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3 章

  ”

  韩雪华的情感如同开了闸的大坝一般宣泄了出来。

  在南浦的这些年，尤其是方扬的父亲病故之后，韩雪华一个人将孩子拉扯大，其中历经了太多太多的艰辛。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会有一种无边的孤独，感觉自己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一般……

  直到今天，她亲耳听见父亲的话，父女两捐弃前嫌，才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家的温暖。

  “傻孩子……”韩老爷子轻轻抚摸着韩雪华的脸，慈爱地说道。

  现在的老爷子就是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早已没有了韩雪华儿时见到的那种铮铮铁骨的行伍之风。

  顾琳上前来低声说道：

  “晓华，爸爸刚刚苏醒过来，不能说太多话……”

  韩老爷子微微摆了摆手，把目光投向了方扬，微笑着问道：

  “晓华，没猜错的话……这就是你的孩子吧？”

  韩雪华连忙点了点头，然后对方扬说道：

  “扬扬，快过来叫姥爷！”

  方扬也摘下了口罩，走到病床前，叫道：

  “姥爷您好，我是方扬。”

  韩老爷子的目光在方扬的脸上转了一圈，和蔼地说道：

  “你好……孩子，这些年你跟你母亲在一起，吃了很多苦。这都是姥爷造成的，希望……你不要怪我……”

  方扬连忙说道：

  “姥爷，我们从来没有怪过您，倒是我妈这些年一直都很内疚，觉得二十多年不能在身边服侍你们，是她的失职……”

  “回来了就好，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韩老爷子说道，“孩子，过来让姥爷好好看看你……”

  方扬闻言走到另一侧的床边蹲下身子，抓住了老爷子的手。韩老爷子用慈爱的目光仔细打量着方扬，半晌才说道：

  “跟你妈妈小时候一模一样……”

  韩雪华此刻情绪也平复了不少，闻言笑着点头说道：

  “爸爸，别人都说扬扬比较像我呢！”

  方扬很想反驳，但是却不敢开口。自己都二十多岁了，怎么可能会像年轻时的韩雪华呢？那不成娘娘腔了？

  他的眼前顿时浮现了周俊宁那白净的脸，连忙晃了晃脑袋将这些杂念抛了出去。

  韩老爷子依然带着微笑看着方扬，这个到了二十多岁才与他见面的外孙，第一次接触就让他非常喜欢，也许是血脉传承的那种与生俱来的亲切吧！

  这时，韩老爷子望着方扬的额头，脸色突然变了，眼睛定定地盯着方扬额头看，嘴里喃喃地说道：

  “星耀印堂……星耀印堂……”

  顾琳一直注意着老爷子的状态，突然发现仪器显示老爷子的心率有些时常，顿时紧张了起来，连忙走到了床前。

  韩老爷子似乎知道顾琳的想法，他微微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事实上他的呼吸也慢慢平稳了下来，而仪器上显示的数据也逐渐恢复了正常。顾琳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韩老爷子望着方扬问道：

  “孩子，你额头上的印记是一直都有的吗？”

  印记？方扬被韩老爷子的话弄得一头雾水。韩老爷子又伸手指了指自己额头上的位置，说道：

  “就是这里……那个红印……”

  方扬顿时明白了过来，他的额头上确实有个类似胎记的星形痕迹，但是平时并不明显，甚至根本看不出来。只有当他情绪激动或者剧烈运动之类的，那个痕迹才会渐渐显露出来，但也只是淡淡的红色。

  知道韩老爷子问什么之后，方扬连忙说道：

  “姥爷，这个痕迹我出生的时候就有了呀！不过平时是看不出来的，今天是见到姥爷我心情比较激动，所以一下子就显露出来了。”

  韩雪华自然知道方扬的这个情况，也点了点头说道：

  “爸，扬扬从小就这样。一发脾气额头上就有一小块红印。”

  韩老爷子喃喃地说道：

  “果然如此……”

  韩雪华紧张地问道：

  “爸爸，怎么了？”

  “没什么……”韩老爷子又微微侧头看向方扬，亲切地说道，“扬扬，你有女朋友了吗？”

  没等方扬回答，韩雪华就笑着说道：

  “爸爸，扬扬的女朋友是他大学同学，长得可漂亮了……下次让他带来给您瞧一瞧……”

  韩老爷子却看着方扬，颇有深意地问道：

  “就一个？”

  方扬顿时大窘，老爷子莫非是神仙不成？在床上昏迷了好几个月，醒来就知道自己第一次见面的外孙不止一个女朋友？

  韩老爷子没有等方扬回答，见他脸上的表情就露出了一丝了然的笑容。

  韩雪华觉得老爷子的问题有些怪怪的，但是她此刻还沉浸在父女相逢的喜悦当中，也并没有往心里去。

  老爷子表面非常平静，但是内心却是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他是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但这一次他也不禁产生了一丝动摇。

