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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63.结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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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气氤氲,爹爹、娘、哥哥、嫂子、妹妹、侄儿侄女们全都望着她笑,音容笑貌,一如往昔,一派岁月静好。

  没有人说话, 汤水明明沸腾得要溅出来了,却静悄悄的,堂屋静谧无声。

  云英疑惑地皱起眉头:爹娘怎么又活过来了?

  茫然过后, 一阵狂喜涌向她的心头, 她手心发热,激动得浑身发颤:原来她的家人没死,他们还活得好好的!

  北风呜呜,眼角滚烫的湿意将云英唤回现实, 她睁开双眼,在寂冷的黑夜中泪流满面。

  时值寒冬腊月,北风凛冽,滴水成冰。

  边塞乃苦寒之地,百里之内荒无人烟, 离了甘州群牧千户所, 一路往南,渐渐能看到村庄市镇, 但仍旧是荒僻乡野地方, 入住的驿站破旧, 窗棱被风推搡得吱嘎作响。

  她披衣起身, 合上窗户。

  韩氏搂着一只鼓囊囊的包袱呼呼大睡,翻身时感觉到一道人影立在床边,吓得一骨碌爬起来,先打开包袱看装路引文书和唯一几串铜钱的布兜是不是还在里头,然后才抬头看人,等看清站在床头的是女儿大丫,顿时松口气,打了个哈欠,手指直戳到她眉心上,小声数落她:“这么冷的天,快钻被窝里去,别冻坏了!”

  粗糙的手顺势摸摸她的脸颊,一片冰凉,韩氏啊呀一声,扯她上炕,动作粗鲁,嘴里絮絮叨叨抱怨:“一副治病的药要好几千钱,娘身上只剩下几贯钱了,得留着当盘缠,你要是病了,娘没钱把与你请医士!”

  说完她咒骂死去的丈夫,“丢下我们孤儿寡母,靠天天不应,靠地地不灵,要不是你叔叔有良心,咱们只能喝西北风了!”

  在群牧千户所生活三年多,一直是韩氏照顾云英,她和这位大大咧咧的妇人说不上有多亲近,但她知道韩氏心地不坏,默默爬上床,裹紧被褥,合目假寐。

  韩氏念叨了一阵过日子的艰辛,说得口干舌燥的,干脆摸黑爬起来喝口水,冻得直跳脚,看云英肩膀露在外面,眉头一皱,大手一把拍向她,把她整个人塞进被子底下,连小脸都盖住了,这才抱着包袱睡下。

  云英闷得透不过气来,等了一会儿,听到炕床另一头传来韩氏打呼的声音,悄悄掀开被子一角,呼吸总算顺畅了。

  她本是死了的。

  云英是翰林院侍读魏选廉膝下唯一的嫡女,自幼娇宠,十四岁那年她嫁给一穷二白的崔南轩,虽然家徒四壁,但夫妻相濡以沫,感情融洽。五年后,崔南轩因为从龙之功平步青云,皇帝即位后,封赏功臣,破格擢升他为詹事府少詹事,掌翰林院,他简在帝心,春风得意。

  魏选廉却因为同情蒙冤而死的定国公而惹怒皇帝,当堂受廷仗而死。

  刚即位的皇帝年轻气盛,急于立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杖杀了魏选廉还不够,他恨不得杀了魏家满门。

  魏家成年的男丁全部死在北镇抚司的狱中。女眷们发卖为奴,魏夫人阮氏出身书香世家,不堪受辱,带着女儿、儿媳、孙女服毒自尽。几个年幼的孙子、重孙惊吓过度,无人照顾,接连夭折。

