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88.急流勇退（三）
程昊霖点点头, “我中意得很, 如果是以前，二话不说直接拿下, 现在可得请夫人批示呀。”
冷伊“噗嗤”一笑，“说得好像你什么都依我一样。”脸上又一红，“罢了，我很喜欢。”
“那就这么定了，这宅子必定是我程家的了。”
没多久, 外面真走来几个身着长褂的人, 像是商人的气质，四处看看，还走到石桌边上同他们寒暄。
昊霖冲冷伊坏笑, 耳语道：“看的人都白费脚力了。”
过了两个月, 待将这遗世独立般的古宅一点点收拾成他们喜爱的样子，刚好赶上主持个不大不小，却又格外重要的家宴——他们邀请冷琮与沈家同来度个短假。
这家宴定下来的时候, 昊霖格外得意，之前他们还为了这桩事赌过, 没想到这样不可能的事情冷伊居然赌输了，代价惨重, 晚上被昊霖折腾得够呛。
寻思着冷伊和昊霖都是冷琮沈慈的同辈人，既是要邀请沈慈的父母来, 自然需要上一辈的人来邀, 想得到的只有何参谋长了。然而昊霖摆摆手, “沈家老爷子一等一地开明好说话，拖个不相干的何司令来反而尴尬了，就我们俩请，他断然不会计较。”
她拧了拧眉，“你这么确定。”满眼狐疑，从前他说过他都没去见过沈慈的父母，那天结婚的事情只是为了激冷伊而自己扯出来的谎，这会儿看看，他和沈家交往颇深呐。
他又拿食指在虎口围了个豆粒大小的圈儿，“你的心眼这——么小。”
她一掌拍过去，“瞎说，哪有这么大，我的心眼儿比针眼儿还小。”
他上前一步抱得她不能动弹，箍得紧紧的，“你倒是会破罐子破摔，这么小心眼儿我要罚你。”
既然他言之凿凿，便依了他。
果然见了沈老先生，发现特别好说话。从前冷伊觉得舅舅是个很和气的人，可他对冷琮也可以算得上凶神恶煞，可见由内而外地和善不是轻易能及的；而这沈老先生一脸祥和，仿佛什么都看得很淡，冷伊心里很是疑惑，这样和气的人，与世无争的样子，怎么做得到财政部长这么大的官儿。
昊霖悄悄告诉她，他年轻的时候可不这样，为了爬上个位子无所不用其极，然而年岁越大，越是和气起来，现在是个特别可亲的长辈。
果如沈慈所说，她的嫂嫂不是个好惹的主顾，对冷琮很是不屑，却又碍着昊霖的面子，神色变化诡谲，但大概太不喜欢沈慈，于是时不时嘲讽冷琮的记者身份，直说要让昊霖或是沈慈的哥哥帮他谋个好差事，说得冷琮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最后却是先生解了围，也给这无休止的论辩画了个句号：“我们这样的人家，吃喝不愁，想要个什么东西都买得来，想要上个地方都能去，何苦整天争争吵吵的呢？想干什么自己干什么去好了，怎么开心怎么过嘛！”
冷伊悄悄挽了昊霖的胳膊，他说得果然没错，这沈老先生是一等一的豁达。
昊霖低下头跟她悄声说，“这就是掌握自己命运之后的自信和豁达，进也可退抑可，我觉得我老了之后应该可以比他还和气些，毕竟我才三十来岁就看淡了，比他还早了十来年。
“我也要这样。”她点头附和。
谁知他乜了她一眼，“你这么小心眼儿，到了五十岁还是豁达不起来。”然后咧嘴一笑，“忍住忍住，忍住了你还能追赶追赶我，忍不住你当真就五十岁都豁达不了了。”
搅得冷伊哭笑不得，冲他翻了几个白眼才算争回一口气。
时光在这世外桃源里仿佛是静止的。昊霖和冷伊时不时各自译些书稿，只不过他译的是俄语，而她译的是英文。看着他对着面前满篇看不懂的文字，会想起他在中央大学的讲台上用浑厚的音调念俄语诗歌的情形，那个时候她对他是有仰视的，纵使自己没有发觉，亦或者只是一味不愿面对。
更多的时候是在庭院外几百亩广阔的天地里。秋季里踏着满地黄叶，想起中央大学那条金色的大道，聊聊当年学校里的奇闻异事，昊霖坚持说他们俩这一段也绝对可以排在校园美谈的前几位；早春时节看满山的梅花绽放，地上铺块毯子，带上点吃食，梅花树下看会儿书，再休憩一会儿，回去时已满身清香；桃花烂漫时，决定数遍这儿究竟有多少棵桃树也是顶有意思的，两人在桃花从里东钻西窜
他们后来回过几次金陵城，冷琮和沈慈在那次家宴过后半年就订了婚，又过了半年结了婚，在金陵城里也是一桩美谈，又过了一年，给冷伊造了个小侄子。
那段时日，往来金陵频繁许多。
