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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1.黄雀在后

  君愈自然也听见了她的脚步声,但他并未立刻看向她,目光空洞地停留在棋盘上的那只酒壶,短暂的沉默后,忽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听来颇似疯癫之状。

  侍卫原本要拦,却被他尽数挥退,放了她过来。

  “三殿下,”江昼歌唤了他一声,“你还记得,陛下为何给你起这样的名字么?”

  笑声戛然而止,却是一双带着怨与自嘲的眼睛映入她的眼帘。

  她佯作不曾留意,继续说道:“陛下曾言,他对你心中有愧。”

  有愧。

  一句有愧,便能平息他多年腿疾的怨吗?

  君愈在心里冷笑,如果有愧,为何又不替他雪恨?

  “因为盼着你早日康复,他便赐了你单一个‘愈’为名,”江昼歌有意无意地瞥了他的腿一眼,“只是如今看来身子倒是痊愈了,这里却是病了呢。”

  她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心脏的位置。

  君愈狠戾的目光牢牢地盯在她脸上,像是猛兽肆无忌惮地窥伺笼中的猎物,想要将其生吞活剥。

  江昼歌看见他的手不住地颤抖,尽管他脸上除了那道似要吃人的目光外并无异常。

  被她猜中了么?

  她曾经多次见承熙帝望着君愈的腿叹气,有一次她见承熙帝委实烦闷,便道自己可以做他的倾听者,分担他的苦闷,也算是代君淮尽一份孝心。他当时看着她的眼神极其复杂,最后只笑着夸了她的孝顺,并无多说。

  她当时并不明白为什么承熙帝会有那样复杂的神色,直至今日见到两人对峙,她才读懂一二。至于方才所言,不过是她联系往日了解到的一些旧事,随口胡诌的。

  “江大人何必多管闲事,摊这趟浑水?”君愈虽然愤恨,但他最心心念念的事早已做成,权欲并非他本愿,他不怕输,也没有什么输不起的。

  “这是我的事。”

  清冷的声音传遍整个寝殿,众人还未从七王妃的死而复生中回过味来,却大都以为江昼歌此来是为救太子,并且深信不疑。

  保下太子,尽管他们所拥立的人不能登顶九五,但皇权平稳过渡,太子亦非昏庸之人,总好过此刻在三皇子的刀剑下惴惴不安。

  可是她的下一句话却让他们刚刚升起的希望,又再次坠入谷底。

  “我只是来送某人一程。”

  斥候匆匆跑入寝殿,穿过人群,跌跪在几人跟前,他喘着粗气,道:“殿下,不好了,沐将军带了人进宫,现下已经占领了三面的宫门,正往这边来。”

  臣下有几人露出窃喜之色。

  “还请殿下早作打算,是否要出宫躲避风头,以求他日东山再起。”

  君愈的脸色越发沉郁,却也有如释重负之感,他挥退那人,自嘲地笑道:“不曾想,最后竟会是他”

  他看向江昼歌,道:“本王倒没想到,你会选择辅佐我那蠢笨的弟弟,还是”

  君愈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疑。

  “你有旁的心思?”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的目的能够达成,不是么?”江昼歌暗指君愈不择手段。

  “原是如此,”君愈喃喃道,“江晚歌的妹妹,果然不错。”

  旁人并不明白他为何忽然提起早逝的先定国公,但这三人,却是彼此心知肚明。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他的死因?”君愈吐露,“是我做的没错。怪只怪他不肯择良木而栖,非要与我为敌。”

  江昼歌的手微微颤抖。

  麻木的心豁然变得鲜活,陈旧的伤疤绽开缺口,一滴一滴流出妖冶的血来,那些不曾与外人道的疼痛折磨得她心思憔悴。

  她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直到往事再被提起,才知道那些痛都不曾过去,那些恨也不曾消弥。

  听闻君淮害了哥哥的时候,她以为事实果真如此,那颗心被最初的悸动和陈旧的哀怨来回拉扯得快要死了。可后来鸣泽的死,才是压死她脆弱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怨过,恨过,但早年在兄长身侧耳濡目染的观念也在她后来的成长中生根发芽,她明白越是慌乱便越要保持清醒。所以在她抱着鸣泽尸体时,她发现了那张微微起了褶皱的□□,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怀疑事有蹊跷。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在将矛头引向君淮,可也许,是有人故意要她如此以为呢?

  事实也确实如此。

  当她第一次瞧见君愈与林倩倩欢好,惊于他的腿疾虚实,事后便命人暗中查探,几经周折,终于发现了他们之间的恩怨,以及当年君愈与兄长的来往。陈年往事,可以追寻的事物虽不多,但也可以加以推断一二,如今听得他亲口承认,一切都浮出水面,只等一个了断。

  “鸣泽的死也是你做的,对吧?”

  “不错。”

  因了药效,君淮的身子越发疲软,终是昏睡过去,陆皇后惊慌之下便要向他扑过去,却被面前交叠的刀兵拦在了对面。

  寝殿里又是一阵喧闹。

  “底下的人听着,稍后若是沐家军率先攻入寝宫,你们只须归降即可,不必忧心本王,本王自有退路。”

  那些侍卫听了心中一凛,一旦他们归降,三皇子再无生机可言,三皇子这分明是在给他们安排退路。

  君愈却似浑然不在意,含笑对江昼歌道:“我尚有一愿,不知江大人可否为我达成?唯有此,我方能去得安心。”

  江昼歌不答。

  “你能否留她一命?”

