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第一回搬家又遇逃难客，骗匪却忧赶车人
一九三一年隆冬的一天，西北风呼呼地刮，吹得满地的树叶c枯草c尘土贴着地面旋转c奔跑，时不时地向上翻腾。
在新安镇通往大伊山镇的马路上，行人稀少。由北向南顺风而行的人像是被大风推着走的，奔驰的马车仿佛不是马拉的，而是被风推的。逆风而行的人双手交叉护着前胸，缩着脖子，低头弯腰，迎风而上，有的艰难地退步前行。
一辆马车在凛冽的寒风中由北向南匆忙地赶路，车上载着从大伊山镇搬家到新安镇的骆宗金一家人和他的姐姐骆宗香。
骆宗金有两男一女三个孩子。大儿子叫骆大奔，二儿子叫骆二奔，两人是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外人根本分不清楚彼此。他们长着一张瓜子脸，平静中带着笑意，只要开口说话，即使不笑，嘴角也会荡漾着快乐的波纹c旋起幸福的酒窝，一双眼睛不大不小，充满着天真和好奇，透露着聪明和灵气，看上去十分讨人喜爱。女儿骆小莲，五岁，小脸因缺乏营养而瘦得有点瘪下去，一双眼睛显得更大更水灵，鼻梁也显得更高，让人顿生怜惜之情。
三个孩子坐在马车上，用一条棉被紧紧裹在身体周围，抵御刺骨的寒风。一路上，伴随着得得的马蹄声，骆大奔c骆二奔轮番地领着骆小莲摇头晃脑地唱着儿歌：“拐磨拐，请舅nai；舅nai没在家，找小丫；小丫烧水烫脚丫，一烫烫个仰八叉”
骆宗金双手插在衣袖里，身后拖着长长的大辫子。
三个孩子时不时地从被窝里伸出小手拽一下骆宗金的大辫子，骆宗金把辫子拿到胸前，嘀咕道：“鬼小孩真是够人！你们自己的辫子不能玩吗？”
马车夫叫郇善，他轻轻地哼着小调，听了骆宗金的话，笑了一声，停下小调，跟骆宗金聊起来。
“骆老板怎么还留着大辫子？有什么用？这些年，大伊山镇上三番五次剪辫子，你怎么逃得掉的？”
“我就是一个铁匠，不是老板，您就叫我铁匠。镇上铁匠铺是我老丈人家，我家老的在乡下种地。一听说剪辫子，我就躲到乡下去。我大（方言，指父亲）说不能剪，这是祖宗留下的规矩，剪了辫子，会惹怒祖宗。”
“哦，知道了。骆老板老家在乡下。”
“我们老家在山东ri照。”
“那为什么搬到这边来？”
“那个地方的土匪比这边还要猖獗，又经常有联军经过。”
“联军后来不是变成了吗？”
“那时候，老百姓一听说联军来了，就都吓得躲到山里去，把粮食也藏起来。土匪也经常会冒充联军来sa一扰c抢劫，老百姓不得安生，怨声载道。”
“你什么时候搬过来的？”
“我十五岁那一年，家乡遇灾荒，老百姓的ri子实在过不下去了。而我们那流传的一首童谣，说江苏是个好地方，很多人就逃往南方江苏的方向。”
“大大，我们会背《好地方》。”骆大奔说。
两兄弟就异口同声地背起了童谣：“树上长煎饼，山中生宝藏；水里鱼虾闹，圈内猪羊壮；人人都说天堂美，江苏才是好地方”
“大人说话，小孩不要插嘴！没大没小的！”骆宗金说。
“没大没小的！”骆小莲跟着她大说。
“大人不会背，还不许小孩背。真是的！”骆二奔说。
“爷爷aaic妈妈都会背，就你一个人不会背。真是的！”骆大奔说。
“真是的！”骆小莲说。
“骆老板两个儿子真聪明！让他们念书一定有出息。”
“唉，我们祖坟上没长那棵蒿子。”
“何以见得？”
“我念了两年书就实在念不下去了。”
“是因为没钱吗？”
“先生说我又笨又懒。他经常夸别的孩子聪明，我很反感；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是不想念书。我一到先生家上课就犯困，肚子也饿得咕咕叫。没念书前和我一样大的小孩，没几个比我聪明的，念了两年书后我没认得几个字，反倒变成了呆子。我想，穷人念书也做不了官，没什么大用处，几年书一念，都把人念呆了，干活做事都不如人。”骆宗金接着道，“我媳妇一天书没念，说话做事都比我灵活，算起小瓜账来又快又准，别人绕不出来的环头账也很少难住她。”
“还是识字好。”骆石氏说。
“我说穷人念书没有用，也没说识字不好。”骆宗金说。
“不念书怎么能识字？”
“你没念过书，识的字比我还多。”
“你们不要拽绳头子了。你们两个儿子多大了？”郇善问。
“双胞胎，九岁。”骆宗金答道。
“九岁应该铡尾巴了，怎么还留着小辫子？是不是跟你一样不想把辫子剪掉？”
“我们早就想剪辫子了，就是大大不让剪。”骆二奔嚷道。
“不许瞎说！到生ri那天再剪辫子，还有个把月呢，不迟！”骆宗金大声喝斥道。
“骆老板，犯不着跟小孩生气。还是说说你们是如何搬到大伊山的吧。”郇善说。
“我们和邻居随着逃荒的人来到大伊山镇乡下落脚，家父给一家地主做长工，后来自己也开了点荒地。我小时候在家跟着父亲练过武，身强体壮，不像我这两个儿子，没多大力气，尽长心眼，人小语言高。”骆宗金说。
“你是大人当然有力气，我们长大了也有力气！”骆大奔说。
“我十六岁到大伊山镇学铁匠手艺，后来，师傅把他的闺女许配给我。”骆宗金说。
“你老丈人一定是喜欢你忠厚老实，做事又踏实勤快。夫人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一看就是jg明能干c通情达理的人。”郇善说。
