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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前世今生 一

  元中22年的新年格外的寒冷,怀方国苍都城的皇城自旧年的小年日直至新年初元宵十五日都十分热闹。旧年怀方国各地皆五谷丰登,民心安定,对外则无大争大战,又因着场场大雪飘临,正所谓瑞雪兆丰年,于是举国上下皆沉浸在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之中。相较于之前的热闹,这两日的街道就显得过于冷清与肃穆了,因为东边的盛温国国势日盛,数度与相邻的辰云国交战,而辰云国乃是怀方国之附属,怀方国岂能坐视不理?不说怀方敏帝与朝中一班大臣们如何着急上火地备战,且说那一向清静的诚王府便坐落于皇城主道虎兴街正中的位置,这一座王府占地颇广,装饰地富丽堂皇,光护持王府外围的守卫便达到了五百之数。不管外面的风雪如何热烈,守卫们个个皆面容整肃,除了传达必要的指令,彼此间绝不会再说一句多余的话语。大家看着是一片繁华锦绣,可内里究竟如何,有时眼见也未必为实。

  卯时未至,书兰院主殿内玉枕与盈袖两个婢女伸手齐齐将寝殿门拉开,外面天地间仍是一片黑暗,阵阵寒风呼啸而入,屋内几人不禁浑身一哆嗦。云幼蝶款步自内室而出,脚下兽皮的深靴刚跨过门槛,身后的倚青连忙追上几步,将一件雪白色狐皮斗篷给云幼蝶罩上,“天冷,郡主该仔细着身子。”云幼蝶淡淡点头,任由她动作,倚青见云幼蝶并不反感,便悄悄松了一口气。这些物什皆是云家在年前所寄,从前,云幼蝶一见便会恼羞成怒,随即远远地扔开,末了,还要冲她们几人大发一顿火气。另一旁的语瑶见状,忙将一个精致小巧又热乎乎的暖手炉塞进了云幼蝶的手中,“郡主,外边儿天寒地冻的,暖袖虽好,却是不及这个。”不待云幼蝶说话,语瑶已将其手中的暖袖抽了过来,又微笑着道:“诚如倚青所言,郡主大病初愈,当更加仔细身子。”云幼蝶微微颔首,抬脚便朝廊下走去,语瑶与倚青对视一眼,不禁各自在心内感叹,郡主自几日前病愈后,对她们几个近身的,虽不至于像从前一般苛骂责打,但态度却十分淡漠,她们几人虽没有了从前的害怕,心底却时常涌出更为莫名的胆惧。见玉枕与盈袖已经跟了上去,两人连忙放下心思,抬步尾随上去。

  云幼蝶一出了院门,便加快脚步朝景运殿而去,景运殿乃云幼蝶的父母诚王云明镜与诚王妃节玉媛所居。一路上,十步一侍卫,个个庄严整肃,蓄势待发,见到云幼蝶,皆是肃穆一礼,云幼蝶只仿若未见,直直走入了景运殿的院子,正逢一名四十来岁的男子走了出来。不待男子行礼,云幼蝶便朝其微一福礼,“志叔!”云安志面上微有诧异之色,但很快便回复了正常,连忙上前两步朝云幼蝶深深一礼,“奴才不敢当,郡主万福!”云幼蝶颔首一笑,“志叔您忙,我先进去了。”云幼蝶脚步刚动,云安志突然道:“郡主,今日天色尚早,王爷与王妃还未起身,郡主不如先去皇学院?”岂料云安志话音刚落,院中几人便远远地听见了一阵喧嚷,随即传来女子的咆哮声,“云明镜,你是不是男人?!”

