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父亲

  晚上十一点三十五分，明子恒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沉思。身着黑色的低领长袖毛衣，配宽松的灰色休闲裤的他，不像在外时的冷酷孤傲难以接近，现在的他除了给人一种成熟稳重的感觉外，似乎还多了一份羽毛般的温柔。宽敞明亮的双层公寓里只有他一人，四周安静的能听见他自己的呼吸声。这里是他跟他养父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因为养父经营了一家安保公司，所以常常需要出差或者应酬而不能回家，明子恒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人在这种安静的气氛下思考。

  茶几上摆着的两杯咖啡早就没有了热气，香醇的气味也减淡了许多。他事先给他养父发了消息，说自己已经回到家了，有事想问他。养父回复他说会尽量早点回来。之前在送蒋太太去医院的时候，蒋太太说的那句“明子恒，我知道你，也相信你。”让他十分在意，加上之前他分析的，养父给他的看似跟踪实则是保护的任务，让他不得不猜想这两人之间的联系。养父是否早就料到蒋泽会出事？背后操控这一切的人，他是否已经知晓？明子恒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一种莫名的压迫感随之而来。

  “咔嚓。”是门把手转动的声音，接着从门外走进来了一个高瘦的中年男人，烫染过的黑亮短发配上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的方形眼镜，玻璃镜片后面与明子恒相同的细长的深邃眼眸。他像是时间酿出来的酒，岁月在他的身上留下的痕迹让他显得更为成熟c更具男人魅力。他就是明子恒的养父，明威。“爸。”明子恒立马起身迎接。明威在门口换了拖鞋，将手里的公文包和灰色围巾搁在了靠近门的柜子上。他两颊微红，脸上也带着疲惫，但当他看见明子恒时，还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哦，回来了，等很久了？”“还好。就是咖啡冷了，我去换一杯。”明子恒转身弯腰要去拿桌上的咖啡。明威看到后，立马摆手说道：“不用不用，我刚刚从你叔叔的酒吧回来，喝了些酒，现在不太想喝东西。”明子恒走到养父身后，帮他脱去了大衣，然后将衣服和放在柜子上的围巾都拿到房间里的架子上挂好。等明子恒再走回客厅时，明威正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蒋泽还在医院还没有醒。这次是我”明子恒坐到养父的身边，低着头说。“嗯，新闻上说了，车祸视频我也在网上看到了。”养父忽然打断了他的话，睁开眼睛坐起身来，右手按了按明子恒的肩膀，并不想责备他。“但这不是简单的车祸，我怀疑是有人在车轮那里动了手脚。而且在商场的时候就有人盯上了他们，还在围巾里放了定位仪。”明子恒的话让明威的表情凝重了起来：“连这个你也调查了吗？”“是，“明子恒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着养父的眼睛继续说，”还跟可能是与车祸有关的人动手了。”“啊，那你有受伤吗？”明威一边关切的问一边抓着明子恒的肩膀上下打量。直到看到明子恒摇了摇头，他才松了一口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比我想象中接触的还要深了啊。”

  明子恒将商场和巷子里发生的事情大致描述了一下后又说道：“他们的人最起码有三个，但我们面对面接触的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人是阿良以前的熟人。”“阿良的熟人？”明威的眉头皱成了一团。“名字叫郑家麒，跟阿良以前是一个部队的，看阿良的态度，两人之间的感情还挺深。”明子恒手臂搁在大腿上，十指交叉。“那个女孩呢？现在怎么样了。”“女孩那边我派了阿良，暂时应该不会有危险。”说到这里，明子恒的双手握的更紧了些，脸上并没有流露出说的那样让人放松的神情。“牵扯到不少人啊。”明威叹了一口气，他放在膝盖上握成拳的手又慢慢松开，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他无能为力。

