，却未戴头盔，发髻散乱，满脸疲倦之色。
竟是百里钟鸣！
我忍不住讶异：“从渝州到长安，只有不到一日的时间，他竟赶回来了？！”百里君离点点头，叹息了一声：“想来他是日夜兼程，吃了很多苦头。”
他来到荀王面前，直直望着自己的父亲蓄了泪，下马的瞬间甚至踉跄了一下。如此硬朗的一个男儿，却双目通红“扑通”跪倒在了荀王面前，大声道：“父王，孩儿不孝！”
荀王手中的剑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他仰头望着天空，半晌大笑了起来，笑的嘶哑、凄狂、绝望，却已是泪流满面：“百里君离，你赢了！”
身侧的百里君离却未见半分喜色，他微微低首，一缕黑发垂了下去，遮住了他的眼睛，然后他挥一挥手，转身走下宫门。
我最后看了一眼荀王掉在地上的那把剑，微微冷笑：“荀王的那把剑可真是好剑，丢了可惜了，还是把它捡回来吧。”
金钟愣了一愣，道：“是。”
围住宫城的反军们反而被百里君离的南衙十六卫中的八卫所包围，一阵大杀。加之贺兰闫涛所带的北衙右羽林军的从内冲杀，及荀王军中的内应的揭竿起呼，几乎瞬间将局势反转。
荀王自以为牢牢握住了军中，又趁着百里君离昏迷之际起事，占尽先机。想来他却从未料到，竟有如此多他不曾掌控的东西：百里君离的故布疑阵，百里晨的无为，甚至连自己儿子也站在了他人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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