  云安志面色一僵,不敢抬头看云幼蝶的面色,云幼蝶却是微抿嘴唇淡声道:“志叔有事先行即可。”说完,便起行而去,云安志直起身看向云幼蝶的背影,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叹息着退了出去。进了内院,云幼蝶便放轻脚步沿着廊屋朝正殿走去,身后玉枕四人面面相觑,见云幼蝶没有发火也没有任何表示,便缓缓地缀在了其身后。正房的配殿内响起一阵瓷器碎裂之声,女子的声音越发清晰,“当初,你云家对我们节家是如何保证的?这才不过半年时日,你就开始不安份了?!”随即是一道男子压抑怒气的声音,“节玉素,你不要太过分!”两人相互谩骂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不堪,同时屋内不断响起器物坠地之声。云幼蝶在折廊处停住了脚步,微微抬首深吸了一口气,刺骨的寒意呛入鼻腔,直达心底。云幼蝶伸手拢了拢斗篷,随即转身而行,玉枕四人见状连忙避至廊屋两侧,垂着首待云幼蝶行过方紧紧地跟在其后。几人虽没敢看云幼蝶的脸色,但皆发觉今日的云幼蝶似乎与从前太不一样了,从前若是见到王爷与王妃争吵打闹,必定是愤怒着进屋闹腾一番,到最后,只会是三败俱伤的局面。

  云幼蝶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心内却是阵阵翻涌着,她不禁想起从前的自己,另一个世界的父母何尝不是如此,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她仍清楚地记得幼小的她曾一度害怕不安地躲避在桌下,惊恐地看着面色扭曲的两人将屋内的东西全都砸碎在了地上。她也清楚地记得母亲对父亲拔刀相向,父亲捧着的手鲜血淋漓的一幕,年幼的她除了莫名的惶恐还有不知该如何面对的无措慌乱。后来,已经习以为常的她时常孤独地坐在屋后看着天上的群星发呆,在屋内激烈争吵的背景下向偶然划过的流星许下心愿,但愿父母停止争吵。后来,父母的确停止争吵了,因为,母亲选择了离开,选择了另一个人。而那,只是她另一个噩梦的开始。云幼蝶没有理会早已停候的马车,一路向前,待踏出了诚王府的大门,云幼蝶抱紧了手中的暖炉踏在绵软的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宫门方向缓步而行。

  这个世界的云幼蝶年方十三岁,已经入学怀方国皇宫中所举办的皇学院,能够入学其中的皆是皇亲国戚,重臣之后。这是一个相对于自己所认知的古代更为开放的世界,男子二十而冠,而女子则可以十八才嫁,男女同学同室并不算稀奇。未近皇宫,便已见大大小小的轿辇或马车停在了宫门不远处,而各家公子小姐也正三三两两进入宫门。云幼蝶停住脚步,朝身后几人道:“玉枕与倚青留下伺候即可,盈袖、语瑶你们二人回去歇息吧,明日换着来。”说完抬步而行,玉枕与倚青连忙跟了上去,留下的盈袖诧异地睁大了眼睛,而语瑶则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云幼蝶保留着原主的记忆,所以即便有这样不同的表现,她也很坦然无所畏惧。宫门口许多人都注意到了她,不禁窃窃私语起来,有怜悯同情的眼光,也有不屑的目光,云幼蝶只作不见,继续行自己的路。是的,云幼蝶的确值得怜悯同情,因为,她的父亲是辰云国寄居在怀方国的质子,诚王府的守卫们不仅是要护卫她们一家的安全,更重要的是监视与控制,就譬如自己的身后一定远远地缀了一群半保护半监视的护卫。云幼蝶自这里出生,自这里成长,甚至对怀方国有了归属感,但现在的她明白,她们一家的性命只怕是朝不保夕。辰云国为怀方国附属,而盛温国日渐势大,隐有赶超怀方国之势,辰云国既可以做怀方国的附属,日后也可以做盛温国的附属,到那时,身在怀方国的质子诚王一家下场如何,可想而知。且不说远在万里之外的云家是否会考虑他们的安全,便是怀方国也不可能轻易放他们归国。不过好在他们家人口不多,除了诚王夫妇与她,还有一个便是自辰云国跟随而来忠心耿耿的少府史云安志。