“她小时候连个名字都没有，过门后便叫骆石氏。”骆宗金说。
“那你们为什么要搬到新安镇？”郇善问。
“新安镇只有一家铁匠铺，两个月前，那家人在乡下买了块地，一家人都去种地了。我大姐知道大伊山镇这边铁匠铺子多，生意不好做，便替我们盘下了那家铁匠铺。”骆宗金说。
中午时分，马车停在路边的小饭店门旁，众人下车。
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跑过来招呼：“客官里边请，先用热水洗一洗，暖和暖和，现成的饺子，还有面条，下锅就好。饺子有猪肉大菜馅的c鸡蛋韭菜馅的c豆腐馅的，面条有牛肉面c肉丝面c排骨面，客官需要什么？下几碗？要不要再炒几个吃？要喝酒吗？有汤沟高粱烧c汤沟大酒泡，还有镜花缘”
骆二奔c骆大奔搀着骆小莲跑到饭店里边。
骆大奔抬手指着说道：“那张桌子只有一个人，我们坐那儿。”
骆小莲赖着不走：“我不去，我怕。”
正在桌子上吃饭的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笑着说：“小妹妹怕什么？你们过来吧，我马上吃过饭就走。”
骆二奔笑嘻嘻地说：“小莲是怕你眼睛上带的东西，那是什么玩意？”
那个男人拿下眼镜放在桌子上说：“别怕，这是眼镜？”
“你为什么要戴这个眼镜？”骆二奔问。
“我是近视眼，看不清远处的东西，戴上眼镜就看得清楚了。”
“我戴一下行吗？”
“你戴上就看不清楚了。”
“叔叔骗人！怎么你戴上就看得清楚，我戴上就看不清楚了？”
“不信，你戴上试试。”
骆二奔拿起眼镜戴在眼上，突然大叫起来：“哎呦我头晕，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骆大奔推了骆二奔一把说：“二奔子，谁叫你拿人家的东西？”
眼镜子跌落在地上，骆二奔赶忙捡起来，交给那个男人。
那男人把眼镜戴上说：“这么聪明的孩子怎么叫二笨？名字起错了，错了！”
骆小莲大声嚷着：“没错！大哥是大笨蛋，二哥是二笨蛋。”
骆大奔喊道：“妈妈，二奔子把人家眼镜子弄坏了。你看，那上面有一道裂缝。”
骆二奔说：“是你推我的。”
骆石氏走过来，在程二奔的头上打一巴掌：“谁叫你乱拿人家东西？这位先生，我们家小孩不懂事，您别见怪。您的东西值多少钱，我们赔你钱。”
“大嫂，是我让他戴的，您让孩子受委屈了。眼镜裂缝不要紧，还能用。您请坐，我等老板结账，马上就走。”
骆石氏坐下来，亲热地问道：“大兄弟，您这是到哪去呀？”
“大嫂，我叫黄楚才，是东北人，家乡被ri本鬼子占了”
骆大奔惊讶地问：“叔叔，你们家乡遭鬼了吗？我做梦经常看见鬼。”
“不是鬼，是鬼子。不过，那些鬼子比鬼还要恶。”
“叔叔，你是东北人，那我是什么人？”
“我们是满洲人，因为满洲在中国的东北，又叫东三省。你们都是苏北人，生在江苏的北边。”
骆大奔疑惑地问：“你和我们长的一样的，怎么是不一样的人呢？”
“我们是一样的人。记住了，我们都是中国人。”
郇善插言道：“这位黄先生，我们怎么叫中国人呢？我们原来叫大清人，现在叫中华民国人。说书人把中原才叫做中国。”
黄楚才拱手说道：“老先生懂得真多！我说的中国就是中华民国，是简称。老先生尊姓啊？”
郇善也拱手说道：“我就是一个赶车的，你才是先生呢！哦，我姓郇，这个字不好认。”
黄楚才笑着说：“是不是一旬两旬的旬子加上一个挎耳字？”
“正是！黄先生真是有才！”
骆二奔抢着说：“他不叫老先生，叫老人家。叔叔，你说鬼子是什么样子？
郇善问：“是不是叫ri本鬼子？”
黄楚才收起笑脸，说道：“ri本鬼子就是东洋人，长得和我们的样子差不多，可是，他们到处杀人放火c无恶不作，老百姓私底下叫他们鬼子，以前，中国人称他们倭寇。”
郇善恍然大悟：“噢，你一说倭寇我就知道了，大明朝有个戚继光抗击倭寇的故事。”
黄保才再拱手说道：“老先生，哦，老人家，您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晓中华上下五千年！”
“黄先生，那你们东北人为什么不和ri本人打呢？”
“那是军队的事情，老百姓有什么办法？”
“听说领导的东北抗联一直在跟ri本人打。”
“抗联那点人哪里经得住ri本人打？堂堂的东北军都不堪一击c望风而逃。”
“这朝廷为什么不发兵啊？”
“国民zhengfu惹不起ri本人。”
“为什么？”
“ri本人有飞机c大炮c坦克，还有机关枪。哦，老人家，我要到新安镇去教书，我在海州城听说那里需要教书先生，不知道真假。”
“哎，面好了！趁热吃吧！”胖子老板喊道。
郇善说：“有两个海州城的人，一个姓程，一个姓关，在新安镇教书，他们来去都是坐我的车，还有别的地方人在那里教书。”
骆石氏说：“我们正好是去新安镇，咱们是同路！先生是怎么去的？”
“我步辇。”
骆二奔问：“什么叫步辇？”
“就是步行，走路。”黄楚才说。
骆石氏说：“先生再吃碗面？”
“谢谢大嫂，我吃过了。”
“先生要是不怕挤，就跟我们一起走吧！”
“不怕挤。可是”黄楚才面露窘se。
骆二奔叫道：“我们不怕挤，挤挤暖和！”
黄楚才说：“不冷。咱们东北人不怕冷。”
郇善冷笑着说：“东北人不怕冷，怕死。再说，不怕冷穿着皮袄干什么？”