  事情还要从几十年前说起。

  抗倭战争中，韩老爷子在一次突围中与大部队失去了联系，腿上又受了伤，后面还有追兵。就在单qiāng匹马的韩老爷子准备与追兵同归于尽的时候，一位游方道士救了他。

  道士背着韩老爷子躲开了敌人的搜捕，并且把他带到了一座废弃的山神庙中养伤。

  这个道士似乎颇有些手段，当时背着老爷子爬山如履平地。养伤期间都是靠道士采的草yào来敷伤口，吃的也是游方道士去猎取来的。每次道士都是空着双手没带任何工具出去，但是回来的时候基本上都能收获不少猎物。

  老爷子的伤很快就痊愈了，他要去追赶大部队。两人在山神庙门口告别的时候，道士突然说要为老爷子算一卦。

  当时老爷子可是坚定的布尔什维克，自然不会相信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但道士是他的救命恩人，就这么拒绝他似乎不太好，于是老爷子就由着道士给他看手相、面相，心想反正不管他说什么着自己都不相信就是了。

  结果道士说老爷子将来会成为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下半生地位显赫，创建了豪门大族云云。

  好话人人爱听，老爷子虽然不相信算卦之说，但还是地谢过了道士的吉言。但是道士又接着说，在老爷子百年之后，家族存在家道中落的危险，不过老爷子命中有贵人，韩家应该能有惊无险。

  当时才二十来岁的韩老爷子，自然不会把道士的话当回事，他还笑嘻嘻地开玩笑问道士自己命中的贵人到底是谁。

  道士说这位贵人会是他的家族晚辈，同时还给了老爷子四句话：

  惊才绝艳

  命犯桃花

  星耀印堂

  龙腾九霄

  最后道士还不由分说将一块玉佩塞进了老爷子手里，说是送给那位有缘人，然后就很快地离开了。

  军队有纪律，是不能随便收受老百姓东西的。但是等老爷子追出去的时候，道士已经走得不见踪影了。他只好将这块玉佩带在了身上。

  这玉佩等于是老百姓的馈赠，并不是缴获的战利品，因此老爷子事后也没有jiāo公，而是贴身戴着，心想下次遇到道士的时候一定要jiāo还给他。

  结果后来老爷子南征北战，转战大江南北，就再也没有遇到过这位道士了。直到赶跑了倭国鬼子，又打赢了内战。老爷子正如道士所言，在一场场战斗中屡立奇功，职务越做越高，建国后更是进入了军队高级领导干部序列。

  而那块玉佩就戴在老爷子身上几十年了。

  本来老爷子对道士的话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每次看到玉佩的时候，他都会想起那个救过自己xìng命的奇人。

  但是刚才方扬在抓住老爷子的手的时候，他突然感到怀中的玉佩似乎有点发热。紧接着他就见到方扬额头上的星形印痕，猛然间就想起了那道士的话语，所以才会突然心情激dàng，抓着方扬问了那些看上去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老爷子越看越觉得方扬就像是那个道士说的家族晚辈。虽然隔着几十年都能算出来，这听上去有些匪夷所思。但是经过了漫长的岁月，老爷子也知道很多事情并不能武断地以封建迷信来概括。

  你没见过的，不代表不存在。

  韩老爷子想了想，艰难地伸手从怀里掏出了那块玉佩，看着方扬微笑说道：

  “扬扬，拿着……这是姥爷送你的见面礼……”

  433.第433章 将星陨落

  “啊？这……这怎么行呢？”方扬下意识地推辞道。

  韩雪华知道这块玉佩跟随了父亲好几十年，小时候哪怕最受宠的孩子都不让随便乱动，显然是极其珍贵的。此时见韩老爷子将这块玉佩拿出来送给方扬，也连忙摆手说道：

  “爸！这玉佩太贵重了，扬扬不能要。”

  韩老爷子瞪了一下眼睛，虽然身体瘦弱不堪，但依稀仍有当年横刀立马的大将风范，不容分说道：

  “晓华，这没你说话的份！姥爷给外孙送点见面礼，有什么不能要的？扬扬，快拿着……”

  方扬无奈地看了看韩雪华，知道自己不收下的话，韩老爷子肯定要生气了，于是也就不再矫情，伸手接过了那块玉佩，嘴里说道：

  “谢谢姥爷！”