好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浑身都是软绵绵的，起先冷伊碰都不敢碰，总觉得会捏坏，还是沈慈抱着放在她怀里，才稍稍安心，只觉得抱了个极依赖她的珍宝，心里慌得六神无主。
回去的时候冷伊和昊霖感叹，“那孩子真好看。”
他好像执意和她唱反调，“一定没我们的好看。”
心里突然有点怅怅，昊霖还在说“你比沈慈好看这么多，我比”
冷伊斜了他一眼，“你觉得你比冷琮好看？”
他歪着头，“不是吗？”
她鼓了鼓腮帮，“这可说不好。”望着车窗外一小会儿，还在想怀里软软的触感。
他在边上觉察出点什么，拉了她的手，“现在伺候你我都伺候不过来呢，过两年再要孩子吧？”想想又说，“有了孩子你就不搭理我了，我宁愿不要孩子，一直霸着你跟我玩儿。”
被他逗乐了，许多事情不能强求，安心的等老天的安排吧。她把头搁在昊霖的肩膀上，至少一直都有他在身边，已经非常满足了。
茹梦和吴庸也来过几次，吴庸现在和军队里的生意做得大了，他直说还是当初昊霖关照让他起了步，而现在军中大多还会看昊霖的面子。而昊霖则一直说吴庸的货确实物美价廉，换了什么人都会采购。两人甚是谦虚，想起在山外青山时昊霖的针锋相对，现在他想想不知会不会懊悔。
茹梦反倒和冷伊单独说过当时的状况——吴庸回到金陵城火急火燎地找了她，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通，先是被茹梦狠狠骂了一通，说他这么干简直在看昊霖的笑话。茹梦的心倒是很宽，一点也没有想过冷伊和吴庸有什么牵扯，他说了什么便信了什么，只是知道昊霖定是气急了，又想着他们俩不容易，既是见着了，倒不如再撮合撮合。正巧大太太时时念叨冷伊，茹梦便去试探昊霖，见得他不置可否，他的心意便已然明白，她心说只要冷伊肯回金陵，一定有转寰，说什么都要硬撮合下来。
茹梦见他们现在这个光景，心里很高兴。
冷伊问过她从前的事情，她的嘴倒是严得很，只说是她引起的纠纷，混乱当中昊霖原来的妻子被误伤致死，至于具体的事情，她知道得也不是太多，详细的还需得问昊霖。
冷伊略略有点失望。
茹梦看出来了，很认真地劝她：“其实吧，昊霖待你的真心谁都看得出来，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如果是我，我没什么兴趣，比如吴庸从前的太太，我问都不问。你要问也行，直接问他就是了，只别憋在心里。”
从前他也说过一些，尽管他们已经都成了直来直去的性子，只单这事冷伊没法开口，因为知晓这是自己多疑加嫉妒的性子作祟，理智上自己都先驳了自己，一个有血有肉的程昊霖就在跟前，夜夜相拥入睡，你还有什么好猜忌的？同一个早已入了土的人计较什么呢？茹梦说得很有道理，过去的事情还纠结什么呢。
时光在他们的知觉里是静止的，昊霖常说，这样直到永恒就最好了。
然而如山中一日山外一年似的，等他们发觉出时光的飞逝时，已经在这美得近乎虚幻的日子里过了四年。
这一天同平日一样，冷伊和昊霖正在厅里吃早饭，老旧的收音机一贯是放在乐曲的频道上的，几声雪花音过后，一个铿锵有力的男声带着些扼腕的意味，“下面插播一条新闻，昨夜倭军炮轰宛平城，守城二十九军奋起反抗，倭军的挑衅行为是极大的不尊重，是不可容忍的”
厅里一下子静了，昊霖抬起头同冷伊面面相觑。
她的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惴惴不安，如有只兔子一直蹦也停不下来。
昊霖起身将那收音机调了个频道，那里正在长篇地叙述昨夜至今晨的来龙去脉，背景还有不甚清晰的炮弹声，都是当时录下的。
正在愣神时，前面的庭院里已走来两个短袖蓝灰衬衫的人，细看，其中之一正是何参谋长。
“程老弟，在家休憩得够久了吧。”他竭力表现出闲适，紧锁的眉里有道不尽的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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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伊“噗嗤”一笑，“说得好像你什么都依我一样。”脸上又一红，“罢了，我很喜欢。”