  一朝天子一朝臣。魏家四代同堂,阖家老少,几十口人,就这么没了。

  云英是外嫁女,逃过一劫。她丈夫崔南轩年少有为,才华满腹,是内阁首辅沈介溪的弟子,又得今上重用,二十岁出头就位列小九卿,前程似锦,不出十年,必将位极人臣。

  诰命加身的她却离开京师,最后死在冰天雪地中。

  不知道崔南轩会怎么公布她的死因,她清晰地记得,自己死于三年前的冬月十八那天,刚好是金銮殿那位年轻的皇帝登基满三个月的时候。

  仿佛是一枕黄粱,醒来后她成了一个四岁的小女孩,父亲傅老大是甘州群牧千户所一个养马的马夫,母亲韩氏则是被鞑靼人抢掠到草原上的良家女。

  韩氏本是汉中府人,和家人逃荒时不幸遇到战乱,差点被鞑靼人欺辱,回乡是不可能了,她对着家乡的方向大哭一场后,决定嫁给傅老大。

  夫妻俩在千户所伺弄马匹,日子倒也过得和乐。

  傅老大对云英很好,看她整天闷闷不乐,瘦得厉害,偷偷用攒的盐巴和关外的牧民换乳饼、羊肉给她吃,想把她养胖点。

  可惜世事无常,去年开春傅老大一病不起,韩氏成了寡妇,云英又没了父亲。

  韩氏再次大哭一场,然后卷起袖子,抄起铁锹,继续去马厩清扫秽物。没了男人,日子还要过下去,眼泪换不来果腹的粮食,她没有太多时间伤心。

  不久前,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找到群牧所,自称是傅家老仆,四老爷派他来找兄长傅老大的。

  问清姓名籍贯,确认老仆不是哄人玩的,韩氏决定带女儿回湖广投奔家婆和小叔子。

  她偷偷和云英说:“娘问过王叔了,他说傅家靠养蚕缫丝发大财啦,现在家里有几百亩地,二三十间砖瓦大房子,农忙不用下地干活,雇长工、短工就够了!你爹只留下你这么一个丫头,你叔叔怎么说也得把你几亩地,娘会种地,能养猪,织布也会一点,还是回去的好。”

  王叔是傅家的老仆。

  韩氏是逃荒出来的,心里还是惦记着回中原。湖广熟,天下足,黄州县和富庶的武昌府、汉阳府离得近,产稻产麻的地方,肯定穷不了。

  何况傅老大一直惦念着故乡,如今家里人来寻,韩氏要送丈夫的灵柩回乡,好让他落叶归根。

  也是因缘巧合,魏家祖上也是湖广人,云英上辈子是在家乡江陵府长大的,江陵府湖泊多,盛产鱼虾菱藕。

  睡梦中的韩氏翻了个身,摊开手脚,右腿猛地一下砸到云英的肚子上,力道不轻。

  沉浸在回忆中的云英痛得蹙眉,整个人都清醒了,无奈一笑,满腔的悲伤像齑粉一样,被风一吹,霎时烟消云散,她擦干眼角泪花,推开韩氏的大脚,蜷着身子,慢慢沉入梦乡。

  魏家人都死了,云英不知道自己活着有什么意义,要不是每次生病时傅老大和韩氏哭爹告娘四处借钞给她治病,她兴许早就撒手人寰了。

  最终,她还是活了下来。

  既然要活,那就好好地活,才不枉重走一遭人世路。

  不管怎么说,活着总是好的,每一天都是老天爷赐予她的馈赠,她比其他人幸运。

  第二天,天没亮云英就起来了。

  外面在落雪籽,窗纸透进些微亮光,北风呼啸,雪籽砸在瓦片上叮叮当当响。

  云英搓搓手,在屋里跑上几圈,等身体慢慢舒展暖和起来,屏气凝神,练了一套简单的熊戏,这是傅老大教她的一种强身健体的拳法,她从四岁练到七岁,每天坚持,从来不偷懒。

  韩氏爬起床,走到屏风后头去解手,回头看一眼大丫,忧愁地叹口气。

  大丫这么瘦弱娇小,风一吹就要倒,更别说干农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得大。

  傅家会不会嫌弃大丫是个女伢子?

  她整天伺候群牧所的马,和马粪马溺打交道,没功夫照顾女儿,大丫长到七岁,不会上灶烧火,不懂针织女红,塞外多风沙,大丫倒是养得娇滴滴的,偏偏家里没钱钞,凑不出嫁妆,大丫这副娇小姐模样,以后怎么说亲事?

  韩氏越想越觉得心烦,她六岁的时候就帮着家里炊米煮汤水,会舂米、蒸馍、擀面、炸果子,大丫都七岁多了!

  她低头在绣裹肚上擦擦手,决定回到湖广以后就教大丫上灶,实在不行让大丫拜个师傅学针织,女伢子家,总得学点持家度日的本领,不然以后找不到好相公。

  大丫是没爹的孩子,以后没人帮她撑腰,凡事只能靠她自己,不能娇惯她。

  韩氏看看自己的大手大脚,同样是吃糠咽菜喝糊糊,怎么大丫就长成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了?

