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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痴

  白天喜欢诗,也喜欢写诗,更明自己实有诗才,但并不觉得已是仙鬼之逸,这首小诗却让白天自己也叹为观止,觉得自己很多年都写不出这么好的东西了。白天将白纸递给她的时候,最后看了一眼,觉得连字都再难写的这么好,心中不觉一悸。

  何玉琪笑靥如花,收下之后并不先看,而是转回正向,白天只能看到她的秀发与腰背,看不到手臂与眼眸。

  张甲武凑了上来,讶异于斯,便向白天讨诗一品。白天正自欣喜,又道是其为天成,怎能藏于孤窍,蒙尘于世,便正襟危坐,凝神聚意,缓缓写就八十个温柔小字,句句以兮结尾,却不显刻意或空洞,意境已成,反而因此,音律更为轻灵。

  张甲武沉默着看了好一会,道:“这第二句的女,应该是通假字,通的是噗”白天一掌按在张甲武脸上,收回手在张甲武衣服上蹭干净,恶心得非比寻常。这一掌并不重,张甲武没什么事,还能笑着继续看诗。白天讶于自己这一动作,锁眉细思,方才心中好似灵光一闪,知道了他要说些什么,便去阻挡,可回过神,却不知道灵光闪过了什么,又是为何要阻止他说出来,只是那灵光之间刻痕极深,白天便问道:“看完了?”张甲武嗯音刚出,白天便抽回纸张,泼墨撕成六十四分,扔在别的废纸之间。

  张甲武诶了一声,一脸紧张,双臂屈伸屈伸,手指反复抓量,道:“你扔它干什么,给我收藏起来多好。”白天漠然道:“自己写去。”张甲武道:“哎呀那能一样吗你写的跟我写的”白天抬起手,张甲武闭上了嘴。

  岁之末兮独孤氏虽然没有过年的习惯,但剑国依然保留了冬末春初的大祭,并且敕令其时七日,不得上朝,这便需要提前处理年末事务,而又着手准备祭礼,朝上忙得不可开交,全国上下无论老幼,都感觉朝廷从世界上消失了一般,没有政令,没有任务,所有人都开怀享乐,小吏坐在衙门里,也能围在红泥小炉边多喝几杯酒而不会被淋头痛骂。

  那些书院监处理的书院事宜也结束了,诸位师长留下了来年开春要检验的课业期许和杂文的推荐,一个个散去,他们穿着宽厚温暖的长袍,脸上洋溢着笑容,似乎在说终于见不着你们这些小王八蛋了。

  白天把作业和那些书记下来,看了看,这些都是老生常谈的东西,有些已经看过,有些没看过却有,或者知道哪有,总的来说,不算麻烦,如果北三间室能多几个白天这样的人换着看,就不不必再去买书了。

  众人也确实是这样想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互相能省多少钱。白天收拾起东西,心道买了便能随时看,这点数你们都没有吗?

  何玉琪也过来问道:“白天,这些书你有哪本?”白天想了想道:“记不清楚,应该有这本星间词话,还有掩流记。”“那这两本你都看过了吗,能借我不?”掩流记白天已看过,星间词话白天却看的很艰难,不打算再看了,当下答应,问道:“那我怎么给你?”“最后一天吧,我要把东西搬回去,顺便拿走。什么时候还给你。”“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行?”“那就初九晌午吧。”“可以。”

  商定了一应事项,白天算了算,阴历初九是太元历十二月二十一。一十二十一,白天在手上写道。这个对称的日子应该很好记住。午时,就是一日之中,白天在一十二十一正中画了一竖,像一只翱翔的瘦鸟。

  这几个月来,学生们将书院当成了仓库,有什么东西带到这来,便懒得拿走,而这几日要将三个月的东西全都带回去。积水成渊,积土成山,搬山成了书院一道盎有妙趣的风景。

  最后一日,有的人东西还没搬完,白天其实连带都没带,白天将书给了何玉琪,掏出书后,书箱便空空如也,有所负而如无所负的感觉令白天无比畅快,再看看那些搬来不理,山在嫌乱,搬山嫌累,又不肯懒得多次轻量的人,白天就觉得自己千万别变成这样。

  雪小小地下了几场,又化了几场,现在地上全都是冰,新道上的沙子被冻成了石头,用脚踢,用石头砸都砸不开,成了少有的不滑之地。白天在沙子上助跑,在冰面上滑行,滑行了数丈,不想有一处看不清楚的浅杀,脚下一滞,上身前仰,几乎飞了出去,白天拔腿快跑平稳身体,跨了几步,却又是寒冰,滑不留脚,还是摔了下去,冰上滚了几圈,才趴停住。

  趴住是白天自己的选择,他震了震身体,书箱结构稳固的木头声和布笼风的声音从空气和脊椎传入耳朵,白天才放下心,把额头抵在冰雪里,感觉额处变冷,颈上其余地方却变热了。白天觉得这样不错,像个普通的孩子,像只一到雪天就满地乱钻的狗崽子,玩的开心比什么都重要,可这些日子看书院的学生们好像不太喜欢雪,难道十五六岁不应该喜欢这些能玩的美景吗?他们不像自己想象中的学生,自己也不像自己想象中的侠客,白天想象出一幅图景,一个年轻男子仰面躺在雪地里,穿着宽大的披风,微微仰着头感受雪花落在鼻尖大侠和剑客可不会想象自己是个躺在雪地里的英俊男子,白天站起来,拍掉身上的冰碴和沙粒,觉得自己最近有点奇怪,学业并不算紧张,各科教授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人,为什么自己好像越来越空虚,紧张?是因为最近想练剑,又想读书,想得太多做的太少。