黄楚才结结巴巴地说：“老人家怎么这样说话？谁不怕死？那些当兵的都逃到关内来了。我这件皮袄”
骆宗金说：“老人家，您就不要这样说人家年轻人吧！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跑返的人多得是。”
黄楚才红着脸说道：“大叔，大婶，谢谢你们的好意！不过，我辗转千里，眼下囊中羞涩。”
骆石氏不冷不热地说：“我们雇的大车，哪里要先生付钱？”
郇善说：“没钱哪能坐车？多上来一个人，就多一份重量，人高兴，我的马未必高兴。”
骆石氏赶忙说道：“那我们就多付一点。老人家行行好吧！”
郇善感叹道：“菩萨心肠啊！咱也沾光跟这位教书先生长长见识。”
黄楚才忙说：“惭愧，惭愧，多谢各位大恩大德！”
郇善心中骂道：“胆小鬼！看上去人高马大的，不敢在东北打鬼子，逃到我们这里来，坐车还不想花钱。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花花公子，小气鬼！看上去相貌堂堂c文质彬彬，好像喝了一肚子墨水，可是却不知道如何做人，这样的人要是做教书先生，一定误人子弟！”
往ri彩霞满天的落ri时分，此时只能看见一片y沉沉c灰蒙蒙的天空。
郇善时不时地嘀咕几句：“天都快上黑影了，又这么冷。就为了省几个钱，不让住店，还让不让人活？”
骆石氏忙说：“老把式请不要着急，还有二十几里路，我们马上就到新安镇了。镇子上有大车店，您老住着也放心。要是住在小旅店里，说不定半夜里土匪就把马车偷了。还有，这马跑了一天，没有大车店，放在露天冻一夜也会生病的。”
正说着话，郇善突然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两个蒙面人骑着马立在马路中间，便赶紧“吁”了一声，双手拉紧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
“真他妈倒霉！遇到土匪了。你想省几个住店的钱，这下可要破大财了。这就叫贪小便宜坏大事。你们赶紧想法子吧！”郇善说。
很快，那两个土匪已经打马来到了跟前，一个拿着盒子枪，另一个握着把大砍刀。
“要想活命的，留下买路钱的干活！”拿枪的土匪凶神恶煞地说道。
黄楚才心里一惊：“这家伙好像是ri本人！”
骆宗金吓得浑身发抖，脸上露着苦笑。他仗着胆赶忙走上前去，战战兢兢地说：“两位大爷，我们是穷人，连住店的钱都没有才急着赶路。两位大爷请高抬贵手，给我们一家留条活路。”
拿枪的土匪对另一个土匪说：“你的下马去看看的干活，谁的要是不老实的就给他一刀的干活。他们的要是不拿钱出来，就把他们的孩子抢了。还有，把那个人穿的皮袄扒了的干活！两个女人嘛，你要是喜欢的干活，就把她们的带上！回家好好地玩玩的干活。”
骆宗金c骆宗香c骆石氏吓得发抖，黄楚才紧紧地裹着皮袄，郇善悄悄地从兜里摸出飞镖。
拿刀的土匪刚要下马，突然，骆二奔拼命地叫起来：“救命啊！大伊山的土匪绑了我们家大人。这两个女人是人贩子，他们要把我们卖掉。这个男人是土匪，山大王（方言，指土匪大头领）叫他跟过来收钱。赶快救命啊！”
郇善心里想道：“冬天穿着衣服多，飞镖可能不管用，我扔掉飞镖就用匕首！”
“二奔子，别喊了！求他们有个屁用！他们也是土匪，不会救我们的。”骆大奔喊道。
三个小孩声嘶力竭地哭起来。骆大奔c骆二奔背靠背坐在被窝里，身体左右晃动，好像努力挣脱捆绑的情形。两个女人过来按住两个男孩的肩膀，又腾出一只手堵住他们的嘴巴。
拿枪的土匪吆喝道：“放开小孩的嘴巴！你们想捂死他们不成？”
拿刀的土匪伸手摸了摸骆大奔和骆二奔的头，笑着说道：“小孩，不要怕！告诉大爷那个山大王有多大岁数，姓什么。”
“岁数不大，有三十岁。”骆大奔说。
“他姓石，石头的石。他跟这个土匪和两个人贩子还是亲戚。”骆二奔叫道。
骆宗金还在哀求着土匪：“大爷开恩，别听孩子瞎说。我们是穷人，不是土匪。他们是我自家的孩子，不知好歹，竟敢对大爷胡说八道。我回去非打死他们不可！”
拿刀的土匪拱手作揖，笑着对骆宗金说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大哥是老实人，说谎都不会，还做什么土匪？要是你自己的小孩，你舍得打死他们吗？还有，你放在车上的两把大刀都露出了刀柄。”说着，脱掉狗头帽子，掏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划火柴点烟，脸上有一颗大黑痣。
“不是的，大爷”骆宗金颤巍巍地说。
“什么是不是的！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彼此都是兄弟，您还大爷长c大爷短的。从您这身板，还有这架势看，我们就估计您身手不凡。不耽搁您了，好汉请上路吧！希望这仨小孩能卖个好价钱。回去转告你们大当家的，我们王老大常常念着他。咱们后会有期。”拿刀的土匪说完，转身上马。
两个土匪扬长而去，马蹄声渐行渐远，消失在路边的树林里。
郇善这时才突然意识到要起驾，慢慢地把飞镖放进兜里，无jg打采地挥起鞭子，也没打出多大的声音，接着，有气无力地吆喝一声：“驾！”