  咚咚几声,有人拍门,门外传来王叔的声音,到中原地界了,他估摸着钱钞够用,昨天托人雇了辆驴车,该启程了。

  出门在外,处处是凶险,王叔刚出了湖广盘缠就被贼人抢了,连铺盖也被人卷了去,只剩下藏在胳肢窝里的二两银子。他是个实在人,一路帮人打柴、驮货、帮工,也不要钱,只求一碗热汤面,夜里睡在别人家草垛里,就这么找到甘州,愣是没花一文钱。

  那二两银子最后用来雇人给傅老大捡骨挪坟。

  母女俩收拾好铺盖,找灶房的婆子讨了几碗热米汤。婆子可怜她们,没收她们的钱。

  一人喝一大碗米汤,王叔抹抹嘴说:“都怪小的路上不当心,没看好行李。等到了开封府就好了,四老爷认识的人多,只要报上四老爷的名号,就能找到船送娘子和小娘子回黄州县,开封府的灌浆馒头好吃,到时候小娘子想吃多少,管够!”

  云英太瘦了,王叔怀疑她是不是从来没吃饱过。

  韩氏听了很高兴,破天荒数出两枚钱,买了两个素馅馒头给云英吃。

  云英分一个地皮菜馅馒头给王叔,王叔推辞不要。韩氏只买了两个给女儿,她自己都没舍得吃,他当然不敢接。

  韩氏脸上笑盈盈的,等王叔出去,揪云英的耳朵,“要你大方!你自己吃罢!”

  云英拍开韩氏的手,韩氏是个急性子,下手没轻重,“娘,你别小气,爹没了,咱们母女俩回去投奔傅家,谁晓得他们家是什么情形?王叔是个好人,千里迢迢接我们回乡,我们对他好一点,回了傅家,能多个帮手。”

  韩氏听了她的话,两手一拍,“一家子人,费那么多心思做什么?我们又不贪图他们家的东西,把我几亩地够养活你就行了。”

  云英摇摇头,韩氏是个苦出身,不懂大家族里头的弯弯绕绕,一家子有两个兄弟,分家的时候就可能互生龃龉,尤其是像傅家这样骤然富起来的,只怕天天有穷亲戚上门打秋风,这时候她们母女回去投奔,又多了两个吃白饭的,肯定有人心里不高兴。

  毕竟听王叔说,傅家全是靠四老爷一个人撑起来的,和傅老大没关系,而且傅老大当初之所以离开湖广,是因为吃酒的时候打伤了知县家的公子,为了避祸才逃走的。

  傅老大对傅家的兴旺全无贡献,他是长子,惹了事丢下一家老小逃到外地,不孝不义,在傅家人面前,云英和韩氏没法挺直腰板呐!

  而且云英好几次看到王叔欲言又止,仿佛有什么话想对韩氏说,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王叔可能隐瞒了什么事,而那件事显然对韩氏不利。

  在回傅家之前,云英要弄清楚到底有什么麻烦等着她们。

  韩氏直来直往,没什么心机,她没把王叔当奴仆看,对他很客气,但也没想到要拉拢他。对她来说,一家人应该互帮互助,船到桥头自然直,用不着想太多。

  云英只能靠自己了,她不是真的七岁孩童,可以为韩氏分忧。

  她吃完一个菜馅馒头,把另一个只咬一小口的馒头塞到韩氏手里,“娘,地皮菜太脆了,我不爱吃。我只吃皮,你帮我吃完吧。”

  韩氏骂她,手指头狠戳她的脑袋,“你咋这么挑?一文钱一个的好东西,还嫌不好吃?”

  骂归骂,她接了馒头,犹豫着要不要再数一枚钱出来,“吃饱了没?要不娘给你买个羊肉馅的?”

  云英笑着摇头,去后院找水洗手。

  韩氏三两下把馒头吃了,随便抹一下嘴巴,小声嘀咕:大丫身子不好,还是先让她好好养着吧!

  女伢子家可怜,生来就要吃苦,吃得少,干的活多,出阁嫁人以后也不清净,要伺候相公一大家子,公婆小姑都得服侍好。韩氏小时候根本没吃过饱饭,倒是和傅老大成亲之后过得轻省些,偏偏傅老大是个短命鬼。

  韩氏叹口气,她吃了那么多苦头,不忍心让女儿受同样的苦,她得多挣点钱,给女儿攒嫁妆,嫁妆多,女儿就能说个好人家。

  她咂咂嘴,扭头看一眼蒸屉里雪白松软的馒头、烧饼,回味刚刚咽下肚的菜馅馒头,把怀里装钱的布兜捂得紧紧的。

  难怪要一文钱一个,还真是好吃啊!

