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山林大火
黄怀仁拒绝了那份高收入的工作之后，小铜锣的心里渐渐嵌进了暗影，他感到非常失落，非常沮丧了，他觉得没有了奔头那样，发觉就快要断炊那样，香肠的事就快没有着落了那样，为此，他常常茫茫然不知所措起来。尽管黄怀仁依然隔三五天买来腊肉叫他带回去，但是他还是觉得前所未有过的苦恼和惆怅。一天早上，黄怀仁坐在灶头边的矮凳上边抽烟边叹气时，他于是走去对黄怀仁说，我们还是继续给他们干吧，我已经有经验，又更有把握了，我能够在电杆上翻筋斗，难道那些悬崖峭壁难得倒我吗？然而不清楚黄怀仁当时是怎么想的，他抽完了那根香烟之后，就从屁股后面拿过一只蛇皮袋来。“我、我们到龙凤湖边捡废品吧。”黄怀仁说道。小铜锣只好跟着黄怀仁走了出去。
不久，村民们又见到了原来的黄怀仁。黄怀仁穿回了原来的长布衫，又踏着原来那双破皮鞋。黄怀仁拿着那条开叉的小木棍，又背着那只尽是污渍的蛇皮袋。两三个月过去后，随着木板房前面又堆满了一袋袋废纸废胶，黄怀仁的脖颈又变回了原来那么污脏了，他的额头又变回了原来那么黑了，他的脸面又重新变回了原来那么枯燥那么枯黄了。大粮仓又重新散发出了一阵阵破鞋烂纸的气味来，又闻到了一阵阵霉烂潮湿的气味来。
每天，小铜锣在黄怀仁的身边乖乖地走着，他如同成了黄怀仁的孙子那样，而黄怀仁也的确把小铜锣当是他的孙子了。自从小铜锣跟着黄怀仁到处去捡废品之后，美如花、翠红玉、丽昭君和艳桂英他们发觉帮不上什么忙，于是就纷纷干起自己的活来，他们都到山上或者湖边寻觅食物去了。因此，小铜锣跟他们的交往也渐渐少了，至于聚会就更少之又少了。这时候，小铜锣非常理解他们，他们也非常理解小铜锣。“我不能只顾着去玩啦，我得挣钱买香肠给我阿黄妈妈啊。”小铜锣在路上碰见艳桂英他们时，他就这样对他们说。
时光如同白驹过隙那样一天天流逝，到了次年冬至那天，不幸的事情终于在小铜锣身上发生了。村上有个铁定的风俗习惯，这一天必须要祭拜神灵，祭拜老天爷，祭拜完了之后一家人就要在一起吃晚饭，不然就会不吉利甚至会有祸患降临。黄怀仁说，祸患降临就是人会生病，不吉利就是废品卖不得好价钱。小铜锣听到后，他感到非常郁闷，他担心阿黄生病，更担心阿黄病死掉。黄怀仁跪在香案前面祭拜着神灵时，他于是对黄怀仁说：“那么我得赶回去跟我阿黄妈妈吃晚饭了。”
“可你、你得赶回来啊！”小铜锣拿起一块香肠走出大门时，黄怀仁焦急地说。黄怀仁说话时，眼眶里布满了泪珠。小铜锣顿时明白了，黄怀仁也希望自己陪他吃这一顿晚餐。
“如果我妈妈同意，我就回来。”小铜锣犹如了一下说道，接着撒腿就跑。
小铜锣沿着最直的田埂往前跑，当他奔到那根电线杆时，一只树麻雀忽然飞落在他面前。不对，那只树麻雀是一头撞落在地下。当小铜锣发现艳桂英的翅膀被烧焦，一只腿脚也跛了时，他吓了一大跳。艳桂英一定被人暗算，他想。
小铜锣慌忙把艳桂英捧起来：“艳桂英，你是不是被坏人暗算了？”
“不是，是阿黄大妈被坏人暗算了！”艳桂英煽着翅膀叫道。
“我阿黄妈妈怎么啦？”
“你看，山上起大火了！”艳桂英回头说。
果然，龙爪山上一大片火光，烟尘滚滚。“我还能飞，你不要管我，你快回去吧！”小铜锣还在惊诧地瞧着那一大片火光和滚滚浓烟时，艳桂英蓦地跳到地下说。
小铜锣跑到龙爪山边时，大火已经窜到了半山上。大火不断地松树、杉木、茅草吞进它的血盘大口里。小铜锣冲到洞边时，山上只有一阵阵霄烟，一片片灰烬，以及一片片焦土。小铜锣扑进了洞里，洞里的黑烟猛然涌进了他的咽喉，堵住了他的嘴巴和鼻孔，他失去了知觉……