过了好一阵，郇善自言自语道：“今天真他妈中邪了，那两个土匪怎么就相信孩子的话呢？他们开始凶神恶煞的，后来客气多了，还文绉绉的。”
“小孩口中套实话，这句话连土匪都懂，老先生怎么能不知道？”黄楚才笑着说。
“骆师傅，你孩子怎么知道那山大王姓什么的？”郇善问。
“瞎蒙的呗。”骆宗金答道，抬手擦着脸上的汗水。
“不是瞎蒙的！我二舅姓石，石头的石。二舅最聪明，他已经做了七八年土匪，一定是山大王！”骆二奔斩钉截铁地说。
“这孩子净胡说八道！”骆石氏说。
“不是胡说八道！是真的，不是你平时告诉我们的吗？”骆大奔问。
“不管真假，这些话都不能乱说，更不能对外人说。”骆石氏尴尬地笑着说。
“这些事都是你告诉我们的，怎么又不让我们说？土匪的规矩也是你告诉我们的，你说过土匪是不抢土匪东西的。”骆大奔说。
“妈妈还说，遇到土匪要想办法骗他们，现在怎么堵我们的嘴巴，不让我们说了？”骆二奔说。
“妈妈还说过，土匪也不都是坏人。”骆大奔说。
“我二舅在家是好孩子，他是被坏人诬赖了才去当土匪的。现在你什么都不让我们说。真是的！妈妈今天怎么这样？”骆二奔说。
“土匪哪有什么好人？你二舅跑出去这么多年也没回过家，谁知道他干什么了？真是的！以后，小孩子不要胡说八道。一天到晚的！”骆石氏说。
“刚才这两个土匪就是好人！你自己说过的话一句都记不得了，还倒过来老说人家胡说八道。一天到晚的！”骆二奔说。
骆石氏咳嗽一声，提高嗓门，十分不耐烦地说：“真烦人！不要再说了！没大没小的！”
骆小莲学着咳嗽一声，说：“没大没小的！”
“你家小孩还真不是凡人，凭侃空撒谎就能把土匪弄懵了，真是不简单！”郇善说。
“妈妈，人家夸我们呢！你听到了吗？”骆大奔大声问。
“不过，他们看起来老实c文静，相貌也不错，就是有点不上道，没什么规矩。大人说一句，小孩说十句。这么小就不听大人话，还犟嘴，长大了那还得了？唉”郇善叹着气说道。
“是不得了，都是他妈妈惯的。”骆宗金说。
“他们说起话来没大没小的，口无遮拦，什么都敢说。你们大人一定要趁早给他们上规矩，不然的话，他们会目中无人，变得天不怕地不怕的，那可不得了！唉”郇善说完，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老人家说的在理。我们一定记住，一定记住！”骆宗金赶忙说道。
“在理个屁！要是我们不出声，早被土匪抢了。”骆大奔叫道。
骆宗金打了骆二奔一个嘴巴子，狠狠地说：“小孩子不要犟嘴！对老人更不能出言不逊！”
“大大，大哥犟嘴，你打我干吗？”骆二奔一边哭一边说。
“谁叫你们长得一样的？气死我了！”骆宗金说着又打了骆大奔一巴掌。
三个孩子都哭了起来。
黄楚才愤愤不平地说：“小孩长得一样，怎么能怪他们自己？自己生的小孩都分不清楚，真是的！”
郇善扑哧笑出声来。
“什么老人，老人家的？人家哭了，他还笑，真是够人！真是的！”骆二奔哭着嘀咕道。
骆宗金又打了骆二奔一个脑袋瓜子。
郇善叹了一口气，小声嘀咕道：“唉，真是没家教！”
“你才没家教呢！”骆二奔顶撞道。
“这么大的人见到土匪一点办法没有，还说人家没家教。真是的！”骆大奔忿忿不平地说。
骆宗金又打了骆大奔一个嘴巴子，愤怒地说：“一个一个没大没小的！看你还敢犟嘴！”
骆石氏和骆宗香掉了眼泪。
郇善长叹一口气，说：“唉我也是走南闯北的人了，真还没见过这样的小孩，今天算是开了眼界。这俩小孩没人管得了，长大了肯定无法无天。唉没办法啊！”
“老把式，渡口边有个大车店，您老住在里边安全。我们坐渡船过河到他大姑家。这两块大洋是车钱，另外我们再给您老几块钱票子住店c吃饭。也多谢您老人家对我们家小孩的管教。”骆石氏边说边让骆宗金把钱递给郇善。
天晚了，风息了，一轮明月挂在天空。
众人来到渡口。
黄楚才说：“我们东北冬天好几个月河面上都结着厚厚的冰，人们砸开冰下网捕鱼，还有人钓鱼。”
“冬天还能钓鱼？真奇怪！”骆二奔睁大眼睛说。
“渡口怎么就一个小女孩？”黄楚才自言自语道。
“那是张老汉的孙女小玉兰。”骆宗香说着，双手在嘴边搭成喇叭形喊道：“玉兰，把船撑过来，我们要过河”
渡船上坐着看书的十一c二岁小女孩叫张玉兰，她合上书本放进书包，起身上岸，说道：“你们上船吧！大家坐好了！”说着，拔锚上船。
黄楚才问：“怎么让这么小的孩子撑船？”
骆宗香答道：“张老汉人老眼花，耳朵又聋，晚上不行。这丫头真是不简单，镇子上人人夸奖。”
张玉兰抛锚上岸，说：“王婶子好！大家坐好了！”说着，拿起竹篙撑船。
“好。你吃过饭了吗？”骆宗香应道。
“没有。我爷爷吃过饭来换我。”
黄保才问道：“小姑娘，今年多大了？”
张玉兰答道：“十二岁。你是教书先生吗？”
“你怎么知道的？”
“你戴着眼镜，我一看就知道了。”
“你是学生吗？”
“是的。你怎么就知道的？”
“你背着书包，刚才还在看书。天已经晚了，你看书看得清楚吗？”
“看得清楚。”
“你不怕土匪吗？”
“爷爷说了，土匪不抢摆渡的。”
“你也不怕人贩子？”
“爷爷说了，人贩子不拐小女孩。先生，你是不是到我们第三小学教书？”
“这也许。你怎么知道？”
“我就在第三小学念书。我们学堂缺先生。到岸了。”张玉兰说着，上岸抛锚。