  白天心道这种费时间的事且回去慢慢想,而时间自然要从走路的时间里抽将出去。

  是,青云书院,于太元历二千八百零八年的最后一日,世上最高尚的职业也要回家,世上最忙碌的职业也要休息,世上最古老的职业也要过年。

  官道和新道的交叉大道上,一辆玄绒披绣的马车静静停在一旁,黑色的骏马厮骈,鼻中呼着白气。一个老人从舆里出来,自舆下取一槽置地,将半碗汤菜倒进槽中,两匹马回头来吃,老人回到舆中,道:“在外面,看看吗?”舆中阴暗处有一名少青之年,夹了一摞白菜,道:“唔卡卡有细莫意细,仄年头的恩跑的菜开,哈能有多开?”老人从白菜里挑了一片甘荀,细细咀嚼道:“我上哪去找比你还快的,可我让你看的又不是这个。”

  “唔?”他他听到远处传来咔哧咔哧的破碎声,用脑袋把帘幕挤出一个缺口,那声音陡然变大,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不仅是冰雪爆裂的声音,还是风声,碰撞声,融化声,奔流声,飞舞声,交织成一股,在一个双眼无神的家伙的引导下横亘过寂静的街道。

  “吸溜你是说,他如果一直练下去,能赶得上我吗?。”“你觉得呢?”他摆了摆筷子。“当我没说。”

  他继续看着,那个少年拖着雪龙越跑越远,越跑越慢,被淡淡的雪龙吞下,又从学龙中冲了出去,跑到下一个道口,从左侧跑出一辆马车,那辆马车不快,却还是比少年快,他想先于马车过道,却没做到,打了个踉跄停了下来,身上冒出淡淡白气。

  少年很累了,马车过后,他走了几步,还是跑了起来,消失在几步后的转弯里。

  车帘被放下。“看清了吗?”车中男子应了一声。“那就开始吧。”他听闻如是,满脸迷惑。

  白天回到家中,放下书箱,倒在床上,一件一件解开衣襟,打开自己房间密封的窗户,让寒流灌入,就这样仰躺在床上,看到冷热交替在自己身上的扭曲空气,大口大口地将冷气吞进肺中,直到打了第一个寒战,将窗户紧锁。身体终于舒展开来,疲惫与困倦涌上心头,头脑中的迷茫却无力维继,沉沦到梦境也不可触及的黑暗中去。

  白天不那么强,一旦过量运动就会导致所有精力都用在维持自己坚持下去,除此之外别无他想,甚至连思考着坚持这一动作的精力也用来维持运动去,最终头脑变得空空如也,所以可以过得很轻松。这时又是最好的天气,少穿些衣服跑出去也不会嫌冷,活动至发热也不会出汗,白天得以清清爽爽地过精疲力竭没心没肺的生活。

  真正榨干体力非常难,不是世上所有贫弱之人所谓的“好累”“热了”。白天从十里长跑中恢复过来,对着厨房门帘一阵挥拳,拳出有风,风吹帘动,但要握紧,拳要穿风,让风细使帘不动,而又要快,快使风即使细,也能吹动门帘。这是白天独特的左右互搏,在锻炼力量的同时也要速度和控制,是挥霍体力的好方法,每每练到双臂酸痛,才能让手真的没有力气能抬起来。趴在床上,感受着酸痛渐渐退去,力量随着呼吸如潮汐一般在体内涤荡,即使浪费半个时辰也甘之如饴。力量恢复之后,拿杯喝水,拿书翻页,都没什么感觉,故而练字,笔尖细微的颤抖是握笔不稳的征兆,正因控制不住,才能判断出自己的力量残余几多。

  一名于姓同窗曾拿着一张画满黑方格,细线,细线交叉处的点的半透光纸在一应人中问,为什么透过阳光看这张纸,会看到黑点在细线交叉处跑来跑去。有黑点,自然是因为方格的黑色被眼睛记住了,在最白的地方重现得明显,而跑来跑去,白天告诉他,是因为人眼不稳,即使你以为自己没动,身体其实还在细微地摇晃,眼珠仍在细微地抖动或者涨缩,尤其是在直视光这种刺眼之物之时。于同学对此嗤之以鼻,白天不明白这种只要静下心细细感受片刻便能明了的东西为什么他们不懂,很多年后,白天再度想起这件事,仍然觉得,那些年里,于同学仍然不会尝试感受,即便自己已经说了。

  想静而不动很难,白天做不到,但想看不到跑来跑去的黑点却能做到,只要不去控制身体不动,而是控制目光向纸上的某一位置动,就仿佛目光不是虚构,而是现实中的水流,让它跑的足够快,地形就改变不了它的方向。或许是因为极度的集中使眼睛自我修正了身体的颤抖,白天不知,但管它呢,先用就好。

  写字也是如此,控笔,不是让手握稳笔,而是让手臂乃至全身,一起将笔送到它该去的地方,送到一纤之处,再送到一纤之处,当千万个纤毫都送到之后,一个漂亮的字就稳定地写完了。只是一得一失,精力集中于纸上,就会觉得纸之外的世界渐渐褪色,回过神来眼睛就不舒服,集中于笔上,那连接在一起的无数个纤毫构成的笔画往往精致,各个笔画构成的字却往往扭捏,而这个时候,白天只需要大喊一声口胡,将笔扔掉就万事大吉。这种凝聚一处,万象皆空的状态,白天称之为痴。

  没心没肺的日子似箭如梭,这一天,白天睁开眼睛在床上躺着,一动不动,明明不困倦却不去活动,白天有一种被现实打败了的感觉,他明白,如果今天继续没心没肺,可能会忘了午时去取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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