小铜锣昏倒在洞里时，黄怀仁走了进来。黄怀仁把小铜锣抱出了洞外，他摇醒小铜锣，小铜锣痛哭了起来。黄怀仁搂住小铜锣说道：“小铜锣啊，你、你不要难过了，你、你妈妈的死是老天爷安排的，他老人家如今在天之上也不希望你、你哭坏身体啊？虽然你阿黄妈妈不幸遇难了，可你、你还有我、我啊。日后你、你就是我、我的孙子了。我、我以后一定会好似你、你阿黄妈妈那样疼你、痛你的。”
这时，艳桂英、翠红玉、丽昭君和美如花也站在小铜锣面前，他们不停地恳求他，安慰他。他们说，阿黄大妈就这样遇难了，我们也非常难过啊。可是我们还得生活下去，你就不要过度悲伤了吧。人死不能复生，你现在这样伤心，我们的心也碎了，你还是挺起胸膛来吧。
小铜锣还在涕泪交流哭泣着，丽昭君对大家说出了事情的经过。他说：“我估计这场大火一定是龙凤湖里的水鬼羊某点燃的。起火的当初我正在龙凤湖边，当我正要回家的时候，大火就在我身后燃起来。我后来还扑到洞里叫阿黄大妈逃到山上去，可是阿黄刚爬到洞口就昏倒了。他昏倒后我就拚命喊他，希望他醒过来继续逃跑，可是他醒过来后却这样对我说，我确实走不动了，你就不要顾我了，你自己赶快逃跑吧。当时，我多么希望带上他一起逃跑啊！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带走他，当我还在他身边没有跑时，他继续对我说，这回我一定要死了，你赶快到安全的地方去吧，我还指望你把我的话带给我儿子小铜锣呢。阿黄随后又这样吩咐我，日后你见到我儿子小铜锣就对他说，他现在已经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了，即使我现在死了也都放心了，叫他以后不要老是记牵我，叫他以后就跟着黄怀仁大爷过日子吧，叫他做一个真真正正的男子汉大丈夫吧。”
丽昭君说完，小铜锣含着眼泪走进洞里。当他发现一根还没有烧溶掉的腿脚骨时，他把它轻轻拿了起来放到怀里，带了它下了山。回到大粮仓，小铜锣把阿黄的遗骸埋在大粮仓后面最大那棵荔枝树下。他想每天都瞧见阿黄的坟墓。黄怀仁看到小铜锣居然对一条大黄狗这般敬孝，此后，他小铜锣更是痛惜了。黄怀仁时常窃窃自喜地想道，老天爷真是对我不薄，竟然在我行将入木的时候把这么一个好孩子给了我。从此之后，黄怀仁的心情改变了，他没有以前那么孤独和那么寂寞了，他一高兴就会给小铜锣讲起故事来。
黄怀仁经常给小铜锣讲《三国演义》里的刘关张三结义的故事，给他讲《水浒传》里宋江李逵鲁智深的故事，宋朝岳飞抗金的故事，有一天，他还说起了他自己的故事。黄怀仁说他父亲黄伯江曾是一个抗战老兵。他父亲曾经参加过台儿庄战役，又参加过保卫广州的战斗。日本人投降之后，他父亲就离开国民党军队，回到村里。他父亲回来后，以为这样就可以过上安稳日子，但是事与愿违。不久，他父亲就被当作逃兵和反革命枪毙掉。接着到了六十年代，他自己也因为父亲的缘故被打成了反革命和卖国贼。他被判入狱八年。出狱后，当他发现妻子和儿子也遭打死之后就到处漂泊，直到十五年前才敢回到家乡来。回来时，因为老屋早就被洪水冲毁掉，他就住进这个废旧的大粮仓里，一直到现在。
小铜锣想不到黄怀仁的命运这样坎坷。渐渐地，他就改变了对黄怀仁的看法。后来，他真的就把黄怀仁当成了自己的爷爷了。
小铜锣一早起床就劈柴挑水，生火做饭，忙里忙外忙过不停。要是某一天黄怀仁没有带他到外面水淋热晒，他就在家里整理废品，把废品分门别类装到一只只蛇皮袋里。他觉得日子过得非常自在和充实。
可是，一个人在这世间总是有福就有祸，有忧愁就有快乐，有生就有死。过了年之后，黄怀仁在阳春三月的一天晚上却一声不吭地去世了。他到底是累死还是衰老而死，那就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了。