黄保才感叹道：“多好的女孩！多平安的镇子！这里的土匪都比鬼子好。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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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马车在凛冽的寒风中由北向南匆忙地赶路，车上载着从大伊山镇搬家到新安镇的骆宗金一家人和他的姐姐骆宗香。
骆宗金有两男一女三个孩子。大儿子叫骆大奔，二儿子叫骆二奔，两人是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外人根本分不清楚彼此。他们长着一张瓜子脸，平静中带着笑意，只要开口说话，即使不笑，嘴角也会荡漾着快乐的波纹c旋起幸福的酒窝，一双眼睛不大不小，充满着天真和好奇，透露着聪明和灵气，看上去十分讨人喜爱。女儿骆小莲，五岁，小脸因缺乏营养而瘦得有点瘪下去，一双眼睛显得更大更水灵，鼻梁也显得更高，让人顿生怜惜之情。
三个孩子坐在马车上，用一条棉被紧紧裹在身体周围，抵御刺骨的寒风。一路上，伴随着得得的马蹄声，骆大奔c骆二奔轮番地领着骆小莲摇头晃脑地唱着儿歌：“拐磨拐，请舅nai；舅nai没在家，找小丫；小丫烧水烫脚丫，一烫烫个仰八叉”
骆宗金双手插在衣袖里，身后拖着长长的大辫子。
三个孩子时不时地从被窝里伸出小手拽一下骆宗金的大辫子，骆宗金把辫子拿到胸前，嘀咕道：“鬼小孩真是够人！你们自己的辫子不能玩吗？”
马车夫叫郇善，他轻轻地哼着小调，听了骆宗金的话，笑了一声，停下小调，跟骆宗金聊起来。
“骆老板怎么还留着大辫子？有什么用？这些年，大伊山镇上三番五次剪辫子，你怎么逃得掉的？”
“我就是一个铁匠，不是老板，您就叫我铁匠。镇上铁匠铺是我老丈人家，我家老的在乡下种地。一听说剪辫子，我就躲到乡下去。我大（方言，指父亲）说不能剪，这是祖宗留下的规矩，剪了辫子，会惹怒祖宗。”
“哦，知道了。骆老板老家在乡下。”
“我们老家在山东ri照。”
“那为什么搬到这边来？”
“那个地方的土匪比这边还要猖獗，又经常有联军经过。”
“联军后来不是变成了吗？”
“那时候，老百姓一听说联军来了，就都吓得躲到山里去，把粮食也藏起来。土匪也经常会冒充联军来sa一扰c抢劫，老百姓不得安生，怨声载道。”
“你什么时候搬过来的？”
“我十五岁那一年，家乡遇灾荒，老百姓的ri子实在过不下去了。而我们那流传的一首童谣，说江苏是个好地方，很多人就逃往南方江苏的方向。”
“大大，我们会背《好地方》。”骆大奔说。
两兄弟就异口同声地背起了童谣：“树上长煎饼，山中生宝藏；水里鱼虾闹，圈内猪羊壮；人人都说天堂美，江苏才是好地方”
“大人说话，小孩不要插嘴！没大没小的！”骆宗金说。
“没大没小的！”骆小莲跟着她大说。
“大人不会背，还不许小孩背。真是的！”骆二奔说。
“爷爷aaic妈妈都会背，就你一个人不会背。真是的！”骆大奔说。
“真是的！”骆小莲说。
“骆老板两个儿子真聪明！让他们念书一定有出息。”
“唉，我们祖坟上没长那棵蒿子。”
“何以见得？”
“我念了两年书就实在念不下去了。”
“是因为没钱吗？”
“先生说我又笨又懒。他经常夸别的孩子聪明，我很反感；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是不想念书。我一到先生家上课就犯困，肚子也饿得咕咕叫。没念书前和我一样大的小孩，没几个比我聪明的，念了两年书后我没认得几个字，反倒变成了呆子。我想，穷人念书也做不了官，没什么大用处，几年书一念，都把人念呆了，干活做事都不如人。”骆宗金接着道，“我媳妇一天书没念，说话做事都比我灵活，算起小瓜账来又快又准，别人绕不出来的环头账也很少难住她。”
“还是识字好。”骆石氏说。
“我说穷人念书没有用，也没说识字不好。”骆宗金说。
“不念书怎么能识字？”
“你没念过书，识的字比我还多。”
“你们不要拽绳头子了。你们两个儿子多大了？”郇善问。
“双胞胎，九岁。”骆宗金答道。
“九岁应该铡尾巴了，怎么还留着小辫子？是不是跟你一样不想把辫子剪掉？”
“我们早就想剪辫子了，就是大大不让剪。”骆二奔嚷道。
“不许瞎说！到生ri那天再剪辫子，还有个把月呢，不迟！”骆宗金大声喝斥道。
“骆老板，犯不着跟小孩生气。还是说说你们是如何搬到大伊山的吧。”郇善说。
“我们和邻居随着逃荒的人来到大伊山镇乡下落脚，家父给一家地主做长工，后来自己也开了点荒地。我小时候在家跟着父亲练过武，身强体壮，不像我这两个儿子，没多大力气，尽长心眼，人小语言高。”骆宗金说。
“你是大人当然有力气，我们长大了也有力气！”骆大奔说。
“我十六岁到大伊山镇学铁匠手艺，后来，师傅把他的闺女许配给我。”骆宗金说。
“你老丈人一定是喜欢你忠厚老实，做事又踏实勤快。夫人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一看就是jg明能干c通情达理的人。”郇善说。
“她小时候连个名字都没有，过门后便叫骆石氏。”骆宗金说。
“那你们为什么要搬到新安镇？”郇善问。
“新安镇只有一家铁匠铺，两个月前，那家人在乡下买了块地，一家人都去种地了。我大姐知道大伊山镇这边铁匠铺子多，生意不好做，便替我们盘下了那家铁匠铺。”骆宗金说。