  “幼蝶!”一道清脆又熟悉的女声打断了云幼蝶纷乱的思绪,她不禁转头望向身后,只见一名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子从一辆十分华丽的马车上跳下,那身着鹅黄色锦衣的女子不算特别美貌,但绝对是不错的福相。周围的学子皆转身向其行礼,但华衣女子似乎并不在意他们,径直走向了云幼蝶。云幼蝶上前几步迎向女子,并屈膝一福,“幼蝶拜见云翔长公主,殿下万福金安!”这一位便是怀方国鼎鼎有名的敏帝之女方丹恒,她有一位贤雅的嫡姐,还有一位亮丽的庶妹,但唯有她最受敏帝宠爱,也是敏帝最寄以厚望的一位公主。当今敏帝膝下无子,只有两嫡一庶三个女儿。淑公主方丹茹与云翔长公主方丹恒乃废皇后吴氏所出,即便母亲被废,也没有改变敏帝对方丹恒的看重。从敏帝赐与方丹恒的这个名字,便可见敏帝对她抱有很大的期望,而且随着方丹恒渐渐长大,她也并没有令敏帝失望,性格活泼兼沉稳,处事大方又果决,也算对得住敏帝的这份期望。

  方丹恒连忙扶住云幼蝶嗔道:“这才几日不见,你便与我生分了?”云幼蝶没有起身,只是浅浅一笑,“殿下,礼不可废。”方丹恒见云幼蝶倔强的模样,只好一叹,“幼蝶,我是真心结交于你,你若不自在,我便随你,快起来吧。”云幼蝶道谢而起,方丹恒看了看云幼蝶的脸色,“我这段时日都在城西别院,回来才听说你病了,如今可大好了?我看你脸色还是不太好,人也瘦了一圈……”方丹恒一顿,斟酌了词句道:“那日夏俊驰想来是意气之语,哪里就是真的瞧不起你了?都是那起子嘴没遮拦的掇撺而起,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云幼蝶压下心中的思绪,又是一福,“谢殿下关心,幼蝶已无事了。”方丹恒见云幼蝶不想多说,也不再追问,牵了她的手朝宫门而去,不想迎面遇到了两名年轻男子,正是御史大夫之子夏俊驰与太尉二公子黎潇然。他们皆同在一院学习,抬头不见低头见也是难免。

  冤家路窄,方丹恒如是想,忙转头看向身边的云幼蝶,却见其面色平静,毫无波动。那边两人已经近前朝两人行礼,“云翔长公主万福!书兰郡主万福!”方丹恒没有说话,云幼蝶却朝两人微一福礼,“两位公子有礼!”夏俊驰诧异地抬头,然后飞速打量了云幼蝶一眼,却见其并未望向自己,脸上一片波澜不惊。方丹恒见云幼蝶如此,这才开口道:“你们二人有事自去忙吧。”“谢殿下!”待两人走开,方丹恒有些疑惑地看向云幼蝶,“幼蝶,方才看你表现,似乎与那日所闻有些不同呀。”云幼蝶一笑,“劳殿下挂心,那日本就是阴差阳错,误会一场罢了。”方丹恒饶有兴致道:“哦?怎么个误会法?”云幼蝶愣了愣神方道:“那日不过与闵大小姐胡语了几句,她便当了真,将我的话篡意告诉了夏公子,原是我自作自受,怨不得他人。”不过她不在乎,不代表原主不在乎,原主心气颇高,就因为此事,原主惊怒交加,又因淋了些寒雨,便病倒了,然后一命呜呼。

  只是,这里的一切不禁让她有种幻觉,她果真回到了初遇他的那一年吗?看着面前的景致与各色美人公子,云幼蝶收敛了心神,人有相似也不足为奇,而她也永远无法回到她追忆的那些年了。方丹恒突然道:“幼蝶,你病了一场,倒是私文了许多,而且,你今天怎么穿得这样素净?说句玩笑话,我总觉得你与从前不大一样了,可不知为什么,我更喜欢这样的你,想来父亲也会喜欢。”敏帝?云幼蝶看着眼前的女子心中有所感动,至少,这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云翔长公主是真心待她,或许是因为怜悯,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云幼蝶灿然一笑,“荣兴之至!”两人笑闹了一阵,这才整肃了面容朝皇学院而去。自敏帝登位之始,便在皇宫的东南角开辟出一块地方建成了皇学院,内有四院分为不同的年龄阶段的学子学习,其中皇学院内还有藏书楼、习武场等内外兼修的场所,可见敏帝的博大胸怀与高瞻远瞩。