  到石桥下时,傅四老爷忽然咦了一声,指着对面一条乌篷船,“那是大房的船。”

  两船越来越近,依稀能听见对面乌篷船里传出说话声。

  傅四老爷眉头微皱,乌篷船摇晃得厉害,船上的人好像在争执什么。

  “哐当”一声,像是案桌翻倒的声音。对面那条船停了下来,有人掀开布帘,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

  是个年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中年人头戴乌绫六合帽,穿一件山东茧绸长袍,胡须花白,冷笑连连,回头朝船舱里的人道:“你如今读书中举,是体面人了,我们这些老不死的管不了你,可你别忘了你母亲当年是怎么把你抚养长大的!”

  船家不敢吱声。

  傅四老爷本想和中年人寒暄几句,见状立马缩回船舱里,朝傅云英做了个鬼脸,吩咐船家,“走吧。”

  桨声欸乃,小船飞快滑远。

  两船擦肩而过时,乌篷船里的人说话了,“三叔,我不同意。”

  嗓音低低的,语气温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果决气势。

  中年男人冷哼道:“回去见你娘,你敢当面把这话对你娘说吗?”

  不知道船里的人回答了什么。

  北风呼啸而过,掀起布帘一角,一道清瘦的身影站在船舱里,负手而立,凝望河面上飘落的雪花。

  匆匆一瞥,傅云英来不及细看男子的相貌,只觉得眼前仿佛闪过一道雪亮的光芒。

  刹那芳华,眉眼如画。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船里的人应该是个美男子。

  她低头拢好滑出衣袖的金手镯,漫不经心地想,既有一把悦耳动听的好嗓子,确实得好相貌来配。

  回到傅家,正院一片欢声笑语。

  傅月和傅桂不知怎么就和好了,姐妹俩坐在罗汉床上翻花绳,丫鬟们围在一旁帮忙数花样。

  两个少爷傅云启和傅云泰还在玩撒棍。傅云启输多赢少,一烦躁把外面穿的夹袍脱了,趴在罗汉床上,全神贯注盯着傅云泰手里的动作。

  老太太拉着傅四老爷说话,细问他前段时日在外边的起居饮食。

  傅云英让丫鬟把集会上买的小玩意拿进暖阁,分给两个姐姐和两个哥哥。

  东西一模一样,没什么好争的,傅月和傅桂拿了自己那份,笑着谢过她,拉她一起玩。

  她没来得及拒绝,老太太的大丫鬟敷儿一把抱起她,放到罗汉床上坐着,还拍拍她的脑袋。

  敷儿是乡下丫头,生得壮实,力气大。

  傅云英接过丝带,随手翻了几个复杂的图案。

  “这是什么花样?我怎么没见过?”傅桂立刻来了兴趣,抢过丝带缠到腕上,“英姐,快教我怎么翻!”

  傅月柔声说:“桂姐,先等英姐翻完再教你吧,让她多玩会儿,马上就轮到你了。”

  傅桂脸色一沉。

  傅云英不吭声,这对堂姐妹还真是冤家,一会儿手拉手亲亲热热吃果子,好得像一个人,一会儿脸红脖子粗,你不理我、我不睬你。

  她早忘了该怎么和十一二岁的小娘子相处,想了想,双手抓着床栏往下爬。

  罗汉床底下没有设脚踏,她试了好几次,穿绣鞋的小脚丫才安全着地。

  一旁的丫鬟们忍俊不禁,五小姐小心翼翼爬下罗汉床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

  傅云英想回自己的院子去,笔墨文具买了,傅四老爷也答应不会干涉她读书,但这并不表示她能和少爷们一样去学堂上学。

  她必须先表现出自己的不一般,才能赢得更多机会。上辈子刚学会认字就彻底荒废学业,除了能看懂书信之外,书本上的知识她早忘光了。光阴不等人,她得抓紧时间温习功课,争取早日赶上傅云启他们的进度,然后超过他们。