中午时分，马车停在路边的小饭店门旁，众人下车。
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跑过来招呼：“客官里边请，先用热水洗一洗，暖和暖和，现成的饺子，还有面条，下锅就好。饺子有猪肉大菜馅的c鸡蛋韭菜馅的c豆腐馅的，面条有牛肉面c肉丝面c排骨面，客官需要什么？下几碗？要不要再炒几个吃？要喝酒吗？有汤沟高粱烧c汤沟大酒泡，还有镜花缘”
骆二奔c骆大奔搀着骆小莲跑到饭店里边。
骆大奔抬手指着说道：“那张桌子只有一个人，我们坐那儿。”
骆小莲赖着不走：“我不去，我怕。”
正在桌子上吃饭的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笑着说：“小妹妹怕什么？你们过来吧，我马上吃过饭就走。”
骆二奔笑嘻嘻地说：“小莲是怕你眼睛上带的东西，那是什么玩意？”
那个男人拿下眼镜放在桌子上说：“别怕，这是眼镜？”
“你为什么要戴这个眼镜？”骆二奔问。
“我是近视眼，看不清远处的东西，戴上眼镜就看得清楚了。”
“我戴一下行吗？”
“你戴上就看不清楚了。”
“叔叔骗人！怎么你戴上就看得清楚，我戴上就看不清楚了？”
“不信，你戴上试试。”
骆二奔拿起眼镜戴在眼上，突然大叫起来：“哎呦我头晕，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骆大奔推了骆二奔一把说：“二奔子，谁叫你拿人家的东西？”
眼镜子跌落在地上，骆二奔赶忙捡起来，交给那个男人。
那男人把眼镜戴上说：“这么聪明的孩子怎么叫二笨？名字起错了，错了！”
骆小莲大声嚷着：“没错！大哥是大笨蛋，二哥是二笨蛋。”
骆大奔喊道：“妈妈，二奔子把人家眼镜子弄坏了。你看，那上面有一道裂缝。”
骆二奔说：“是你推我的。”
骆石氏走过来，在程二奔的头上打一巴掌：“谁叫你乱拿人家东西？这位先生，我们家小孩不懂事，您别见怪。您的东西值多少钱，我们赔你钱。”
“大嫂，是我让他戴的，您让孩子受委屈了。眼镜裂缝不要紧，还能用。您请坐，我等老板结账，马上就走。”
骆石氏坐下来，亲热地问道：“大兄弟，您这是到哪去呀？”
“大嫂，我叫黄楚才，是东北人，家乡被ri本鬼子占了”
骆大奔惊讶地问：“叔叔，你们家乡遭鬼了吗？我做梦经常看见鬼。”
“不是鬼，是鬼子。不过，那些鬼子比鬼还要恶。”
“叔叔，你是东北人，那我是什么人？”
“我们是满洲人，因为满洲在中国的东北，又叫东三省。你们都是苏北人，生在江苏的北边。”
骆大奔疑惑地问：“你和我们长的一样的，怎么是不一样的人呢？”
“我们是一样的人。记住了，我们都是中国人。”
郇善插言道：“这位黄先生，我们怎么叫中国人呢？我们原来叫大清人，现在叫中华民国人。说书人把中原才叫做中国。”
黄楚才拱手说道：“老先生懂得真多！我说的中国就是中华民国，是简称。老先生尊姓啊？”
郇善也拱手说道：“我就是一个赶车的，你才是先生呢！哦，我姓郇，这个字不好认。”
黄楚才笑着说：“是不是一旬两旬的旬子加上一个挎耳字？”
“正是！黄先生真是有才！”
骆二奔抢着说：“他不叫老先生，叫老人家。叔叔，你说鬼子是什么样子？
郇善问：“是不是叫ri本鬼子？”
黄楚才收起笑脸，说道：“ri本鬼子就是东洋人，长得和我们的样子差不多，可是，他们到处杀人放火c无恶不作，老百姓私底下叫他们鬼子，以前，中国人称他们倭寇。”
郇善恍然大悟：“噢，你一说倭寇我就知道了，大明朝有个戚继光抗击倭寇的故事。”
黄保才再拱手说道：“老先生，哦，老人家，您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晓中华上下五千年！”
“黄先生，那你们东北人为什么不和ri本人打呢？”
“那是军队的事情，老百姓有什么办法？”
“听说领导的东北抗联一直在跟ri本人打。”
“抗联那点人哪里经得住ri本人打？堂堂的东北军都不堪一击c望风而逃。”
“这朝廷为什么不发兵啊？”
“国民zhengfu惹不起ri本人。”
“为什么？”
“ri本人有飞机c大炮c坦克，还有机关枪。哦，老人家，我要到新安镇去教书，我在海州城听说那里需要教书先生，不知道真假。”
“哎，面好了！趁热吃吧！”胖子老板喊道。
郇善说：“有两个海州城的人，一个姓程，一个姓关，在新安镇教书，他们来去都是坐我的车，还有别的地方人在那里教书。”
骆石氏说：“我们正好是去新安镇，咱们是同路！先生是怎么去的？”
“我步辇。”
骆二奔问：“什么叫步辇？”
“就是步行，走路。”黄楚才说。
骆石氏说：“先生再吃碗面？”
“谢谢大嫂，我吃过了。”
“先生要是不怕挤，就跟我们一起走吧！”
“不怕挤。可是”黄楚才面露窘se。
骆二奔叫道：“我们不怕挤，挤挤暖和！”
黄楚才说：“不冷。咱们东北人不怕冷。”
郇善冷笑着说：“东北人不怕冷，怕死。再说，不怕冷穿着皮袄干什么？”
黄楚才结结巴巴地说：“老人家怎么这样说话？谁不怕死？那些当兵的都逃到关内来了。我这件皮袄”
骆宗金说：“老人家，您就不要这样说人家年轻人吧！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跑返的人多得是。”