  浮曲院是诸位学子新入皇学院的学习之所,云幼蝶记得原主在年前报道那日见过了大部分同窗,有男有女,有皇室中人,也有臣属,人数大概在五十几位左右,这么多天之骄子骄女共聚一堂,不可谓不热闹。云幼蝶与方丹恒一同走入院中正殿的时候,便立即吸引了大家的视线,方丹恒不得不应付一番,云幼蝶只是默默坐在了早已分好的位置上,垂首默默整理自己的东西,她,从来不愿成为瞩目的焦点。云幼蝶靠壁而坐,右边是一扇雕花小窗,云幼蝶将窗门支立起来,除了寒气之外,顿觉一阵浓香扑鼻而来。她不禁定睛看向了窗外,窗外的梅林已是一片姹紫嫣红,黄色蜡梅鲜嫩,粉色蜡梅娇俏,红色蜡梅更是艳冠群芳,朵朵姿色怡人,真可谓精彩纷呈。暗暗欣赏了一阵,云幼蝶忽感觉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她不禁回头一看,却是文远侯之长女闵雯菲。

  云幼蝶微微抿唇,“闵大小姐。”闵雯菲闻言先是一礼,然后不禁期期艾艾地道:“书兰郡主……臣女不知那日自己胡言会惹下如此祸患,听闻前些时日郡主身体不适,臣女万分悔恨,还请郡主责罚。”说着当真要行大礼,云幼蝶连忙扶住闵雯菲,“闵小姐言重了,我早已不介意,往事无需再提。”闵雯菲急道:“郡主不肯原谅臣女?”看着闵雯菲那张与故人相似的面容以及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云幼蝶怎么也恼恨不起来,前世发生相同的事后,她与那位朋友仍然好好相处了多年,而那位朋友也多次帮助过她。云幼蝶轻轻一叹,缓和了语气,“雯菲,你我依然是朋友,既是朋友,无谓令我难做。”闵雯菲闻言,不禁立即换成了笑脸,握着云幼蝶的手开心道:“幼蝶你真好!”这时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走进了屋子,这位便是主教他们文史课业的刘长史了,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很快返回的夏俊驰在云幼蝶左旁的空位上坐了下来,云幼蝶心中微惊,当真又是如此?夏俊驰坐下后不禁看了一眼右旁的云幼蝶一眼,却发现她压根没有看向自己,他不禁轻轻挑了眉头。

  “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原来今日刘长史所讲的是先秦之事,也是春秋中的名篇,云幼蝶不禁看向了认真听讲的方丹恒,这一篇只怕是为了她而讲吧。淑公主才貌双绝,当年下嫁于早已没落的礼侯之子成简,最开始也算是夫妻恩爱。但随着时日渐久,已被封爵的成简行事越发不堪,不但时常寻花问柳,还处处挑拨淑公主姐妹的关系。云翔长公主方丹恒念及她幼年时长姐如母的恩情,于是处处容忍迁就,却换来变本加厉。方丹恒一面要难过于姐姐的无理取闹,另一面却是伤心姐姐因为礼侯成简所随承受的苦楚。敏帝冷眼看着这一切,并不多言,也无任何表示,因此方丹恒对于淑公主就更多了几分包容,但最终自己也是伤痕累累。丞相长史身负辅佐丞相之责,经常处理各种政务,也深受敏帝亲睐,自然对时政与皇家之事有着独到的见解,敏帝能够让刘忠星同意教导初入皇学院的她们,也是费了些心思的。刘长史先念了一遍文,然后让众人开始朗读,遇到不明之处可向他请教。陆陆续续有人打断大家的朗读向刘长史提起问来,刘忠星一一细细解答,有时也会再三反问,目的就是让大家拓开思路,想得更为深远,一场课业下来,连一向极为自负的方丹恒都深深崇敬于心,同时眉间的忧色也越来越重。

  ---题外话---

  开新坑了,嗯,这段时间应该还有空,另外两部会抽空完结。

  这一部作品或许不是我最喜欢的,但却一定是用最真的心去写的,这部作品情节也会更紧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