  能否留她一命。

  除此之外,他在人世间再无牵挂。

  那个女子,自他困顿之时便陪伴在他身侧,倾心相待,不计得失。他可以为了欲望和利益要了别的女人,唯独她,她不愿辜负。他知道自己过了今日未必有明日,他终究不愿让她的年华终日困局一宫,孤独老去。

  若他成,他必定要许她一世恩爱与荣华,若他败,他只求保得她平安,让她清清白白嫁入一个好人家,有一个一心一意待她的人,而不似他,有千般羁绊万般谋算,不能伴她共黄昏,拥有平常人的幸运。

  他知道他们早已在一条船上,唯有他死,才得以保全她。

  君愈低伏下身子,拾起一块瓷片,利落地割破自己的手腕。

  殷红的血潺潺如流水倾泻下来,在他光洁的胳膊上烙下一线浅淡的樱色,便似一幅凄切的画被轻易绘就。他生前披着温润淡泊的外皮,内里却藏着不能为人所道的阴私筹谋,尘世的争斗算计,终在这一日里随着生命的流逝亦归入黄土,再与他无关。

  江昼歌偏过头看了棋盘上沉睡的人一眼,叹息道:“去请太医吧。”

  她走了几步,忽然被一具失去温热的尸体绊住。她的目光空洞而渺远,盯着那人良久,忽而瞳孔放大,像是发现了什么端倪。她蹲下身子,伸手在那人脸上摸索了片刻,撕下一张面具来。

  是她。

  寝宫已然被沐家军包围,困住贵人们的侍卫也一并归降,剑拔弩张的气氛刚刚消弥又因君岐的一声长笑复生。

  他与沐嘉树一同入殿,整个人都显得春风得意,俨然一幅我是胜者的姿态。君岐先是看了一眼昏倒在棋盘上的君淮,又看了一眼地上失血过多而死的君愈,啐了一口,这才欢喜道:“众卿受惊了。”

  底下一群人眉来眼去,不知如何接话。

  “今日先是父皇驾崩,后又痛失太子皇弟,本王深感悲恸,”君岐假装悲痛,抹了一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本王自知不如父皇,亦不如太子,然,国不可一日无君,本王愚钝,有心为我大晋的未来出力,还望诸位辅佐于我,保我大晋江山太平。”

  众人都在权衡,四皇子才智平庸,空有一身蛮劲,作为一名战士勉强够格,做皇帝未免缺点城府与智谋,但眼下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二皇子亦是平庸之辈,多年来默默无闻;六皇子身后的章家亦参与了这场叛乱,将他拖下了水,注定无缘皇位,能不能保住性命还是一说;九皇子颇具才情,然而他的心思向来只在琴棋书画,从未涉足朝堂;余下的十皇子c十一皇子年纪尚小,也不免让人担心。一时之间,倒也真没有合适的继承人选。

  “四殿下怕不是还没睡醒?”江昼歌忽然笑出了声,从地面上站了起来。

  “太子妃怕不是悲伤过度,没搞清楚状况?噢不,君淮早就对外宣布你的死讯,想来是给你留个体面掩盖抛弃你的真相吧?”君岐嘴上亦不肯让。

  江昼歌也不气恼,只吩咐道:“传我的令,四殿下仁孝,先帝过世,深感悲痛,自愿前往皇陵守孝三年,今日便启程吧。”

  君岐刚想笑她失了智,却听沐嘉树道:“末将遵命。”他的笑容僵在那里,一时分不清状况,继而想明白了,怒骂沐嘉树忘恩负义。

  沐嘉树笑了笑,问他:“忘什么恩?做事莽撞折损我将士的恩?还是倚仗自己身份对我颐指气使的恩?”

  君岐自知理亏,只能一个人气愤着。

  沐嘉树挥了挥手,便有两人上前来压了他下去。

  此时众人方晓得这场局不过是鹬蚌相争罢了,倒让这一介女流做了那黄雀。

  “诸位大人也是担惊受怕了一整日,不妨先回去休息两日,太子殿下还在昏迷当中,一应事务暂时由我代理,关于殿下的身体,等太医看过我自会向诸位大人说明,并对皇位的继承事宜进行商讨。”

  她此刻心乱如麻,也不愿再多留这些人在身边,只想遣散众人一个人安静地待会儿。

  朝臣们也各怀心思,有些急于回家报一声平安,有些害怕她突然变卦要斩草除根,有些却是担心她在谋划什么想要早些与交好的同僚商量对策,总之很快便走得七七八八,只剩了几个人在这空旷的寝殿。

  君越让陈馥到外边等他,自己走到了江昼歌身边。

  “昼歌。”

  江昼歌循着声音抬起头。

  “我方才在想,当初我帮你,是不是帮错了?”

  是不是错了?

  “我从未想过,你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工于心计,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只为至皇兄于死地,便不惜搭上这么多人的性命。”君越眼中写满了失望,他低着头一字一句道来。

  “你是错了,错在以为没有我,这一切便不会发生。”

  他沉默,似是不愿接受这个现实,却也无法反驳她的话。

  “我哥哥便是这场博弈的等一个牺牲品,仅仅因为他不肯投诚于君愈的麾下,反与君淮亲近,便受此牵连命丧黄泉。”她的话语里毫无情绪波动,平静如死水一般,仿佛已将世事看得透彻明晰。

  “君越,以你和君淮的关系,如果君淮胜了自然是无碍,可若是败了,你觉得君愈会放过你吗?醒醒吧,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孩子了,不要再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了。”

  江昼歌短短的一番话,豁然敲碎他的幻想,只是他终究不愿意承认,承认这皇室的冷血与残酷。

  他本有才华,却偏偏一心只放在琴棋书画之上,要论原因,还有谁会比他更清楚?他只是想远离这些纷争,而他也确实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远离了漩涡的中心,可如今,那个庇护着他为他遮风挡雨的人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他,再无人能掩盖住皇权华贵面孔下的藏污纳垢,让他安稳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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