黄楚才红着脸说道：“大叔，大婶，谢谢你们的好意！不过，我辗转千里，眼下囊中羞涩。”
骆石氏不冷不热地说：“我们雇的大车，哪里要先生付钱？”
郇善说：“没钱哪能坐车？多上来一个人，就多一份重量，人高兴，我的马未必高兴。”
骆石氏赶忙说道：“那我们就多付一点。老人家行行好吧！”
郇善感叹道：“菩萨心肠啊！咱也沾光跟这位教书先生长长见识。”
黄楚才忙说：“惭愧，惭愧，多谢各位大恩大德！”
郇善心中骂道：“胆小鬼！看上去人高马大的，不敢在东北打鬼子，逃到我们这里来，坐车还不想花钱。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花花公子，小气鬼！看上去相貌堂堂c文质彬彬，好像喝了一肚子墨水，可是却不知道如何做人，这样的人要是做教书先生，一定误人子弟！”
往ri彩霞满天的落ri时分，此时只能看见一片y沉沉c灰蒙蒙的天空。
郇善时不时地嘀咕几句：“天都快上黑影了，又这么冷。就为了省几个钱，不让住店，还让不让人活？”
骆石氏忙说：“老把式请不要着急，还有二十几里路，我们马上就到新安镇了。镇子上有大车店，您老住着也放心。要是住在小旅店里，说不定半夜里土匪就把马车偷了。还有，这马跑了一天，没有大车店，放在露天冻一夜也会生病的。”
正说着话，郇善突然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两个蒙面人骑着马立在马路中间，便赶紧“吁”了一声，双手拉紧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
“真他妈倒霉！遇到土匪了。你想省几个住店的钱，这下可要破大财了。这就叫贪小便宜坏大事。你们赶紧想法子吧！”郇善说。
很快，那两个土匪已经打马来到了跟前，一个拿着盒子枪，另一个握着把大砍刀。
“要想活命的，留下买路钱的干活！”拿枪的土匪凶神恶煞地说道。
黄楚才心里一惊：“这家伙好像是ri本人！”
骆宗金吓得浑身发抖，脸上露着苦笑。他仗着胆赶忙走上前去，战战兢兢地说：“两位大爷，我们是穷人，连住店的钱都没有才急着赶路。两位大爷请高抬贵手，给我们一家留条活路。”
拿枪的土匪对另一个土匪说：“你的下马去看看的干活，谁的要是不老实的就给他一刀的干活。他们的要是不拿钱出来，就把他们的孩子抢了。还有，把那个人穿的皮袄扒了的干活！两个女人嘛，你要是喜欢的干活，就把她们的带上！回家好好地玩玩的干活。”
骆宗金c骆宗香c骆石氏吓得发抖，黄楚才紧紧地裹着皮袄，郇善悄悄地从兜里摸出飞镖。
拿刀的土匪刚要下马，突然，骆二奔拼命地叫起来：“救命啊！大伊山的土匪绑了我们家大人。这两个女人是人贩子，他们要把我们卖掉。这个男人是土匪，山大王（方言，指土匪大头领）叫他跟过来收钱。赶快救命啊！”
郇善心里想道：“冬天穿着衣服多，飞镖可能不管用，我扔掉飞镖就用匕首！”
“二奔子，别喊了！求他们有个屁用！他们也是土匪，不会救我们的。”骆大奔喊道。
三个小孩声嘶力竭地哭起来。骆大奔c骆二奔背靠背坐在被窝里，身体左右晃动，好像努力挣脱捆绑的情形。两个女人过来按住两个男孩的肩膀，又腾出一只手堵住他们的嘴巴。
拿枪的土匪吆喝道：“放开小孩的嘴巴！你们想捂死他们不成？”
拿刀的土匪伸手摸了摸骆大奔和骆二奔的头，笑着说道：“小孩，不要怕！告诉大爷那个山大王有多大岁数，姓什么。”
“岁数不大，有三十岁。”骆大奔说。
“他姓石，石头的石。他跟这个土匪和两个人贩子还是亲戚。”骆二奔叫道。
骆宗金还在哀求着土匪：“大爷开恩，别听孩子瞎说。我们是穷人，不是土匪。他们是我自家的孩子，不知好歹，竟敢对大爷胡说八道。我回去非打死他们不可！”
拿刀的土匪拱手作揖，笑着对骆宗金说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大哥是老实人，说谎都不会，还做什么土匪？要是你自己的小孩，你舍得打死他们吗？还有，你放在车上的两把大刀都露出了刀柄。”说着，脱掉狗头帽子，掏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划火柴点烟，脸上有一颗大黑痣。
“不是的，大爷”骆宗金颤巍巍地说。
“什么是不是的！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彼此都是兄弟，您还大爷长c大爷短的。从您这身板，还有这架势看，我们就估计您身手不凡。不耽搁您了，好汉请上路吧！希望这仨小孩能卖个好价钱。回去转告你们大当家的，我们王老大常常念着他。咱们后会有期。”拿刀的土匪说完，转身上马。
两个土匪扬长而去，马蹄声渐行渐远，消失在路边的树林里。
郇善这时才突然意识到要起驾，慢慢地把飞镖放进兜里，无jg打采地挥起鞭子，也没打出多大的声音，接着，有气无力地吆喝一声：“驾！”
过了好一阵，郇善自言自语道：“今天真他妈中邪了，那两个土匪怎么就相信孩子的话呢？他们开始凶神恶煞的，后来客气多了，还文绉绉的。”
“小孩口中套实话，这句话连土匪都懂，老先生怎么能不知道？”黄楚才笑着说。