  老太太还攥着傅四老爷的手问东问西,院子里响起卢氏的说笑声。

  丫鬟婆子簇拥卢氏进来,韩氏、傅三婶跟在一旁,该吃午饭了,卢氏过来请示老太太中午吃老鸭汤还是猪骨汤。

  傅云英只得跟着众人一起吃饭。

  傅三叔回来了,傅四老爷命人摆酒,兄弟俩在外边正堂边吃酒边商量正事。

  老太太带着孙子、孙女在侧间另摆一桌,几个媳妇一人搬一把方凳子,紧挨在孩子们身后坐下,帮着夹菜。

  饭吃到一半,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叔跑进正院,喘着气道:“官人,大房那边吵起来了,三老爷让各房的人过去说话。”

  大房的三老爷是傅家现任族长。

  族长吩咐,一定是大事。

  傅四老爷和傅三叔对望一眼,放下酒杯。

  王叔又道:“这次好像阵仗挺大的,说各房有几个兄弟,就得派几个人过去,人在外面的,可以叫儿子或者侄子代替,反正一个都不能少。那边催得急,请官人立刻动身。”

  “这是要推选族老吗?”傅三叔一脸茫然。

  宗族内部事务一般由族老们商议后决断,族老是族中德高望重之辈,一旦当选,不会卸任,除非那人做了什么糊涂事惹了众怒。等老一辈的仙逝之后,才会选新任族老。

  一般过年的时候家中人口最齐全,族里的大事基本选在过年期间商讨。

  傅四老爷双眉轻皱,回头看向侧间。

  傅云启手里正抓着一只蜜汁炖肘子啃,满嘴油光,酱汁蹭得到处都是。

  傅云英扯扯傅云启的衣袖,“九哥,四叔看你呢,快去梳洗。”

  傅云启嘴里含着一块肘子肉,满头雾水,“什么?”

  傅云英缓缓道:“王叔刚才说了,一个都不能少,爹不在了,得由你出面。”

  卢氏很快反应过来,吩咐丫鬟取打水伺候傅云启洗脸。

  傅云启差点被肘子肉噎着,艰难咽了口口水,“我不去!”

  卢氏起身拉他起来,笑着安慰他:“启哥乖,没事,跟着你两个叔叔,不怕啊。”

  傅云启哆嗦了两下,挣开卢氏,一头扎进老太太怀里,“奶奶,我吃得好好的别让我去。”

  老太太拍拍孙子的脸,扬声说:“老四啊,你们两个去就行了,启哥还小呢,大过年的,别把他吓着了。”

  傅四老爷面露难色。

  宗族里兄弟越多的人家底气越足,别人不敢轻易欺负,分到的族产也越多。如果哪一房断了香火,就会被收走祖宗留下的田亩山地。他之所以为傅老大过继子嗣,就是要保住傅老大名下的族产,哪怕寥寥无几,也不能让人占了去——谁知哪块山头可能是藏有宝贝的聚宝盆呢?

  他为启哥争取到嗣子的身份,但是想要族里的人真正正视启哥,还得靠这孩子自己争气才行。

  让启哥去族里旁听长辈们商议大事,是历练他的好机会。

  可惜启哥太娇气了强迫他去,他说不定会当着一屋子长辈哇哇大哭,那就丢脸了。

  傅四老爷眉头越皱越紧,余光突然扫到端坐一旁的傅云英。

  傅云启撒娇发痴,恨不能藏到老太太的袖子里去。英姐却气度沉着,不用他说,就知道他想带启哥去族里的祠堂。

  傅四老爷果断朝侄女招招手,“英姐,你过来。”

  女眷们愣住了。

  韩氏霍然跳起来,“这”

  “娘,我和四叔出去一趟,没事。”傅云英款款而起,示意丫鬟跟上自己,在祖母、婶婶们若有所思的打量中离席而去。

  等她走到近前了,傅四老爷牵起她的手,“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族里有些人家的男人常年在外跑船,一年到头不归家,家里的媳妇可以代男人出面,不过不能进祠堂。到时候你跟着其他房的婶婶待在隔壁厢房里,害怕的话让王叔带你回来。”

  傅云英点点头,“四叔,我晓得了。”

  傅老大走了,九哥傅云启立不起来,她代表大房出席。女子无事不能进祠堂,她得和其他女眷们一起待在厢房旁听。

  傅四老爷没想要她从此代替傅云启的地位,让她去祠堂只是象征傅老大这一支还有子嗣而已,免得族里人生事。

  她愿意当这个摆设,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不可能一蹴而就。今天就当是踏出第一步,慢慢竖立起威信,有利于以后说动傅四老爷准许她去学堂念书。