  “你知道我这次安排你去跟踪他们的原因吗？”明威问道。“保护他们？”明子恒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到自己想问方向上来，他将他之前的猜想脱口而出。“不是，”明威似乎是了解明子恒的想法才特地这么问的，他摇了摇头，继续说，“没有直接让你保护他们，而是选择跟踪，为的是不让你过多的参与其中，你知道我一直想让你过上最简单最普通的生活，所以我才带着你离开了明家现在不像从前了，从明家带出来的弟兄们大多数又都被招了回去，公司里能调配的人手越来越少了，我想即使我不说你也知道，这意味着现在接到的任务做起来会比以前危险的多。”养父的话让明子恒感到意外的同时，更加深了他对蒋家的好奇。于是他问道：“但是蒋泽一家不一样不是吗？”明子恒的问话让明威一时语塞，他叹了口气回答道：“是啊，不一样啊，蒋泽的太太方俪薇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的妹妹，那个人在世的时候曾经帮助过我，所以这次才想着尽可能的去保护蒋泽一家。就当是还人情吧，但是没想到会这么棘手啊。”明威摘掉了眼镜，闭上眼睛捏起了鼻梁，“对手不简单啊，从容不迫设好了局，然后躲在暗处等着猎物上钩。他应该还会有所行动，我觉得这次的事情你还是”“我想继续。”明子恒没有丝毫的犹豫打断了养父的话。似乎是没想到明子恒会回绝的这么快，明威立即睁开了眼睛，略微有些吃惊的看着他。“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失误，之后就不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明子恒的语气里满是不甘和愧疚，他垂下了眼帘，眼底的一汪幽潭深不可测，“虽然这次的对手不简单，但是我们现在手上有线索，只要抓住这根蜘蛛丝，我们还是可以找到那个藏在幕后操控这一切的人。”明威静静的望着他不说话，许久，他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眼眶也有些湿润了。“我不阻止你。”他笑了起来，笑的有些苦涩，“可你要照顾好你自己。”说完他起身走去了房间。

  回到房间的明威坐在床沿上沉思，刚刚明子恒说的那句“我想继续。”以及他说话时的那个坚定的神情，都像极了当年的那个人。而那年，他只来得及说出那句“我不阻止你。”那人就离去了，到现在都音讯全无，这么多年了，他找了那个人二十多年了，他一直想说的“可你要照顾好你自己。”今天才算是说出了口。年轻时的倔强与傲慢让他犯下了一个又一个的错误，明明是他的过失，却让年少的子恒来承担。明威摸了摸铺在床上的毛毯，又感到一阵心疼，他对子恒亏欠的实在太多，他甚至不敢主动去亲近他，是他夺走了子恒应有的幸福，还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他，他不配做子恒的父亲。他用刚刚摸过儿子头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从未有过的亲密举动让明子恒愣在了当场，刚刚对他来说就像是在做梦，这么多年他对养父都是怀着敬畏和感恩之情，他从不奢求去拥有普通家庭的简单幸福。他也不知道什么样的感觉能被称之为“亲情”。从他记事以来，家里的管家和佣人就悄悄告诉过他，他是被养父领回来的孩子，家里的亲戚也都刻意的疏远他，他的爷爷更是态度强硬的不认他是明家的孩子。为了能将他留在身边，养父跟爷爷闹翻了天，从此搬离了明家。他也有问过养父关于自己的身世，但养父一直都是避而不谈。7岁那年，有一次养父喝醉了酒回来，躺在沙发上闭目休息，他以为养父睡了，就去房间拿毯子，想给养父盖上。等他赤着脚拖着毯子走回客厅时，养父却醒了，坐在沙发上背对着他，拿着一张照片自言自语，“将子恒带在身边，真的太残忍了，我给不了，我给不了他想要的幸福，我永远也成不了他爸爸”因为亲耳听到养父说出的这句“永远成不了他爸爸”，对当时年纪尚小的他来说打击太大，他听到这里就丢下毯子头也不回的跑回了房间。情绪失控的他没有将养父的话听完，对照片里的那个人也只留下了长发女人这样的模糊印象。

  刚刚养父看自己的神情就好像是透过自己在看另一个人一般，但头顶传来的一丝温暖，却融化了包裹在他孤独的心外层的千年寒冰。稍微有些缓过神来的明子恒，用手背贴近了自己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烧或者其他不适后，他晃了晃脑袋，一脸困惑，最近是怎么了，情绪总是莫名的受到影响，这种奇怪的状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又微微皱起了眉头。

  是从遇见那个女孩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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