  韩老爷子欣慰地笑了笑。

  方扬刚拿过玉佩，就感到入手一片温热，似乎心绪一下子就平和了许多。他不禁大感惊异，忍不住打量了一下手中的玉佩。

  这块玉佩大约半个巴掌大小，雕刻着两条栩栩如生的飞龙，两条龙的龙首之间，则雕刻着一个圆球。这是典型的二龙戏珠造型，在民间这种造型并不少见，但是这块玉佩上的二龙戏珠却给方扬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两条龙仿佛是活的一般，甚至能感觉到那种傲视天下的气势，而玉佩被老爷子佩戴了几十年，早已裹上一层厚厚的包浆，看上去大气、厚重，却又不乏灵动的气息。

  一看就不是凡物。

  韩老爷子见到方扬的表情，微笑着说道：

  “扬扬，你把这个玉佩贴身佩戴吧！姥爷这么多年也没有照顾到你，这块玉佩……就给你留个纪念了，希望你以后看到玉佩的时候……能想起我这个姥爷……”

  韩雪华心中觉得一阵不祥，她连忙说道：

  “爸爸，别说这些了，你现在已经苏醒了，很快身体就会好起来的。到时候让扬扬天天过来陪你……”

  韩老爷子微微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丝疲惫的神情，看上去神态萎靡了不少，但他还是强撑着对方扬说道：

  “扬扬，姥爷知道你……是个很有能力的孩子，记住，你是我韩长征的外孙，将来只要无愧于心，无须去看他人的脸色，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就一番大事业的，将来说不定韩家还要仰仗你呢……”

  虽然老爷子说话有些有气无力，但是方扬却仍然能感到那种斩钉截铁的力量，心中也是一番激dàng，他正色说道：

  “是，姥爷，我会谨记您的教诲！”

  韩老爷子微笑着点了点头，把脸转向了顾琳，说道：

  “让大家都进来吧……我知道……我时间不多了……”

  “爸……”

  顾琳和韩雪华同时叫了一声。顾琳早就通过监测仪器看出来，韩老爷子的生命指标又开始缓慢下降了，她心中清楚，现在已经正式进入倒计时阶段了。

  而刚刚还沉浸在父亲清醒过来的喜悦当中的韩雪华，闻言也是大吃一惊，但是当她见到顾琳凝重的表情时，心中也明白，原来父亲清醒过来只是一个短暂的假象，诀别的时刻很快就要到了。

  韩雪华不禁悲从中来，她强忍着泪水紧紧握住韩老爷子的手，似乎想将自己的力量传导给老爷子，将他留在人间。

  不过这一切自然都是徒劳而已。

  “去啊……”韩老爷子又催促了一声。

  方扬见到老爷子的脸上已经开始呈现出一种死灰色，而这种死灰色还有渐渐蔓延的趋势，他明显感到，生机正在逐渐消退，老爷子的身体机能在飞速地萎缩。

  方扬连忙提醒道：

  “大舅妈……”

  顾琳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点了点头走出了房间。

  老爷子的革命伴侣、方扬的姥姥惠月英同志也已经被接到医院来了。

  顾琳出去之后，就招呼韩凌飞、韩中则等韩家核心族人一起，在惠月英的带领下一起进入了房间。这回连消dú工作都没有做，因为顾琳明白，现在做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惠月英脸上表情相当平静，她带领着韩中则以及孩子们一进入病房，就把目光投向了病床上的韩老爷子。这时方扬才从老太太的眼中读出了一丝不舍与柔情。

  韩老爷子躺在床上，无力地抬了抬手，挤出一丝笑容说道：

  “都来啦……”

  惠月英在韩老爷子床前坐下来，平静地说道：

  “老韩，我带孩子们来送你了……骏飞陪首长在国外出访，现在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

  韩老爷子微微点了点头，嘴唇蠕动说道：

  “出访就出访……赶回来干什么……”

  身为人子，在父亲弥留之际往家里赶，那自然是人之常情，不过惠月英知道韩老爷子的脾气，在这种时候也没有反驳他的话，而是问道：

  “老韩，孩子们都在这里了，你还有什么话要jiāo代的吗？”

  韩老爷子的目光从在场的韩家族人脸上一一扫过，在韩雪华和方扬脸上停留的时间略长一些，然后才虚弱地说道：

  “我韩长征戎马一生，也算是杀人无数，从尸山血海中蹚过来的……不知道有多少战友都没有能亲眼看到全国胜利的那天，而我不但看到了……而且还活了这么多年，亲手将韩家打造成华夏七大家族之一……早就没什么遗憾了……

  我死了以后，不想住在八宝山，那帮老家伙们……会跟我抢酒喝……你们……把我的骨灰……送回陇南老家……我有二十多年没回家了，好想回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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