第二天，小铜锣于是把黄怀仁的死讯告诉了刘白劳和刘宗旺，刘白劳和刘宗旺起先想把黄怀仁用他的被子卷起来，再用那把木梯子把他抬到凤凰山上草草埯埋掉。当小铜锣问他们为什么不帮黄怀仁买一口棺材时，他们这样说道：“一个老乞丐要什么棺材呀？”
小铜锣随后把所有的废品都送给了刘宗旺，又把自己的西式床送给了刘白劳，他们才到棺材铺里弄来了一副卖不出去的旧棺材。
黄怀仁死了之后，小铜锣想到这世上再也没有跟自己相依为命的亲人了，于是常常一个人坐在床沿发起呆来。他感到非常郁闷，也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寂寞和孤独，他也不知该干什么活儿好了。有时候，他真想拿起那只蛇皮袋捡废品去，但是有一天艳桂英进来说，现在捡废品的人越来越多了，你还是想想其他挣钱的门路吧。但是我总不能去偷去抢吧？小铜锣困苦地想道。
然而有一天，他还是硬着头皮攥起了一只蛇皮袋，拿着黄怀仁平时用的那条小铁叉捡废品去。他头一天到龙凤湖的公园里，结果真的连十只矿泉水瓶都捡不到。有人一掉下去，别人就抢走了。有人还尾随着那些喝矿泉水的人，别人刚想扔下去，那人就夺了过来。后来，小铜锣又到了其他地方去。他到汽修厂的附近去，到工业区里去，到建筑工地去，到大街小巷去……结果，他的衣服破了，脸晒焦了，脚累痛了，还是收获甚微。有时候，一些陌生人还把大狼狗放出来追他赶他咬他，气得他暴跳如雷。“你们再把狼狗放出来，我一定会对你们毫不让情！”他边跑边对那些放狗的人骂道。
一个星期后，小铜锣患者上了重感冒，病得他爬不起床来。他于是不再去了，也不再想去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脏活了。可是病好之后他又郁闷起来，愁眉不展起来，苦恼不堪起来。眼看袋子里的钞票就用快完了，他想了想就跑进到木板房里去。他拉开了一只抽屉，把黄怀仁放在哪里的钞票一张张拿出来。他立即跑到店铺里，把馒头腊肉买回来。又过了几天，抽屉里的钞票也用完了，他想了想就爬上床继续寻找起来。
果然还有很多零零碎碎的钞票，还有一枚枚硬币，那些钞票和硬币要么藏在席底下，要么藏在枕头里，要么藏在棉絮里。一天，他居然还把黄怀仁塞满钞票的铁皮箱找着了。但是接下来他发觉，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情。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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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小铜锣在黄怀仁的身边乖乖地走着，他如同成了黄怀仁的孙子那样，而黄怀仁也的确把小铜锣当是他的孙子了。自从小铜锣跟着黄怀仁到处去捡废品之后，美如花、翠红玉、丽昭君和艳桂英他们发觉帮不上什么忙，于是就纷纷干起自己的活来，他们都到山上或者湖边寻觅食物去了。因此，小铜锣跟他们的交往也渐渐少了，至于聚会就更少之又少了。这时候，小铜锣非常理解他们，他们也非常理解小铜锣。“我不能只顾着去玩啦，我得挣钱买香肠给我阿黄妈妈啊。”小铜锣在路上碰见艳桂英他们时，他就这样对他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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