“那就这么定了，这宅子必定是我程家的了。”
没多久, 外面真走来几个身着长褂的人, 像是商人的气质，四处看看，还走到石桌边上同他们寒暄。
昊霖冲冷伊坏笑, 耳语道：“看的人都白费脚力了。”
过了两个月, 待将这遗世独立般的古宅一点点收拾成他们喜爱的样子，刚好赶上主持个不大不小，却又格外重要的家宴——他们邀请冷琮与沈家同来度个短假。
这家宴定下来的时候, 昊霖格外得意，之前他们还为了这桩事赌过, 没想到这样不可能的事情冷伊居然赌输了，代价惨重, 晚上被昊霖折腾得够呛。
寻思着冷伊和昊霖都是冷琮沈慈的同辈人，既是要邀请沈慈的父母来, 自然需要上一辈的人来邀, 想得到的只有何参谋长了。然而昊霖摆摆手, “沈家老爷子一等一地开明好说话，拖个不相干的何司令来反而尴尬了，就我们俩请，他断然不会计较。”
她拧了拧眉，“你这么确定。”满眼狐疑，从前他说过他都没去见过沈慈的父母，那天结婚的事情只是为了激冷伊而自己扯出来的谎，这会儿看看，他和沈家交往颇深呐。
他又拿食指在虎口围了个豆粒大小的圈儿，“你的心眼这——么小。”
她一掌拍过去，“瞎说，哪有这么大，我的心眼儿比针眼儿还小。”
他上前一步抱得她不能动弹，箍得紧紧的，“你倒是会破罐子破摔，这么小心眼儿我要罚你。”
既然他言之凿凿，便依了他。
果然见了沈老先生，发现特别好说话。从前冷伊觉得舅舅是个很和气的人，可他对冷琮也可以算得上凶神恶煞，可见由内而外地和善不是轻易能及的；而这沈老先生一脸祥和，仿佛什么都看得很淡，冷伊心里很是疑惑，这样和气的人，与世无争的样子，怎么做得到财政部长这么大的官儿。
昊霖悄悄告诉她，他年轻的时候可不这样，为了爬上个位子无所不用其极，然而年岁越大，越是和气起来，现在是个特别可亲的长辈。
果如沈慈所说，她的嫂嫂不是个好惹的主顾，对冷琮很是不屑，却又碍着昊霖的面子，神色变化诡谲，但大概太不喜欢沈慈，于是时不时嘲讽冷琮的记者身份，直说要让昊霖或是沈慈的哥哥帮他谋个好差事，说得冷琮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最后却是先生解了围，也给这无休止的论辩画了个句号：“我们这样的人家，吃喝不愁，想要个什么东西都买得来，想要上个地方都能去，何苦整天争争吵吵的呢？想干什么自己干什么去好了，怎么开心怎么过嘛！”
冷伊悄悄挽了昊霖的胳膊，他说得果然没错，这沈老先生是一等一的豁达。
昊霖低下头跟她悄声说，“这就是掌握自己命运之后的自信和豁达，进也可退抑可，我觉得我老了之后应该可以比他还和气些，毕竟我才三十来岁就看淡了，比他还早了十来年。
“我也要这样。”她点头附和。
谁知他乜了她一眼，“你这么小心眼儿，到了五十岁还是豁达不起来。”然后咧嘴一笑，“忍住忍住，忍住了你还能追赶追赶我，忍不住你当真就五十岁都豁达不了了。”
搅得冷伊哭笑不得，冲他翻了几个白眼才算争回一口气。
时光在这世外桃源里仿佛是静止的。昊霖和冷伊时不时各自译些书稿，只不过他译的是俄语，而她译的是英文。看着他对着面前满篇看不懂的文字，会想起他在中央大学的讲台上用浑厚的音调念俄语诗歌的情形，那个时候她对他是有仰视的，纵使自己没有发觉，亦或者只是一味不愿面对。
更多的时候是在庭院外几百亩广阔的天地里。秋季里踏着满地黄叶，想起中央大学那条金色的大道，聊聊当年学校里的奇闻异事，昊霖坚持说他们俩这一段也绝对可以排在校园美谈的前几位；早春时节看满山的梅花绽放，地上铺块毯子，带上点吃食，梅花树下看会儿书，再休憩一会儿，回去时已满身清香；桃花烂漫时，决定数遍这儿究竟有多少棵桃树也是顶有意思的，两人在桃花从里东钻西窜
他们后来回过几次金陵城，冷琮和沈慈在那次家宴过后半年就订了婚，又过了半年结了婚，在金陵城里也是一桩美谈，又过了一年，给冷伊造了个小侄子。
那段时日，往来金陵频繁许多。