“骆师傅，你孩子怎么知道那山大王姓什么的？”郇善问。
“瞎蒙的呗。”骆宗金答道，抬手擦着脸上的汗水。
“不是瞎蒙的！我二舅姓石，石头的石。二舅最聪明，他已经做了七八年土匪，一定是山大王！”骆二奔斩钉截铁地说。
“这孩子净胡说八道！”骆石氏说。
“不是胡说八道！是真的，不是你平时告诉我们的吗？”骆大奔问。
“不管真假，这些话都不能乱说，更不能对外人说。”骆石氏尴尬地笑着说。
“这些事都是你告诉我们的，怎么又不让我们说？土匪的规矩也是你告诉我们的，你说过土匪是不抢土匪东西的。”骆大奔说。
“妈妈还说，遇到土匪要想办法骗他们，现在怎么堵我们的嘴巴，不让我们说了？”骆二奔说。
“妈妈还说过，土匪也不都是坏人。”骆大奔说。
“我二舅在家是好孩子，他是被坏人诬赖了才去当土匪的。现在你什么都不让我们说。真是的！妈妈今天怎么这样？”骆二奔说。
“土匪哪有什么好人？你二舅跑出去这么多年也没回过家，谁知道他干什么了？真是的！以后，小孩子不要胡说八道。一天到晚的！”骆石氏说。
“刚才这两个土匪就是好人！你自己说过的话一句都记不得了，还倒过来老说人家胡说八道。一天到晚的！”骆二奔说。
骆石氏咳嗽一声，提高嗓门，十分不耐烦地说：“真烦人！不要再说了！没大没小的！”
骆小莲学着咳嗽一声，说：“没大没小的！”
“你家小孩还真不是凡人，凭侃空撒谎就能把土匪弄懵了，真是不简单！”郇善说。
“妈妈，人家夸我们呢！你听到了吗？”骆大奔大声问。
“不过，他们看起来老实c文静，相貌也不错，就是有点不上道，没什么规矩。大人说一句，小孩说十句。这么小就不听大人话，还犟嘴，长大了那还得了？唉”郇善叹着气说道。
“是不得了，都是他妈妈惯的。”骆宗金说。
“他们说起话来没大没小的，口无遮拦，什么都敢说。你们大人一定要趁早给他们上规矩，不然的话，他们会目中无人，变得天不怕地不怕的，那可不得了！唉”郇善说完，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老人家说的在理。我们一定记住，一定记住！”骆宗金赶忙说道。
“在理个屁！要是我们不出声，早被土匪抢了。”骆大奔叫道。
骆宗金打了骆二奔一个嘴巴子，狠狠地说：“小孩子不要犟嘴！对老人更不能出言不逊！”
“大大，大哥犟嘴，你打我干吗？”骆二奔一边哭一边说。
“谁叫你们长得一样的？气死我了！”骆宗金说着又打了骆大奔一巴掌。
三个孩子都哭了起来。
黄楚才愤愤不平地说：“小孩长得一样，怎么能怪他们自己？自己生的小孩都分不清楚，真是的！”
郇善扑哧笑出声来。
“什么老人，老人家的？人家哭了，他还笑，真是够人！真是的！”骆二奔哭着嘀咕道。
骆宗金又打了骆二奔一个脑袋瓜子。
郇善叹了一口气，小声嘀咕道：“唉，真是没家教！”
“你才没家教呢！”骆二奔顶撞道。
“这么大的人见到土匪一点办法没有，还说人家没家教。真是的！”骆大奔忿忿不平地说。
骆宗金又打了骆大奔一个嘴巴子，愤怒地说：“一个一个没大没小的！看你还敢犟嘴！”
骆石氏和骆宗香掉了眼泪。
郇善长叹一口气，说：“唉我也是走南闯北的人了，真还没见过这样的小孩，今天算是开了眼界。这俩小孩没人管得了，长大了肯定无法无天。唉没办法啊！”
“老把式，渡口边有个大车店，您老住在里边安全。我们坐渡船过河到他大姑家。这两块大洋是车钱，另外我们再给您老几块钱票子住店c吃饭。也多谢您老人家对我们家小孩的管教。”骆石氏边说边让骆宗金把钱递给郇善。
天晚了，风息了，一轮明月挂在天空。
众人来到渡口。
黄楚才说：“我们东北冬天好几个月河面上都结着厚厚的冰，人们砸开冰下网捕鱼，还有人钓鱼。”
“冬天还能钓鱼？真奇怪！”骆二奔睁大眼睛说。
“渡口怎么就一个小女孩？”黄楚才自言自语道。
“那是张老汉的孙女小玉兰。”骆宗香说着，双手在嘴边搭成喇叭形喊道：“玉兰，把船撑过来，我们要过河”
渡船上坐着看书的十一c二岁小女孩叫张玉兰，她合上书本放进书包，起身上岸，说道：“你们上船吧！大家坐好了！”说着，拔锚上船。
黄楚才问：“怎么让这么小的孩子撑船？”
骆宗香答道：“张老汉人老眼花，耳朵又聋，晚上不行。这丫头真是不简单，镇子上人人夸奖。”
张玉兰抛锚上岸，说：“王婶子好！大家坐好了！”说着，拿起竹篙撑船。
“好。你吃过饭了吗？”骆宗香应道。
“没有。我爷爷吃过饭来换我。”
黄保才问道：“小姑娘，今年多大了？”
张玉兰答道：“十二岁。你是教书先生吗？”
“你怎么知道的？”
“你戴着眼镜，我一看就知道了。”
“你是学生吗？”
“是的。你怎么就知道的？”
“你背着书包，刚才还在看书。天已经晚了，你看书看得清楚吗？”
“看得清楚。”
“你不怕土匪吗？”
“爷爷说了，土匪不抢摆渡的。”
“你也不怕人贩子？”
“爷爷说了，人贩子不拐小女孩。先生，你是不是到我们第三小学教书？”
“这也许。你怎么知道？”
“我就在第三小学念书。我们学堂缺先生。到岸了。”张玉兰说着，上岸抛锚。
黄保才感叹道：“多好的女孩！多平安的镇子！这里的土匪都比鬼子好。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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