  傅三叔凡事都听弟弟傅四老爷的,没有反对弟弟的决定。

  院外大雪纷飞,小厮撑起罗伞,叔侄三人信步往祠堂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碰到不少匆匆出门的傅家男丁,大家互相道过好,小声议论为什么急着召集族里的男人,有人猜测是选族老,还有人猜可能要分年礼。

  傅云英紧紧跟在傅四老爷身边,她个子矮,又低着头不说话,很少有人注意到她。

  快到祠堂时,巷子里钻出一个瘦小的人影,拦住傅四老爷,“四老爷,我们老太太请您借一步说话。”

  傅四老爷认出来人,煞住脚步,“陈老太太找我?”

  来人点点头。

  傅四老爷沉吟片刻,对傅三叔道:“你先去祠堂,我待会儿再去。”

  “欸,好。”傅三叔没有多问,跟着其他人一起走了。

  傅四老爷弯腰和傅云英说,“这是大房的人,陈老太太是二少爷的娘。”

  他们跟在小厮的身后,走进东大街最气派、最宽敞的宅院里。

  已是隆冬时节,大房的院子里却一片苍翠,顺着抄手游廊往里走,庭院幽深,成片竹林随风摇曳,沙沙的声响像绵密的雨声。

  小厮在一处挂满枯藤的月洞门前停了下来,“四老爷稍等,小的进去通报一声。”

  傅四老爷笑着应了。

  等了片刻,总不见人过来。

  傅四老爷指指院墙后冒出的竹丛,小声说:“英姐,你看这竹林,全是从长沙府那边移植过来的,陈老太太是长沙府人。”

  傅云英淡淡喔了一声,她对竹林没兴趣。

  傅四老爷左顾右盼,想找个仆人去问话,目光转了一圈,突然激动地啊了一声,“二少爷!”

  他脸上难掩兴奋,拉起傅云英的手,急急走下苔痕点点的石阶。

  院子里静悄悄的,竹林罩下一片阴影,池里的水泛着一种冷冽的淡黑色。

  等走近了,傅云英这才发现,原来有个人立在池边。

  是个年轻的青年,眉目疏朗,瞳似点漆,书卷气极浓,穿一件素白圆领宽袖皂缘绢襕衫,立在大雪之中,因在内院,没戴儒巾,只以网巾束发。

  他肩头落满雪花,显然已经在雪地里站了许久。

  傅云英仰头打量青年,发现他面容温和,品貌高逸,一双眼睛却极深邃锐利,眸光灿灿,风华内敛。

  傅四老爷有些手足无措,连呼吸都变轻了,压抑住兴奋,拉着傅云英快走几步,笑着和青年打招呼:“云章,出来赏雪?”

  沉思中的青年恍然回过神,微微颔首,嗓音柔和,宛若春水流淌,“四叔。”

  傅云英撩起眼帘,这把清而不亮的嗓子她很耳熟,是集会上那条乌篷船里和傅三老爷争吵的男子。

  这就是天纵奇才的少年举人傅云章?靠功名撑起整个大房家业的二少爷?

  傅云章朝二人微微颔首。他刚从渡口过来,头戴笠帽,穿一件圆领暗纹大袖宁绸青袍,腰系丝绦,脚踏皂靴,虽风尘仆仆,但眸光清亮,气度不凡。

  店老板立刻堆起一脸笑,激动得语无伦次:“二爷莅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

  傅云章客气地笑笑,目光仍然停留在傅云英脸上。

  众人跟着他的目光望过来,连大街上的行人也挤进来围观举人老爷,傅云英只好道:“二哥,我想找一本商浚的水陆路程,壮游子的也成。”

  时下江南商贸发达,南方的盐商富得流油,苏州、扬州一带的城镇,小小一座市镇,就住着几十户巨富之家。朝中许多大臣赞同“农商互利”之说,商人的地位大大提高,很多科举失意的文人一再落第,愤懑之下干脆弃儒从商。

  这些儒商识文断字,懂世情民生,出于惠及他人的理念或者青史留名的目的,以自己的经验和见闻编纂书目,刊印了一批专门性的商业用书。书中分别记述国内水陆路程、商业条规、各地物价、商品生产、流通、市场、经营方法,尤其关于南北水陆交通和沿途的驿站码头介绍得尤为详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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