好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浑身都是软绵绵的，起先冷伊碰都不敢碰，总觉得会捏坏，还是沈慈抱着放在她怀里，才稍稍安心，只觉得抱了个极依赖她的珍宝，心里慌得六神无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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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突然有点怅怅，昊霖还在说“你比沈慈好看这么多，我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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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边上觉察出点什么，拉了她的手，“现在伺候你我都伺候不过来呢，过两年再要孩子吧？”想想又说，“有了孩子你就不搭理我了，我宁愿不要孩子，一直霸着你跟我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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茹梦和吴庸也来过几次，吴庸现在和军队里的生意做得大了，他直说还是当初昊霖关照让他起了步，而现在军中大多还会看昊霖的面子。而昊霖则一直说吴庸的货确实物美价廉，换了什么人都会采购。两人甚是谦虚，想起在山外青山时昊霖的针锋相对，现在他想想不知会不会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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茹梦见他们现在这个光景，心里很高兴。
冷伊问过她从前的事情，她的嘴倒是严得很，只说是她引起的纠纷，混乱当中昊霖原来的妻子被误伤致死，至于具体的事情，她知道得也不是太多，详细的还需得问昊霖。
冷伊略略有点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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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他也说过一些，尽管他们已经都成了直来直去的性子，只单这事冷伊没法开口，因为知晓这是自己多疑加嫉妒的性子作祟，理智上自己都先驳了自己，一个有血有肉的程昊霖就在跟前，夜夜相拥入睡，你还有什么好猜忌的？同一个早已入了土的人计较什么呢？茹梦说得很有道理，过去的事情还纠结什么呢。
时光在他们的知觉里是静止的，昊霖常说，这样直到永恒就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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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同平日一样，冷伊和昊霖正在厅里吃早饭，老旧的收音机一贯是放在乐曲的频道上的，几声雪花音过后，一个铿锵有力的男声带着些扼腕的意味，“下面插播一条新闻，昨夜倭军炮轰宛平城，守城二十九军奋起反抗，倭军的挑衅行为是极大的不尊重，是不可容忍的”
厅里一下子静了，昊霖抬起头同冷伊面面相觑。
她的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惴惴不安，如有只兔子一直蹦也停不下来。
昊霖起身将那收音机调了个频道，那里正在长篇地叙述昨夜至今晨的来龙去脉，背景还有不甚清晰的炮弹声，都是当时录下的。
正在愣神时，前面的庭院里已走来两个短袖蓝灰衬衫的人，细看，其中之一正是何参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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